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广陵城门外不远的逆旅门口人马杂沓,一队刚刚到的旅客正栓马卸行李,是一拨士兵,个个都穿着亮银的软甲,乌黑的皮靴,头盔上结着璎珞,远远看上去十分扎眼。为首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小将,气宇轩昂,不苟言笑,英俊的脸上有着阴翳的神情。他吩咐老板安排食宿,令属下卸了马鞍,亲手用刷子刷自己的坐骑,温柔地安抚它。
这里正挨在大路边,两边的街上,饭铺、茶摊、卖花卖食品的小贩鳞次栉比,傍晚时分,正是很多摊子收摊回家的时候,这拨士兵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郎官。”人群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声,正在刷马的小将一惊,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循声张望,人群中走来一个青衣女子,头戴荆钗,簪着一朵鲜花,手里抱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有零零散散地几株野花。小将手里的刷子啪地掉在了地上,他急忙蹲下身捡起来,顿了一下,朝女子迎了过去:“你可是小玉?”
“是啊,郎官。”女子一声答应,紧接着泪水就流了下来,拜倒在地:“郎官,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你。”
小将慌忙扶起女子,脸上百感交集:“我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了……当年我亲手给娘子和你操办的后事。娘子还在吗?”
“娘子也在,”女子说,“就在前面里巷里,我和娘子住在一起。”
“快带我过去。”小将将刷子交给手下,带了一个随从,跟青衣女子一起走了。
在一个里巷深处的破旧房屋前,青衣女子唤出了一名同样着布衣荆钗的白裙女子,举止动作能依稀看出曾有良好的出身,她见到银盔亮甲的小将,拜倒在地,不由得痛哭出声。两人相拥在一起,又是哭了一阵,才互相搀扶着进了院子。两女子下厨一阵鼓捣,做了几个精致但简单的小菜,烫了一小壶酒,娘子和郎官终于坐到了一起,倾诉几年的离别之苦。而小玉带着小将的随从,到厨下吃饭。
小将心事重重,几杯酒下肚后,鼓起勇气问:“当年带人前前后后河里岸上找了好几日,都没有找见你们的踪迹,后来是我亲手操办的后事。我一直以为你们已经死了,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们当时路遇歹人,被刺杀后扔进河中顺流而下,漂到此处,幸而遇到好心人搭救,得以活命。后来我们身无分文,无力寻路回家,只好在此安顿下来,靠小玉外出卖花维持生计。”
“原来如此。那你有没有看到是什么歹人行刺的你们?”
“不曾看到。当天郎君你在后面备马,我们先行出发。走到河边那片芦苇丛旁,忽然一个蒙面持剑的人从苇荡中飞跃而出,我还没有看清他长什么样,剑就当胸刺到,小玉挺身护我,却晚了一步,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醒来时,已是被人拉到岸边,离家乡百里之外。”
小将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娘子开口道:“想必郎君那时找我们也找得很苦……”
“是。那日早晨马匹不适,一直拉稀,我让你们先行,待马身体好转去追你们。没想到马还没好,我也拉起了肚子,在逆旅后山的山坡下面盘桓半天才好。之后我骑马去追你们,却不见你们的踪迹,我以为你们脚力太快,但一直骑到岳丈大人家中,也没有找见你们。岳丈大人着急,派了家丁与我一同回去找,我们沿着大路小路找了一天,最后在河边发现了你的一只绣鞋。我当时就怀疑你遭遇了什么不幸,后来的几天我们找了水性好的船家,在河中打捞,但一无所获。一个月后,我还是不信你就这么没了,依然四处寻找,但全家上下都相信你们应该是遇难了,让我认命,这样才用你的衣冠办了后事。”
娘子感慨万分:“真是命运弄人,平白遭此大难。要不是今日这场偶遇,从此就天各一方了。”
小将放下筷子,看向虚空,脸上露出悲喜交集的神情:“一晃三年多了,本以为我会渐渐忘了,谁想这一年来,对你的想念反而越来越深,常常想起你往日的好。想必也是命中注定,我们还能再见。”他抹了一把脸,转向娘子,眼眶湿润。娘子的眼中也泛起了泪光,她问:“这三年你一个人过得好吗?可有人照顾你?”
