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宣的博士论文《二元结果无价值论》即将出版，杜宣博士邀请我为他的书作序。他也是第一位邀请我作序的博士。作为导师的我，欣然应允。
行为无价值论与结果无价值论之争是刑法理论上继主观主义与客观主义之争后最为重要的学派之争。它起源于违法性本质的对立，随后波及到刑法各个领域，并成为刑法基本立场的对立。因此，对行为无价值论与结果无价值论的讨论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尤其对于我国来说，重视这种学派之争，有利于刑法理论向纵深发展，使以往许多被“主客观相统一”遮蔽的重要问题得以在教义学语境下重新被探讨。
本书以从体系与问题思考的双重视角，对行为无价值论与结果无价值论展开了批判与构建性的分析，对于我国刑法理论来说，是极富有实践性与理论性的学术成果。本书从刑法主客观主义的基本理论、刑法规制对象及犯罪判断对象的主客观主义之争、传统结果无价值论与行为无价值论的价值与不足等几方面对结果无价值论与行为无价值论进行了详细的学术史的考察，并结合行为的危险与结果的危险这样的具体问题，提出了作者二元的结果无价值论的主张。应当说这一主张在目前刑法理论上并不常见，在传统刑法学理上，存在的是结果无价值论与二元行为无价值论之争：前者将法益侵害视为违法本质，而后者将规范违反视为违法本质。但作者显然并不局限于这样的讨论，而是创造性地对两者进行了某种程度的结合；由此，一方面他承认了行为无价值相对于结果无价值的独立地位，另一方面又将行为无价值限定在具有法益侵害危险的行为之上，而排斥了原本行为无价值中的意向无价值的内容。因此本质上它虽然维持了结果无价值论的基本框架，但也合理吸收了行为无价值中的部分内容，在逻辑体系上是成立的，也是一种非常具有个人特色的观点，有利于推动行为无价值论与结果无价值论的争论。值得指出的是，作者虽然采取结果无价值论的立场，但却仍然肯定了行为无价值的理论价值。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学术态度，作者才能得以充分汲取行为无价值论的合理内容来充实结果无价值论，摒弃了传统上“非此即彼”的思维定势，最终提出并论证了二元结果无价值论的立场。
当然本书也存在不足之处，例如对于相关讨论还是以日本刑法理论为借鉴，而没有关注到德国刑法学理的现状，而且对于司法实践仍然关注不足，不能很好地将二元结果无价值论的立场贯彻于实务运用当中。但瑕不掩瑜，本书所提出的许多具有创新性的观点与看法，对于推动行为无价值与结果无价值的学派之争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尤其是，自2015年以后，学界对行为无价值与结果无价值的研究似乎陷入了某种停滞，少见有重要的著作出版或者论文发表，这对于学派之争的倡导而言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在这此背景下，杜宣博士即将出版的这本专著可谓一阵“及时雨”，可以预计的是，它必然会再次推动学界对这一问题的继续关注。
令人感叹的是，当杜宣邀请我为他的书作序时，我首先想到的当年我大胆邀请陈兴良老师为我的《罪名研究》作序一事。1998年，我考入北京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彼时，我的硕士论文同名著作《罪名研究》面临出版，但是，那时的我刚刚在学术的路上起步，自无影响力可言。陈兴良老师不但亲自为我联系了出版社免费出版我的著作，而且还答应了我极为冒昧的作序请求，使得该书最终于2000年在中国方正出版社出版。陈老师为该书所作的序，是我的学术著作中的第一篇同时也是最后一篇序，从那以后，我反倒再也不好意思请求老师们为我的书作序了，因为觉得这样特别麻烦老师们。回首往事，除了感叹当时的自己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更是感谢尊敬的陈兴良老师，在我学术生涯的起步阶段对我所给予的巨大帮助。所以，如今我的博士邀请我为他们的博士论文出书作序，我更是有一种责无旁贷的义务感。我为杜宣的书写的此序，是我做老师职业以来，第一次为学生的书而写的序。从“老师第一次为我的书作序”到“我第一次为学生的书作序”，令人不由得感叹“未透祖师关、时光如箭急”……
令我特别赞赏的是，杜宣本身是一名检察官，作为一名在职攻读学位的博士，他面临着工作、家庭、学业等诸多方面的压力，但是，杜宣一直以一种饱满的热情、不忘初心的姿态对待他的学业。入学之初，杜宣即表现出对学术浓厚的兴趣，他的检察官职业带给他很多困惑，但这些困惑没有成为他职业生涯上的累赘，反倒成为他探询真理的动力；这样纯粹的人，在这个物流横流的时代已然不多见。
入学之后，他勤奋刻苦，克服重重困难读书写作，正是这种精神，使得他在读四年期间（2013.9-2017.9），在《政治与法律》等C刊发表多篇论文，而且博士论文外审成绩优秀。这样一份骄人的成绩，在在职博士生中是罕见的，因为绝大多数的在职博士，要么毕不了业，要么至少是读博多年以后才能毕业，要么成绩非常勉强而毕业，杜宣博士无疑给在职博士生们做了个好榜样！在博士论文以优秀的成绩答辩通过之后，杜宣仍然一直以读博时的状态，抓住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孜孜不倦地修改他的博士论文，并将之由答辩时的22万字修改完善至目前的30万字。如今，拿着沉甸甸的本书书稿，不由得令人感叹：有了飞翔的欲望，再多的负荷也能翱翔！希望杜宣博士一直保持这种纯粹，不千方百计讨好这个世界，永葆人性中最本质的东西和最有创造力的那一部分，继续奋战在检察官行列，并对中国刑事司法实践的重大问题进行不倦探索，为我国法治理论的发展与法治实践改革作出自己的贡献。
是为序。
2018年4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