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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彪”中国奇幻漂流:流量改变一名非洲网红30天

南方周末  · 公众号  · 社会  · 2024-08-31 13:54

正文

▲ 粉丝围着奥德彪拍照。(南方周末记者 姜博文 / 摄)

全文共8863字,阅读大约需要20分钟
  • 在水关长城拍摄一段视频后,奥德彪显得轻松自如。拍摄结束,他还在兴头上,甚至想骑车几十公里回酒店,被拦下了。

    奥德彪问:在北京,你们一个月能赚多少钱?陆德回答:2000美元。说完,陆德觉得“他眼睛里面有光的感觉”。他没敢和奥德彪说他在中国走红,怕他坐地起价。

    到站了,姚昱又让奥德彪配合,演绎了一个把奥强行拉走的段子,对外解释是车上太舒服了,他不想下车。“这个就是流量了。就跟拍综艺一样。”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南方周末记者 姜博文

责任编辑|何海宁



这或许可以列入最滑稽的粉丝见面会行列了。约三十名粉丝围着主角——一名36岁的非洲黑人。后者只是把几捆香蕉绑到自行车后座上,粉丝就连连拍照。他迈着一条有些瘸的腿,跨上驮着香蕉的自行车,一面绕场兜圈,一面高喊。几名粉丝骑车追他,场内响起一阵欢呼。

埃里克·齐汤加(Eric Nzitunga)从没想到,他会突然在北京生活30天。在中国,鲜有人知晓他的真名,但他的网名早已流传中国互联网世界——奥德彪。10年前,一部名为《世界上最危险的路|布隆迪:玩命车手》的纪录片发布,展示了非洲小国布隆迪一群底层劳工的生计:以骑老旧二八大杠自行车运输香蕉赚钱。公路上,他们驮着数百斤香蕉狂飙几十公里,险象环生,报酬微薄。

他们先是在国外声名鹊起,近三四年来,国内一批二创视频播主将素材搬运至中国,并给这一群体起了网名奥德彪。鲜有人知晓来历,一个流传于社媒的说法是,奥德彪即“old(老)表”的谐音。

作为纪录片人物之一,齐汤加画面最多,拉的香蕉也最重,渐渐成为奥德彪的代表人物。2024年7月,几位中国汽车自媒体人突发奇想,将奥德彪请到了北京,吃喝玩乐,为他在中国的社媒平台打造账号,让他做短视频的主角。

从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来到现代化的东方古都,一位非洲网红的中国奇幻漂流开始了。

奥德彪经典驮香蕉造型在中国重现。(南方周末记者 姜博文 / 摄)

1

7月12日 小雨

“Oh, Beijing, Beijing”

这天夜里,马盛去首都机场接奥德彪。他是汽车垂直媒体从业者,自称是最早提出奥德彪中国行构想的人。

机场里,他第一次见到奥德彪真人:一头极短且蜷曲的头发,鼻头又宽又扁。比起纪录片里的形象,他有了一点小肚子,但手臂肌肉结实。他穿着一件高领毛衣与西装外套,足蹬中国产的尖头皮鞋。这是他特意置办的新行头。显然,奥德彪还不知道北京正处于酷暑。

不只热浪,现代社会的一切排山倒海地压向奥德彪。“山区的穷亲戚来北京,就那感觉。”马盛形容。抵京当晚,马盛才发现翻译器不能完整翻译基隆迪语,交流只能连比划带猜。他在一家餐厅请奥德彪吃烤鸭,奥吃了一卷,指了指葱,没再吃第二个。马盛猜他不爱吃葱,但他吃其它东西是狼吞虎咽。

“在布隆迪,我吃不到这么多肉。”奥德彪后来说,如今他不再骑车拉蕉,而是开了一家小酒吧、一家小杂货店,有时也租汽车拉香蕉,算是个小生意人。在人均GDP仅为200美元左右的布隆迪,奥德彪的收入水平比当地平均水平高出不少。不过他有5个孩子,养活一大家子人仍非易事。

马盛打算先带奥德彪转转京城。第二天中午,他开车把奥德彪从酒店接走。那天,他开的是电车,加速猛,一踩油门,奥德彪就兴奋。奥后来说,他以前从没见过电车。

姚昱是汽车自媒体人,目前开办了一家文化传播公司,有一支团队运营自媒体账号。此次他与马盛合作,参与策划拍摄奥德彪中国行的系列视频。他给奥德彪买过冰淇淋,但奥是等化了才吃。奥德彪说,那是他第一次吃冰淇淋,直接吃太凉了,他的牙齿受不了。