小将面露尴尬之色,说:“办完娘子你的后事不久,宁远将军遣人向我提亲,说他的女儿正好及笄,愿做我的继室。所以……”
娘子盯视着小将,面露讥诮的笑容, 她捧起酒杯问:“那么将军此时必定高升了?还未向将军祝贺啊。”
小将有些狼狈,他呡了一口酒掩饰慌乱,停了下说:“我和她相处并不好,将军家的小姐从小受溺爱,刁蛮成性,这三年来我受尽她的羞辱。她根本不能和娘子你相比。”
娘子笑了,她淡淡地说:“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郎君恐怕也不会想念我吧。”
小将一时无话,闷头吃菜饮酒,娘子看气氛尴尬,温言安慰几句,两人才又重新亲热起来。
不知不觉中,夜色沉了,周围响起了虫鸣声。小将的随从早已酒足饭饱,知道不宜打断将军的重逢,一直留在厨房与小玉谈天。小玉往正房送了几次酒菜灯烛,见两人浓情蜜意,就在柴房安顿了随从,让他先休息了。
两人一直饮酒到深夜,小将仍不舍得走。他揽过娘子,不断诉说思念。娘子的善解人意安慰了他多年的渴慕,他沉浸在温柔乡中,情绪越来越浓。他把手伸向娘子的领口,解开了她的衣襟。娘子没有阻止,任他把衣带解开,衣服一层层脱下。当全部衣服褪尽,胴体露出,小将一下子惊呆在原地。
娘子赤裸的身体上,竟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剑,剑刃没入身体,剑柄露在外面。剑刃与身体结合处,还有干涸了的血迹。
娘子看着目瞪口呆的小将,面露春风。她温和地笑着,问郎君:“郎君可认得这把剑?”
剑柄是角质的,上面包着银,做工极为精致。就在握剑位置的上端,赫然刻着一个字“安”,正是小将的姓氏。
“你蒙了面,却没想到换一把兵器。”娘子冷笑着说。
“如果不是看到这把剑,我实在不知道会是你。你我情深意厚,我家待你不薄。你一个田家子,如果不是我父亲,你怎会当上校尉?可叹你贪心不足,娶到了我,还想娶将军的女儿,换取更高的职位。如果不是你刚才告诉我,我也想不到你为何要对我下手。”
娘子依然笑着,但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凄厉。小玉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房中,静静地站在一旁,随时等待娘子的召唤。
“你的功夫没有失手,那一剑,我早已死了,小玉也随之被你刺死扔进了河中。我们的魂魄在这里等了三年,我一直不去托生,就是要等这一天。”
“救我们的不是好心人,是个法师,他拾回了我们的魂魄,指给我们这一天的安排。我要亲口问清楚你为什么要杀我,还要亲手要你的命。”
小将惶恐地哭了出来,他跪了下去:“娘子,饶了我吧娘子。这三年我每天都在后悔,如果再让我选择,我一定不会再这样做。”
娘子冷冷一笑:“已经晚了。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这,是你自己选的。”
第二天早上,随从醒来时已是天色大亮了。阳光照在柴房里的地上,随从身下的草席早已不翼而飞。随从疑惑地爬起身,奇怪为何听不到声音,他推开破败的柴门,进到院里,院里满是杂草和落叶,还有腐烂的木头——自己昨天来时怎么一点我没注意到?
他在院子里喊了几声将军,没有人答腔。他走到主屋,稍一推门,门应声向里倒去,原来这扇门早已朽坏了杼枢。屋里扑面而来一股血腥气,还有发霉的气味,久经军事的随从警觉地冲进去,只见地上躺着一具衣衫不整的尸体,已被开膛破肚,地上满是鲜血。尸体的胸口插着一把剑,角质包银的剑柄,上面刻着一个字:安。
原故事出自《稽神录》·鄂州小将
鄂州小将某者,本田家子,既仕,欲结豪族,而谋其故妻。因相与归宁,杀之于路,弃尸江侧,并杀其同行婢。已而奔告其家,号哭云:“为盗所杀。”人不之疑也。后数年,奉使至广陵,舍于逆旅。见一妇人卖花,酷类其所杀婢。既近,乃真是婢,见己亦再拜。因问为人耶鬼耶,答云:“人也。往者为贼所击,幸而不死,既苏,得贾人船,寓载东下。今在此,与娘子卖花给食而已。”复问娘子何在,曰:“在近,可见之乎?”曰:“可。”即随之而去。一小曲中,指一贫舍曰:“此是也。”婢先入,顷之,其妻乃出,相见悲涕,各述艰苦。某亦忱然,莫之测也。俄而设食具酒,复延入内室,置饮食于从者,皆醉,日暮不出。从者稍前觇之,寂若无人,因直入室中,但见白骨一具,衣服毁裂,流血满地。问其邻云:“此空宅久无居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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