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禾 旅 读
育儿育己,学以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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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女儿和母亲的关系是难解的题:曾经,我们以为母亲做得不够好,身为人母后,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这个妇女节,我们请几位女性讲述她与母亲的故事,看母亲如何影响着我们做母亲的方式,以及,我们如何在爱的包裹和撕扯中继续成长……
如果你也有话想说,欢迎留言、欢迎来稿。
我在我妈的身边待了十五年,这十五年得到的一切让我受益终生;我离开我妈也已有十七年了,我用了十七年的时间,努力修正她带给我的一切负面情绪。
受教育,是妈妈送我的最大礼物
我妈出生在华北平原的一个农民家庭,我的姥姥是个非常坚韧的女性,她拖着年迈的丈夫、背着沉重的政治身份,却毅然地把三个孩子送进了学校。
我妈就是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情况下上了六年学,这在当年的农村是非常了不起的。更了不起的是,她做了六年班长,除了作文不好,其他都非常优秀,甚至数学几乎都是满分。因为家里实在太穷,我妈非常痛苦地辍学了。
因为读书没有读够,我妈自己成为妈妈后就发誓,一定要让她的孩子上学。我们姐妹四个,我大姐初中毕业,我二姐、三姐上了中专,我上了大学。这在农村的同龄孩子中是非常少见的,我的小伙伴儿们更多的是做了新式农民,或者进城打工。
为此,我永远感激我的母亲,是她对教育的坚持为我们开启了一扇大门,是她的不断鞭策让我的生命有了另一种可能。我一直认为,上学的意义在于见识的更多,在于有了选择,我的妈就是引导我做选择题的那个人。
不为学费发愁,
却要读书、劳动
因为比同龄人有文化,所以我妈比其他的家长更容易接受新鲜事物,我记得从小我妈就喜欢批判中国教育的不足。她总是将自己在电视上接触到的教育理念与传统理念作对比:
咱这这些家长老喜欢训孩子,但是西方就爱鼓励,其实老话说得好,逞精惯灵;
咱这的爹妈就喜欢打孩子,比如拿个剪子把东西剪坏了就是一阵打,但是西方就不是这样教育,他们总是先夸孩子会用剪刀了,再教孩子该剪什么;
咱这这些长辈都喜欢管着孩子,怕这怕那怕孩子累着,年轻受苦不叫苦,爹娘还能管孩子一辈子啊,还是跟西方似的好,让孩子多干点,养到十八岁就得……
我妈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我从没见过有哪家的孩子像我们一样从不为学费发愁,从没见过哪家孩子像我们一样规矩严格,也从没见过哪家孩子像我们一样受苦。当然,在我们成年之后,也很少见到像我们姐妹一样无需别人帮助,生活如此自立。
我们家有几条铁一样的规矩,是不容破坏的:
第一,学前班到四年级因为上学晚,可以和父母一起吃饭,五年级及以后由我妈叫起床,然后自己解决早饭问题;
第二,一年365天,每一天都不许赖床,否则没饭吃;
第三,每个人都必须要为家里干活;
第四,因为经济条件所限,买了好吃的由二姐平均分成五份(大姐已经出嫁,不在家里),然后由我先挑;
第五,保证家长的绝对权威。其实规矩还有其他很多,但是这几条对我而言印象最为深刻。
因为家规的严格贯彻,我们三个(大姐出嫁了)都没有娇生惯养的性子:走得了路的就去放鸭放鹅,拿得动刀的就去割草打菜,抗得动锄的就去锄地拔草……
我们家有十亩地,在机械化程度十分低下的时候,所有庄稼的种、收成及中间的除草、施肥都靠我妈带着我们三个完成。
等到二姐十多岁的时候,很多事情就不需要我妈了,直接由二姐带着我们去就行了。我毕竟年纪小,有时候实在太累了或者想偷懒了,等我妈不在的时候就想耍赖,但是都被姐姐们武力镇压了。当然姐姐们也有想偷懒的时候,每当这时我妈那惊人的智慧就开始发挥作用。