最初置身京城,奥德彪显得羞涩、谨慎又茫然。马盛回忆,头几天,奥说话的声音小得听不清。7月13日下午,他与姚昱团队拉着奥德彪去北京商务中心区逛了逛。看着高楼大厦,奥德彪惊讶,却也只说:“Oh,Beijing,Beijing”。

张建辉是姚昱手下的编导。有一回,他点外卖,送来了好几种比萨。奥吃一个停半天,还只敢拿自己面前的那一份。“我看到了,给他调换几个。”张建辉说。

这种局促直到半个月后仍有留存。7月25日,他去商场买东西,下自动扶梯时,他小心翼翼地等踏板等了很久,才快速伸脚迈上去。唯有自行车是他的救赎。参观商务中心区那天,马盛一行人帮奥德彪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打算带他骑车绕央视大楼转两圈。张建辉觉得,单车开锁,奥德彪才一扫先前的害羞,有了些表情。骑上车,奥德彪飙得很快,“有一段时间还站起来摇车”。

“看到那么多我从没见过的摩天大楼,我很吃惊。”奥德彪说,“我也很高兴,要是我能留在中国就好了。”

他努力寻找北京生活与他的相接处。老家,他偶尔还用手抓着吃饭,在北京,他没学会筷子,就用勺子吃饭。担心奥德彪生活上有困难,姚昱把自己的司机李宏伟指派给奥德彪,担任他的司机兼贴身“管家”。

转折发生在7月14日,张建辉开越野车带奥德彪回酒店。路上,奥德彪对着翻译器说了一句话,机器传出:“这个车太好了。”

张建辉大喜,这是机器首次翻译出一句完整的话。随后,奥德彪又指着空调附近说了一句话,机器没翻明白,但传达出“收音机”的意思。张心领神会,给他放了首英文歌,他还能跟着唱,“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很开心的样子”。

奥德彪在逛北京CBD。(受访者 / 图)

2

7月17日 晴

“我在北京,你在哪里”

奥德彪开始正式拍摄来京后第一个短视频。地点选在水关长城附近的一段坡路,一个拍摄机位卡在车把头,仰拍奥德彪的脸,如同纪录片里的机位;还有一个在马路上,背景突出长城。

奥德彪穿着与10年前相似的夹克,换上那时的塑料拖鞋,拉着上百斤香蕉,在坡道上骑了几个来回,又对着镜头学着说了几句中文:“听说你们叫我奥德彪,我喜欢这个中国名字。我在北京,你在哪里?”

奥德彪显得轻松自如。拍摄结束,他还在兴头上,甚至想骑车几十公里回酒店,被拦下了。

姚昱试探着问他,在中国这项工作感觉怎么样?奥德彪回答:“感觉很好,一点都不累。”

系列视频由马盛与姚昱整体构思,后者团队落地执行。按照设想,他们先为奥德彪打造账号,在有一定流量后尝试商业变现,但两人并不想走“蹭热点—快速搞流量—疯狂接广告变现”的路线。

“我们还是想把奥德彪做一个长期化的打磨。”姚昱说,“第一步,先让大家知道这个人(来中国了),然后适当接一些不损伤大家观感的广告。后面有机会的话,再看看能不能做相关的实业。”

对于商业分成,马盛称不方便透露。 

准备工作在6月底就开始了。二八大杠是从闲鱼上淘来的,200斤绿香蕉是找广东蕉农买的。翻译有困难,姚昱四处打听会说基隆迪语和中文的人。一个曾在上海留学的布隆迪人主动找到了他,要价不菲,每翻译一分钟视频收费100元,姚昱压到了80元左右。奥德彪的行头也要换,需要买纪录片里的牛仔夹克和塑料拖鞋做道具。

拍摄没开始,钱已似流水般花出去了。给奥德彪办护照签证时打点,接济自述被抢的奥家,方方面面都花了钱。末了,帮忙办事的翻译说奥账户里还要有3000美元的资产证明,虽说不知真假,这笔钱也给了。

虽说不太计较,但也不能完全不顾成本。最初,马姚张议定,要去重庆洪崖洞、上海外滩等四五个全国知名地标拍,后来放弃了。“时间成本太高了。”张建辉说。北京的一些地标也被放弃了,如三里屯——那里四处长枪短炮,容易走漏消息,白让人把流量挣走。

