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上班要把车子停到车位，需要开过一段被树与花环抱的小路，也总会遇到一只悠闲散步的鸽子，时间久了，鸽子似乎知道我不会开得太快，所以总是慢条斯理地走几步，在我车前低低地不紧不慢地飞一段。然后折回身子，从车窗边款款飞过，像是和我打个招呼似的，然后又回到它原本散步的地方去了。我觉得生物之间的相互信任，有时候是很让人感动的。有人或许会说，鸽子无非是个本能，你自己感觉良好罢了，而我以为，感觉良好其实也不错，至少，每天上班心情会因为这有意无意的信任而变得明媚一些。
有时候，我喜欢这些轻浅而简单的思想，它会让人活得更轻松而惬意。事实上，轻松惬意有时候也是有力量的，它足以抵抗那些沉重而浓黑的所在。嵇叔夜的清风明月，是苟且的世界里不苟且的生命姿态。所以，明媚就是对于黑暗的反抗，如是而已。潦草的是世界，不潦草的是岁月。
前几天，开咖啡馆的朋友给了我一些蓝山咖啡，醇香而微酸，即便不冲泡，单是闻闻都觉得馥郁芬芳。每天，我都会冲泡一杯，细细的品尝，看看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绿植投射出的平和寂静的丝缕，时间会被这样的滋味拉得很长。我喝咖啡的原因实际上就因为它的香味和唇齿之间的清爽感，那种回甘很强烈的咖啡未必是我最喜欢的；还有就是喝咖啡时沉静的感觉。不过，今天早晨因为要赶着上第一节课，虽然时间也还充裕，但是因为心里有事惦记着，喝咖啡的时候就浑然没有那点感觉了，香味、酸味还有口中的甘醇的感觉，似乎什么都消失了，事后心里也懊恼，明明提醒自己时间还早，可以慢慢品尝，但是为什么终于像喝一杯白开水一样木知木觉地就完事了呢？忽然觉得，很对不起牙买加的阳光，还有采摘者的辛苦，甚至对不起那几颗磨成粉的咖啡豆了。
这样说，自然是矫情的，但是，万物生于天地之间，其实总归是有一点道理的，眼耳鼻舌身意，各各以入，也总归是因缘际会。说到因缘际会，就仿佛约会了老朋友，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相会，但是临了，却又种种错过，总归是可惜的，如果是即便见面，而因为自己的心不在焉而错过，那就真的是很不幸的了。我总以为，人活天地间，其实不是活名利物质，而是一种感觉。我们有时候追逐物质，其实就是为了最终获得那样一种自己所期待的感觉。不过，我们有时候把日子过反了，最终也就被名缰利锁束缚了手脚。
木心有一首诗歌叫《从前慢》，我的一位朋友很热切地介绍给我，我却学究气地发问：“从前真的好吗？”因为这位朋友年纪比我小，所以，在她的心中“从前”被染上了罗曼蒂克的玫瑰红。于是就说起了从前的种种可怜、可怖与可恨，说得她心惊肉跳。其实，我也不过是拿自己的阅历作了欺负别人年轻的资本而已，心里清楚得很，小朋友何尝喜欢过去，只是喜欢那样的情调和感觉而已。认真计较起来，我何尝不是这样呢？“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静美有样子/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那种默默里的脉脉，其实真的很动人的。
以前看了台湾的一出话剧《淡水小镇》，写过一篇文章，大概的意思是我们为什么羞于说自己“文艺”。文艺，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轻浅而柔美，实际上是人们生命中最喜欢也是最惬意的状态，之说以鄙薄这样的小布尔乔亚式的情绪，无非是两个原因：一个是以为现实如此严苛沉重，小布尔乔亚无非是一种逃避与自我欺骗；二是，生活是如此实在，真金白银的，拿这种小花小草来糊弄事，实在是幼稚和低级。前者是无奈，如果以为沉重与黑暗本就应该是生命的常态，大概只能够是内心的黑暗了。所谓无奈实际上是因为明知这样的世界并不合理，却又不得不在这样的世界里蝇营狗苟，但是之所以觉得不合理，乃是因为内心深处还是对于那种文艺的情愫无法忘怀使然。而如果以为“文艺”不过是无法真金白银而使的小手段小心眼，那是因为这样的人心底里早就没有了生命的“感觉”，真金白银真正成为了唯一的生存价值，在他们潦草的世界里，连岁月也一并潦草了。所以“羞于”文艺本身，才是现实世界的羞耻。
玫瑰花总是好的，这大概应该是一个很基本的判断吧，而我担心的是，这个世界会不会发展到并不知道“玫瑰花是好的”地步，如果那样，就只好无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