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木心
木心先生以日常生活的剪影将曾经的慢节奏转化成一种美好的体验和朴素而精致的生命哲学。
真实的节奏
节奏是音乐的最基本组成要素。法国作曲家德彪西对音乐曾有这样的阐释——音乐是用听得见的声音来制造一个个休止符。因此高手在聆听音乐的时候往往聚焦在声音之间的停顿与空隙,留白是节奏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大自然中,事物的高度、宽度、深度、时间的长度等多维度的阶段性变化都是宇宙节奏的彰显。生物生老病死、季节交替、山川跌宕起伏、星球公转与自转、商业世界的升级迭代、人类的情感变化等等都会形成节奏——这是事物发展的本原。从木心先生的慢节奏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一种生命本源的节奏与本意的表达——虽然慢,但是节奏不乱,该停的一定会停,该专注的绝不会散漫,每一件事、每一个物都呈现出自己本真的色彩。
技术的进步与虚假的掌控感
生物钟是生命历经亿万年对自然的适应结果,是生物与大自然交互的底层代码。但是当电灯被广泛应用的时候,人类误以为从此可以“自定义”白昼与黑夜之间的边界,于是对世界认知的节奏与基因中的底层节奏便发生了错位甚至出现混乱。
当代科技的进步使得生活变得无比便捷,通讯方式的改变让人们可以随时随地零时差沟通,完全没有效果延迟的概念;交通工具的提速让人们花费更少的时间直达目的地,丧失了空间的距离感。古时候从京城到岭南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行人必须用双脚一步一步地丈量这个世界,感知距离;但如今,旅客借助于飞机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到达——遥远的距离变成了一个可以浓缩的快节奏音符。不仅如此,发达的云存储技术让人类的记忆可以无限扩容、快速进步的虚拟现实让人彻底模糊了虚幻与现实的边界,逼真的沉浸感和错位的时空观让大脑重新定义了世界。人类头脑中的节奏与世界原本的节奏在不知不觉当中产生了巨大的差异。
美国作家尼古拉斯·卡尔说“每一项技术都是人类意愿的一种表达”。如果技术进步是人类欲望的放大器,那么机器就是欲望的延伸。当高科技服务于人类的时候,其实是人类用欲望裹挟自己的心智;当人类快速高效地达成目标时,很容易产生一种虚假的“掌控感”。于是我们能够理解凯文·凯利所说“技术发明了人性”这句话的含义,或者说,是科技反向驯化了人类,滋生了欲望,打乱了节奏,削弱了对自然的敬畏,甚至产生暴力倾向。
思想家麦克卢汉在《机器新娘》一书中阐述了这样的观点:“今天,青少年和成人一样,似乎对文明生活中的困难都越来越不耐烦,都越来越急躁地拥抱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方式……在无意识的层次上,我们必须承认我们感受到的无人格的、机械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我们堆积的愤怒情绪都急需寻找梦幻的出口。这个发泄渠道就是泛滥成灾的虚构暴力,公众正在吞下各种形式的暴力”。按照麦克卢汉的解释,暴力是对无能的愤怒,背后的原因也正是生命节奏的混乱。
“丁忧”期间的强制暂停
古代官吏在位期间,无论什么级别,如若父母去世,必须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孝二十七个月,这便是丁忧制度。曾国藩在丁忧期间曾深刻反思了自己前半生为官的种种问题;丁忧期满后,他彻底改变了以前刻板武断的做法,最终得以善终。而明朝首辅张居正在父亲去世时被年幼的万历皇帝“夺情”,未能在手握重权期间按下暂停键,开始了突飞猛进的改革节奏,从贤相变成权臣,最终导致改革失速。古代官吏的丁忧制度不仅尊崇了儒家的孝道,更是一种人生节奏的调整机制,蕴含着对过往的审视和对未来的管理,更好地找到人生下半场的节奏。正如奥地利作家茨威格曾这样理解大自然的节奏——大自然的节奏需要一类强迫的休止,因为一个人只有洞察生活的一切,深邃幽微,才算得上彻底了解生活。
其实慢与快并不重要,我们不能否认科技进步拓展了每一个生命的广度与深度,但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别因走得太快而丧失慢下来的能力,别因脚步太匆忙而遗忘了生命本真的节奏。在需要快的地方提速,需要慢的地方减速,这才是我们比前人进步的地方,也只有这样,生活才会变得富有弹性,人生才会游刃有余。
从前慢,但是节奏不乱;如今快,我们需要掌握更多的节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