首次拍摄完成两天内,两条视频在多个社媒平台发布。这场亮相小火了一把。截至8月27日,在B站有合计248万播放,抖音则有27万点赞。不过,评论区有人听信传闻,认定奥德彪被狮子吃了,质疑其身份的真实性。姚昱团队不得不让奥德彪展示护照,并手持纪录片截图比对以“验明正身”。至于狮子的传言,他们教奥德彪用中文说,森林里才有狮子,骑车一个月才能到,所以狮子吃不着他。

奥德彪和其他车手竞速。(南方周末记者 姜博文 / 摄)

3

7月28日 多云转晴

“眼睛里有光的感觉”

下午,在昌平区姚昱的工作室里,马盛录制了一档访谈节目,讲述奥德彪是怎样来到中国的。言谈间,他声音低沉,屡屡卡壳出错,还得时不时看看备忘录。

突然干起过去熟悉的出镜工作,他似乎还有些不习惯。从2016年入行开始,马盛辗转数家公司,参与制作了不少汽车自媒体节目,从出镜的主持人逐步转为幕后。现在,他在一家汽车垂直媒体的工作室当负责人,管着二三十人的团队,自称一年预算有几百万元。

马盛回忆,2020年他在家刷短视频时,无意中看到了奥德彪骑车拉香蕉的二创片段。此后两三年里,这些视频传播越来越广。如今在抖音搜索奥德彪,不少二创甚至有几十万点赞。

因为疫情,马盛三年没有出过国,节目在国内做腻了,疫情一结束,他就想在国外拍游记,地点选在非洲。

地点解决了,拍什么仍是问题。马盛突然想到纪录片《寻找小糖人》,一名美国歌手在国内没有名气,潦倒得转了行,在南非却颇为火爆。然而,歌手对此一无所知,南非听众也鲜有歌手的消息。为此,南非一家唱片店的老板与一名音乐记者踏上了寻找歌手的道路。

马盛想到了去布隆迪找奥德彪。拍火了,就可能有商业收入,双方分成也可以改善奥德彪的生活。

很快,马盛找来了他的老制片拍档陆德。说是制片,但陆德的业务领域颇为繁杂,他是一家汽车改装行的合伙人,还运营自媒体账号“成都老陆”。更重要的是,他曾闯荡多国,马盛让陆德去非洲做探路先锋。

2023年6月,陆德动身前往非洲。人生地不熟,汽油也匮乏,陆德的信条是用美元开路。他回忆,在坐大巴去布隆迪的路上,他结识了一名布隆迪牙医的儿子。他出钱帮后者把布隆迪法郎换成美元,赢得了对方信任。后者向陆德介绍了一名军二代,解决了汽车、汽油和司机问题,司机报酬是每天80美元。

陆德向纪录片中奥德彪出现的山区进发。他循着纪录片中出现的地标、路牌寻找,到了地方,一手捏着美元,一手拿着照片,询问当地居民是否见过奥德彪。答案无论有无帮助,都给1美元。

纪录片中,奥德彪曾在一家路边商店买过汽水。陆德循迹探问,最终在一家商铺前认出了奥德彪,样貌和纪录片中的他几乎没变化。

他走上前去,又掏了5美元。翻译解释,这个中国人要来采访你。奥德彪答应了,邀请陆德去家里坐坐。一行人翻山越岭40分钟,终于抵达。

奥德彪住在约40平方米的水泥房,房中简单摆设着木头桌子与几张板凳。电器也少,一家人都靠太阳能板和一个汽车电瓶供电,后者顶多可以给手机充电。喝的水是从别处买来的井水,奥德彪用一个塑料杯子盛了水,请现场的十多人传着喝。陆德喝了,回国就查出感染了寄生虫,花了几万元才治好。

在奥德彪家,陆德和他谈了约四五十分钟。陆德问:是否愿意让他们再拍一次?他记得,奥德彪说愿意,酬劳是10美元一天。奥德彪也问:在北京,你们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陆德回答:2000美元。说完,陆德觉得“他眼睛里面有光的感觉”。他没敢和奥德彪说他在中国走红,怕他坐地起价。不过,奥德彪后来回忆,正是因为陆德的来访,他才知道自己在中国很火。