大姐出嫁后,二姐作为老大开始主持家务,尤其是农忙的时候,家里的饭都是她来做。有一次她和面的时候烦了,故意用很大的力气揉面把面盆提起来、再使劲拍下去,于是面盆就裂了(以前和面用的是那种质地介于瓦和瓷之间的一种盆)。
面盆坏了之后,她静静地等着我妈收拾她,但是我妈什么话也没说就又买了一个盆,她再如法炮制又拍坏了一个,我妈依然没表示什么。后来我妈买了个老厚、老大的盆,她端都端不动。直到现在,那个盆还在我家服役,二姐再没有能力不动声色地把它弄坏。
除了二姐,我也被我妈毫无烟火气息地收拾过。我从小又馋又懒,是我们家经典的反面教材。我妈对我的收拾方式是这样的,她知道我的毛病,就规定每个人干多少活就可以得到多少酬劳,比如刷锅、刷碗是五毛钱,剥玉米棒子是每筐一毛……得到的钱可以随便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我犯懒不干活,那就必须改了自己吃零食的毛病;如果我想吃零食,就得改了自己懒的毛病。
因为我妈所持的教育理念,一年中有两个季节我们都是眼巴巴看着同龄人到处疯跑着玩,而看完低头干地里的活——村里几乎没有女孩儿像我们一样在家里被当作壮劳力使。从春末到秋末,我们三个几乎所有的校外时间都无声无息地融化到了家种的十亩地里。那些年干的活儿,都成了我长大后远飞的理由和基础。
运筹帷幄、教子有方
除了善于给我们建立规则,其实我妈还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她约束着我们,也约束着她自己。
在那个吃饱了混天黑的年代,在那个热衷于八卦邻里、鸡零狗碎的环境,在那个人人耍小钱、个个会麻将的村子,我妈的朋友非常少,也几乎没什么娱乐生活。这一点是让我非常佩服的,一个人在全体向上的环境里天天向上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在我们村当时的环境中,仍能保持清醒却需要非常大的毅力。
我大姐上初中的那一年,我妈四十岁。当时大姐在学校门口偶然看见一本裁剪类书籍,刚好有钱就买了,我妈看到后就像当年的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
之前我妈只会无师自通地做一点简单的衣物,但是自己没什么天分,仅靠琢磨也只能让自己的孩子勉强穿戴得体。得到这本书之后,我妈每天研究到半夜,终于在那一年打通了任督二脉,此后到高中离家之前,除了校服我几乎没买过衣服,但是相较于成衣修饰过的孩子我也并不逊色。
那时候上学其实并不是非常受重视的事情,我的小学同学很多没到初中就辍学了,我的中学同学有些是到了十七岁才开始上初一,初中毕业就成家了。所以与其他纯放养的孩子比,其实我们只能算半放养,因为我妈那双眼睛似乎总是能看出哪些行为不对劲:我们可以满田野疯跑但是天黑必须回家,我们可以玩各种游戏但是扑克、麻将不许碰,我们可以和同学玩得好,但是男同学永远不能接近我家门口……
我妈在村里是有些异类的,但是她好像感觉不到,而且毅然地将她这些“异类”传递给我们。她几乎从不与我们唠那些温暖的、琐碎的、母女之间特有的话,更多地是传递给我们一种做人的理念。
比如她觉得后悔是最可怕的事情,就要求我们做什么事情想清楚后果,只要不后悔就大胆去做,做坏了怕什么——酸了造醋,辣了酿酒;比如她觉得好高骛远是要不得的,就告诫我们“这山望着那山高,过来过去一团糟”,所以过好了眼前就行了;比如她认为一个人应该自立而不是依靠父母余荫,就告诉我们“好女不吃嫁妆饭”,有本事就自己去挣……
我妈跟我们说过太多这样类似的话,这些话慢慢地就结成了一张大网,把我们四个网罗其中,渐渐塑造出了四个坚强、自立的女人。
在整个教育我们的过程中,我都觉得我妈是很会揣摩子女心思的,她似乎从来都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从不在乎我们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也从不害怕我们叛逆捣蛋,她坚信只要她身正,我们作为她的影子、也歪不到哪儿去。
即使我们有时候做错了什么,她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不同于我爸暴力的“鞋底儿炒肉”,她几乎总是用一种了然于胸的眼神看我们一下,然后就结束了。
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大姐说,有一次她不小心摔了碗,害怕挨收拾,就把碗拢在一起假装完好的样子,可是我妈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把碗扔了。一天一天过去,我大姐一直在害怕,她希望有一场迅速降临的暴风雨来取代长久害怕的等待,但是却一直没有如愿。后来我妈说,我骂了你、你就心安理得,觉得这事儿过去了,我就不让你这么过去你才能记住这件事。
用了整个青春的温顺和等待
谋划了一场长久的离别
我妈最大的问题,就是她的心太硬,她与我爸常年争吵和战争,使得她没有多少温情给我们姐妹。
我妈说,我大姐小时候特别渴望生病,因为生病的时候我妈会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抱抱她。她和我说这个话的时候其实是略带着一点骄傲的情绪的——她一直很遗憾自己不是个男子,现在终于可以摆脱那些女人最柔软无用的情感,似乎可以证明她某个方面的成功。
我妈对孩子的冷漠在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会均匀分配在我们几个之间,她的理念就是绝对公平、兼顾弱者,所以我们姐妹无一幸免。
我大姐作为家中长女是最先品尝到这种痛苦的。大姐一直到初中的时候都学习很好,但是父母战争的升级导致她经常缺课,后来她不得已放弃了上学,但是她依然没有得到其他农村女孩都有的安静待嫁的生活。
大姐16岁之后,我妈经常会对着她念叨说我们都是她的累赘、尤其是大姐,因为她已经长大了,只要大姐离开家,她就自由了,可以离家出走了,后面我们三个还小,需要我爸爸亲自照顾,这将成为她对我爸爸施加于她的暴力的最恶毒的报复。
大姐对此做出的反应就是,她果然在18岁时离家出走了,随后我妈也开启了她长达数年的离家出走生涯,每次跟我爸吵架过后,她就扔下我们一走了之,战争、出走、回归,周而复始的恶性循环,永远没有终结。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我大姐离家时身无分文,也没有地方可去,只能漫无目的地走。她从天亮走到天黑,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当她发愁无处落脚的时候,发现身后跟着好几个痞气十足的男青年在跟着她。趁着天还没全黑,大姐迅速地在最近的村子找了一户院中晒着尿布的人家(有尿布证明有婴儿,有婴儿证明有女主人)投宿在了这里。
后来,那户人家喜欢大姐善良、厚道,就把自己邻居的儿子介绍给了姐姐,姐姐没有文化、没有技能、没有钱、没有家,一无所有导致她甚至没有选择,于是就早早地嫁了。幸好姐夫人善良踏实对大姐也好。
后来我知道大姐的离家是我妈逼的,有好几年我不能正视我妈的眼睛,我怕一不小心、就流露出仇恨的眼神。因为那时,我已经知道,所谓恶,就是把美好的事物在你面前活生生地毁灭。
可能从那时候起,我心里就长了一双翅膀,想要振翅远飞。
我二姐到青春期的时候,观察到大姐和姐夫之间和谐、温馨的关系,终于发现这个世界上的婚姻不都是血肉横飞的战争,一下子就崩溃了。她痛苦地发现,在我们的家里、在父母的世界中她将永远看不到希望,她永远得不到一个和平温暖的家和父母给予的温厚的爱……
在她可以想见的生活里,是永远无法摆脱的压抑、沉重、冷漠和战争。想到这些的时候,她身边刚好有一口水井,冲天的绝望终于让她冲动地投了进去,幸运也或者不幸的是,二姐的自杀没有成功。
如今, 二姐已经快40岁了,她少年时期喜欢琼瑶、席绢,她是同龄人中难得的上过大学的,她有着离家远去、明媚肆意的青春,但是她一生没有谈过恋爱,到了年纪,权衡了一下就嫁了。
可能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家庭对她造成的伤害,可是当我看到她处理婚姻关系时发现她被我妈附了体,一言不合就翻脸,又看到她教育孩子时又被我爸附了体,张口就骂、伸手就打。还好,如今她的性格依然鲜活,她对情感的表达依然火热。