2023年8月,陆德回国,但在布隆迪的拍摄计划一直无法落地——当地发生了动荡,且公司没有找到节目赞助商。2024年初,马盛改变了想法:干脆不为公司做节目,而以他个人和姚昱的名义邀请奥德彪来中国拍摄。

奥德彪同意了这个想法:“来之前,我就很开心,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出国。我听说中国是个很好的国家,也很发达。”另外,他知道来中国拍摄也可以赚钱。

奥德彪在泰山上和其他网红联动。(南方周末记者 姜博文 / 摄)

4

7月30日 中雨

“这个就是流量了”

今天,奥德彪首次实现了与其他网红的联动——和700万粉丝的抖音主播“大眼东”合拍爬泰山。

爬山时,“大眼东”教他说“不累不累”,他记下了。一路上,对着镜头,被问累不累时,他总是“不累不累”。临近登顶,张建辉与“大眼东”都怀疑,他是理解了视频的艺术效果,还是真不累?

从7月中旬开始,奥德彪正式进军中国短视频江湖。最初,他照旧是在北京、河北拍骑车拉香蕉的片段,强化IP。尽管时常拍摄类似的片段,但奥德彪并不厌烦,甚至有些开心。“其他人看见我骑车拉香蕉时很开心,也很惊讶,这也会让我很开心。”没事的时候,他偶尔还会“温习”自己骑车的视频,“这会提醒我,我从何而来,如今又在做什么。”

一段时间后,姚昱与马盛改变了思路。马盛觉得,这类视频观众反响一般;姚昱则觉得,这样的画面摆拍痕迹很强。

后来,姚昱想拍一些段子,例如让奥德彪说网传的奥德彪语录,但这个想法两人最后都否决了。“观众一看就知道,奥德彪不可能懂这些东西。”马盛说,“容易让大家觉得奥德彪就像个傀儡一样。”

最终,两人决定,就带奥德彪在中国四处吃喝玩乐,记录他的反应和体验。“奥德彪很多东西都没见过,所以我们说那就拍一下他的体验,看看能不能有一些戏剧性的东西。”马盛说。

然而,戏剧性并不好找。多数时候,奥的反应相对平淡。去北京南站拍摄时,奥德彪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排队,他没有感想,只是拿手机到处拍。在高铁商务舱里,姚昱给奥德彪递免费饮料,他没有打开。张建辉让奥撕开拖鞋包装换上,他拿着拖鞋也不知道穿。

来不及让奥德彪自己顿悟流量密码了,两人只能告诉他要体验什么再拍:拿手机在无线充电面板上充电,按按钮调整座椅靠背……到站了,姚昱又让奥德彪配合,演绎了一个把奥强行拉走的段子,对外解释是车上太舒服了,他不想下车。

“这个就是流量了。”姚昱说,“就跟拍综艺一样,大家的看点还是真实的东西,但这个人是一个纯素人,他真实的东西不够,我们就需要加一些不违和的现场演绎进去。”

除去配合演段子,奥德彪时常还要跟着模仿说中文。对于这些指导,他总是十分信任,言听计从。他后来说:“我不担心,我知道他们不会教我说不好的内容。”

时间久了,默契逐渐形成,他在短视频中开始懂得迎合需求。奥德彪学会了说“牛逼”——新事物体验完,他马上就能竖起大拇指,接句“牛逼”。

奥德彪拍摄过一期盲人按摩的体验视频。姚昱教他边说“舒服”,边模仿享受的表情,他学得很快。后来姚昱用翻译机说“放松”,奥德彪马上闭眼做出享受的表情,“嗯嗯啊啊”一通。他把“放松”也当成了表演的指令,演得还不赖。

更多转变在逐渐发生。姚昱记得,有一天傍晚,他拍奥在小区看人玩耍、跳广场舞。拍摄结束,奥主动要麦克风谈感想。他说,他很想知道中国是怎样过新年的,在布隆迪,他们十分重视庆祝新年,因为活过一年并不容易。

姚昱听完很受震撼。后来,奥德彪有想法,可以随时要麦说话。反之,把麦给奥,奥就明白,需要他谈谈大段感悟。姚昱会把内容先录下来,再交给翻译。奥德彪来华之前,姚、马就议定,要邀请一些网红主播来联动,他们能为奥德彪带来些热度与流量。两人各自发动关系,先是“大眼东”,然后更多主播加入了联动。8月4日,在朝阳区某赛车道,7个小时里,前后有三个账号拍摄奥德彪。他蹬车驮蕉,拍了一场接一场。

奥德彪就像明星一样忙碌。38摄氏度的酷暑难耐,拿着递来的一包纸巾,他连汗都来不及擦完,就被拉去合影。小团队来合拍,还得等午间休息,奥德彪吹着空调吃完午饭,临时协调借用十来分钟。连那辆二八大杠都没被放过。奥德彪休息时,有主播在车旁解说:“这辆车可以说是奥德彪先生击碎贫穷的一把锤子。都说发财致富奔小康,你要买一辆五菱宏光,但在今天,我觉得你需要一辆它。”“在我工作的时候,我不觉得累,”奥德彪说,“(赛道拍摄)那天,我其实还想继续拍,但他们好像没有搞明白我的意思。我在工作时没有其他感受,只关注工作本身。”

只可惜视频发布后,没有主播把视频设置为和奥德彪的账号共创,也只有一人关注了奥德彪的账号。

一轮轮拍摄下来,奥德彪总会用“高兴”描述自己的感受,简单雷同,也不得罪任何人。他称赞姚昱、马盛等人是“从上帝那里来的”,他们在中国带他四处见识,帮助他拍摄,把他的生活带到了另一个层级。“这些人太好了,他们是有福之人。”

在体验按摩时,奥德彪配合拍摄。(南方周末记者 姜博文 / 摄)

5

7月31日 小雨转多云

“布隆迪张同学”

“我们就是奥德彪的MCN”“赶快点关注”“奥德彪没有粉丝,我们就不给他吃饭”……

在今天发布的一则视频开头,姚昱与马盛如此配合着说。当然,这是玩笑话,意在回应粉丝质疑。

从第一个视频开始,半个月来,争议与质疑未曾中断。最初,视频并未解释奥德彪如何来中国,评论区不少网友怀疑,奥是被国内的MCN机构骗了,签了卖身契。在所有价值被榨干后,MCN会一脚把他踢回非洲,让他继续过穷日子。

团队不得不开会商议此事,“要让观众理解,我们让他来中国并不是一个割韭菜的事”。姚昱也强调,他至今没有通过奥德彪获得过商业收入。

两人拍摄了一期视频回应质疑,阐明他们并非MCN,也没有和奥德彪签卖身契,奥德彪中国社媒账号的归属权仍是他自己的。

质疑发酵之际,另一个棘手的问题也在冒头:流量数据不如预期。后续视频中,奥德彪不再局限于拉香蕉,但数据仍相对平庸。

按照马盛的观察,除了对MCN助推的质疑,许多人心理不平衡。对一些网友来说,下班后看到奥德彪过得比自己苦,赚得也更少,还能获得一些心理安慰。如今开始拍他吃喝玩乐,会有很多人不能接受,不再关注。

“又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姚昱团队一名摄影师如此总结。评论区甚至有人称,奥德彪一来中国,不再拼搏,就已经“死了”。

马盛部分赞同这个说法。观众普遍因为在非洲拉香蕉才对奥德彪产生兴趣,这是一种猎奇心理,让他来中国反而丢了最吸引人的元素。为此,他与姚昱有了新计划。

奥德彪的一个月签证到期后,他们打算与奥一同回布隆迪待上一周左右。在当地完成准备工作后,双方将尝试远程合作:奥和一名布隆迪助手拍摄奥在布隆迪的日常生活,视频素材发回国内进行剪辑运营。团队一个月给奥德彪开1000元人民币工资,商业合作再分成。

马盛将之对标另一个曾经火爆全网的网红张同学:“(他就是)布隆迪张同学。”另外,也可以考虑销售奥德彪祝福视频、奥德彪周边贴纸。他甚至预料到奥德彪的热度不会长久。远期计划是,考虑让奥在北京开家酒吧,售卖老家特产香蕉啤酒。

哪怕最终这个策划完全失败,没有任何商业收入,两人也都能接受。马盛为奥德彪的“奇幻漂流”拍了一部纪录片,片子还在制作中。“如果这个事儿完全失败,我们也给了奥德彪一笔钱。其次,我拍了一个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纪录片,没有人失败。”