作为老小,我所受的身体上的伤害多半是由我三姐带来的,因为我妈讨厌家里孩子多、乌央乌央的感觉,我们在家的时候她多半纳着鞋底找她唯一的好友聊天,所以我和三姐之间的战争很少有人协调(二姐多半作壁上观),我想起三姐的时候心中都是出现一个武松打虎般的场面,三姐是武松、我是虎。
三姐打我,是因为我从小善于察言观色,所以很少挨脾气暴躁的爸爸的打,而二姐和三姐是妈妈的忠实拥趸(在我爸妈打架的时候),她们就把我划成和我爸是一个阵营的,经常孤立我,而我妈既不在乎也不愿意理会。
在我妈的眼里除了少数“正经事”,比如上学、干活,没有什么是重要的,比如上小学的时候我掉到旱厕粘了一腿屎尿,哭着回家。我妈看到我第一眼就责备我为什么不坚持到放学再回家。
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一大半是因为身体确实不好,一小半是心病——我渴望得到多一点关怀。那时候我生病的模式是这样的:一旦确定我生病就可以搬到我爸妈的屋里睡觉,这是最高级别的优待;吃饭的时候可以挑点自己喜欢的让我妈做;白天我妈不在家可以看看电视。
其实这些我都不太在乎,我更渴望我妈搂搂我,就像我现在经常对我女儿做的那样,但我妈很少那么做。我生病了就是自己待在家看电视,我妈纳着鞋底去串门。
后来我不太在乎了,反正无论如何我妈都不会爱我。特别是在又一次被三姐胖揍、被二姐三姐骂着为什么不去死时,我想到未来的生活等待我的依然是无法抗拒的殴打、无法避免的压抑以及永远得不到温暖的家,冲动之下,我服毒自尽了。我在医院躺了七天,被抢救过来以后,我的性格出现了一种对我而言、历史性的转折:我不再内向自卑,变得貌似开朗活泼,也不再纠结过去那些事情。
后来,我和同事聊起青春期的事情,我感叹为什么我的青春没有叛逆过。同事反问,如果你没有叛逆,为什么离家这么远?我猛然间醒悟,原来我用了整个青春的温顺和等待,谋划了一场长久的离别。
至于我三姐,她由于少年时期顶撞我爸,被我爸打得神经衰弱,反倒因此得到了我妈所剩不多的母爱,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父母用一辈子的时间等我们说谢谢,我们用一辈子的时间等他们道歉,所以我们永远都等不到。”
后来我有了女儿,在她出生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我内心深处那个从未长大的小女孩儿,她终于可以和我的女儿一起享受来自我的母爱,和她一起成长。她不会再有一个冷漠的妈妈。
前段时间看到一句话:“我们的父母用一辈子的时间等我们道谢,我们用一辈子的时间等他们道歉,所以我们永远都等不到。”让我感慨良多。
现在,我们几个都过得还算幸福:大姐婚后幸福,生了一个聪明的儿子,终于实现了她上学的梦想,现在大学毕业已经参加工作了;二姐虽然终究学不会处理婚姻关系的技巧导致离婚,但是有两个可爱的女儿每天过着鸡飞狗跳的幸福生活;三姐傻人有傻福,找了个照顾家庭、吃苦耐劳的丈夫,儿女双全、衣食无忧。而我,作为我们姐妹中间唯一谈过恋爱的人,嫁给了我大学时期追求的男神。
现在每当我回娘家时,我们四个都会在一起磕牙聊天,有时候也会吐槽我妈。大姐愤愤地抱怨我妈从来没对她好过,二姐幽怨地责问我妈为什么生四个孩子忘三个孩子的生日(我妈只记得我三姐的生日),我也吐槽自己离家十七年间,我妈从没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我妈心情好的时候,会无力地说几句诸如“我活儿多”“养大你们就算大功一件”的辩白,心情不好就看谁不顺眼打谁一顿。我们哄笑着全部躲开……
偶然一次聊天的时候,大姐说其实我妈还是爱我的,在二零零零年她出车祸的时候,所有人叫她都没有醒,后来我哭着叫了一声“妈”,我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这是成长至今,我妈对我,最贴近爱的表达。
慈母心、有担当的全能型主妇,家有四岁小女和爱运动老公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