姚昱也觉得,奥德彪来华各项成本投入不算高。另外,这个IP最后能走多远,主要看奥德彪的悟性,他说,顺其自然就好,不必抱非常高的期待。

他为奥德彪回国后的视频热度设置了一个基准线——例如抖音10万播放量。每个视频高于这个数据,合作会持续;日后渐渐低于这个数字,合作就会终止。

奥德彪在一处游乐场。(南方周末记者 姜博文 / 摄)

6

8月6日 多云转小雨

“我还想回中国工作”

一切以首都机场始,一切以首都机场终。

夜里,奥德彪、马盛、姚昱一同来到了首都机场。这是奥德彪在中国的最后一个晚上,半夜12点左右,三人都将登上回布隆迪的航班。

柜台前,奥德彪正办登机牌,一张表格推到他面前,需要他签名。他一笔一画地写上ERIC NZITUNGA,笔法还不熟悉,有点像在画画。签完不久,他突然当场换上了布隆迪的民族服饰。

如果没有外部因素介入,贫穷本会长期笼罩着奥德彪。5岁时,他失去了父亲。22岁起,他开始蹬车送香蕉,直到几年后遇到纪录片的制片。因为拍摄,他得到了一笔报酬,再加上此前的积蓄,他在2016年开了一家小杂货店。两年后,他又开了一家小酒吧。即便有了小生意,他还没有放弃蹬车,一直干到2020年首都禁止骑车进入,他才改为租汽车拉香蕉贩卖。

回了老家,还能适应吗?对于这个问题,奥德彪说,再度适应那里的生活会有些困难,但不会太难,因为“那是他的家和祖国”。

张建辉形容,奥德彪在北京的一个月“过的是皇帝般的生活”。姚昱对他管吃管住,出门车接车送,还为他安排了体检。查出异常指标后,姚昱又把他送去医院做了进一步检查,确认没有大碍才了事。

他习惯了现代社会的生活方式。马盛留意到,虽然奥德彪不懂中文,但他已经学会给美女视频点赞了。李宏伟带他去打过一回台球,虽然他是瞎捅一气,可第二天他又央求李带他去。

他不愿失去在北京得到的一切。姚昱此前想给他换一部旧苹果手机,但因为手机本身出了问题解决不了,又把手机收了回去,奥德彪对此一直念念不忘。

奥德彪对物质的需求也增长得飞快。李宏伟记得,奥刚来的一天晚上,他按奥的要求买了牛奶,酒店也有矿泉水,但他随即又想喝可乐,他只能再去买。

8月5日,姚昱一行人领着奥德彪买带回布隆迪的礼物。最初,姚用计算器展示了一个数字:1500,这是他拟定的礼物金额限额。但又是给妻子买鞋,给自己买项链,又是给孩子买衣服,这个额度很快就超了。

采购即将结束时,他又让翻译递话:他想把现在的手机送给妻子,希望姚再给他买一部新的。好在姚昱为了日后他在布隆迪的拍摄计划,已经备好另一台二手苹果手机。

团队在展示奥德彪带回国的礼物。(南方周末记者 姜博文 / 摄)

回到酒店打包行李时,奥德彪说,他刚刚在商场另外看到一双鞋,可他买不起,能否让姚昱购买?到临行当天,他还展示了一双价值一两千元的靴子照片,大意仍是想买。

“最后你回家了,我给你买了一大堆东西,你又无限制地提自己的要求,这就稍微有点不知足了。”姚昱团队有人私底下说。姚昱也没有满足他,理由是早已给他买过新鞋了。

奥德彪说,他并不为此感到失望:“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回中国来工作。”在他看来,他完全可以下次再来买。

再来中国是他几次提起的事情。张建辉回忆,来中国不久,有人问奥德彪想不想回国,他那时就答:不想。李宏伟也记得,奥曾问过他:中国有没有适合黑人做的工作?李反问:你是不是不想走了?奥笑了笑。临走前一天,他仍在问:短期内,他会不会返回中国?他想把一些东西留在中国,方便他以后回来用。

“短时间内不一定,需要看工作完成的状况。”姚昱说,“如果他工作做得好。”

起飞前6小时,在工作室,姚昱给奥德彪录了一段视频,仍是学说中文。

“我爱中国。”

“我爱中国。”

“Happy,happy。”姚昱在脸上比出微笑的弧形,示意让奥德彪开心些。

“我会再来旅行。”

“我诶再埃里斯(奥德彪模仿的声音)。”最终这句话没有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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