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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东来也没有奇迹

远川研究所  · 公众号  ·  · 2025-02-10 21:04

正文



把胖东来当作榜样的永辉超市,曾经也是前者的老师。

早年于东来去福州进货,永辉创始人张松轩兄弟俩带于东来参观门店,毫无保留地分享生鲜供应链的整套流程——那是永辉赖以生存的身家性命。

2022年一次讲课,于东来感慨当年峥嵘岁月: “你看,原来永辉多好[1]。”


巅峰时期,永辉的门店数量是胖东来的75倍。命运用又一个十年将两者的身份对调,时过境迁,胖东来飞升零售教父,永辉成了教父的门徒,步步高、中百等商超上市公司,都在改造名单上老实排队。


2023年,13家A股上市商超里半数出现亏损,胖东来却活得异常潇洒,不仅毛利率与坪效都高于行业平均水平[2],按照于东来的说法,2023年原计划挣2000万,没想到最后挣了1.4个亿。


于东来近日公布的2024年营收数据


胖东来是一本被零售行业长时间忽略,短时间翻烂的教材,但它的内核其实不复杂, 只是反常识:


一不靠低价,二不做巨头,三不要增长。



不靠低价



线下消费至暗的2022年,想破脑袋的零售同行和深感赚钱毫无乐趣的于东来把酒言欢,一场全国巡回帮扶之旅就此展开。


最先尝到甜头的是头戴ST帽子的步步高,梅溪湖店调改三天后,日均客流与销售额就分别比改造前翻了6.5倍和6.7倍[3]。永辉的改造效果同样惊人,调改首店恢复营业当天,单日销售额大涨13.9倍。



类似Costco死守毛利率不高于14%的祖训,山姆净利率只有普通零售商的一半[4],于东来同样信奉同一套理念: “高毛利的商品会让企业更快走向灭亡[1]。”


知名Costco研究爱好者侯毅就曾满头问号地发现,Costco的商品售价比盒马进价还便宜,盒马一小瓶胡椒粉十几元,同样的价格在Costco能买到四倍的量[5]。


但胖东来和Costco的相似之处不是便宜,而是开店思路。


沃尔玛在美国有4600多家门店,Costco只有600家左右。与之对应,沃尔玛的逻辑是用高密度的门店尽可能“覆盖”消费者,Costco则是用尽可能少的门店“吸引”消费者。前者看重整体的收入规模,后者着眼单店的效率提升。


Costco的吸引力很大程度来自纯粹的低价,即精简的SKU,占收入比重30%的自营品牌,以及80%自持物业换来的仅占营收0.15%的房租成本(一般超市在2-3%)[6]。


胖东来的竞争力却并非更低的价格。2018年,永辉在许昌开店,花了一百多万模仿胖东来的装修风格,商品定价也比胖东来便宜20%-30%,试图用低价争夺胖东来的市场份额,但一直都在亏损。


论商品SKU,胖东来也远远谈不上“精简”。除了传统意义上的超市品类,胖东来的经营半径还覆盖了茶叶烟酒、金饰甚至药品,几乎承包了许昌人民所有的日常需求。


胖东来的商品品类胜在“丰富而不泛滥”。举例来说,胖东来有十几种可乐,包括并不限于草莓味可乐、奥利奥联名可乐、漫威联名可乐、齐藤蓝色可乐,以及许昌特产“银梅可乐”。



传统卖场的货架寸土寸金,只会留给少数最畅销的、进场费最高的品牌;电商自诩无限货架,淘宝上倒是有上百种可乐,但消费者不会主动搜索自己没听说过的商品。


胖东来的选品和组货逻辑介于两者之间:既能在满足日常刚需的基础上丰富选择, 又不因过分庞杂的数量而降低匹配效率。


这也让胖东来可以像Costco一样,让消费者为了“逛超市”而来: 2013年,胖东来新乡店曾因房租涨价关店,2016年重新开业时,当地交警倾巢而出应对人山人海,开业仅一小时就因人实在太多暂停营业。


同时,面对电商浪潮,于东来是为数不多选择“打不过就跑”的企业家,早在2012年就开始有序撤退[7]:


一是关闭所有的小型超市分店。 这类小店主营日用百货,是电商降维打击线下零售的重灾区。


二是彻底撤出电器等重灾区业务。 除了电商的冲击,按照于东来的思路,以胖东来的服务标准维系庞大的售后系统,会带来难以承受的运营成本。后来的事实证明,电商几乎摧毁了实体家电行业。


在门店越来越少之后,胖东来反而可以用两倍于同行的单店投资,换来数倍于同行的单店销售额。胖东来的销售额是永辉的17%,但门店数量只有永辉的1%。


学习胖东来最关键的一步,很可能是关店。



不做巨头



胖东来的第一批学生不是步步高和永辉这些昔日大哥,而是盘踞在地方的小超市。


作为调改班的学生之一,河北惠友集团改造的第一步是关掉六家门店,其他产业全部关停并转,董事长张健复盘总结:


“我跟哥(于东来)2005年开始认识,很早的时候,哥就教我们要舍得,不要一味扩大规模,要舍得给员工涨钱。 但是跟大多数企业一样,没有听东来哥的话,一路狂奔,甚至多元化发展[8]。


面对虚心求教的同行,于东来直言不讳地劝人关店:调整是非常简单的,难的是经营改善后, “控制不住自己,要面子,又要发展[1]


胖东来从来不是一家大公司,按照天使城超市店长刘改敏的口径,2023年胖东来年销售额约为107亿元(于东来口径146亿),其中超市贡献了46亿元[9]。这个数字不仅远低于中百、永辉等学生,甚至不如盒马。



零售业的确需要借助规模压缩采购成本,但规模本身也意味着管理成本的上涨。


在供应链管理这门课上,永辉反倒是胖东来的老师。通过在上游采购环节合资入股供应商,在中游运输转存环节自建物流配送中心,配合下游分类销售,把生鲜卖得比菜场还便宜。


但永辉的门店规模很可能会稀释流程的严谨性,围绕许昌和新乡的门店建设供应链,和在全国建设供应链体系,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同时,超市是一门微利生意,风险敞口也与自身规模成正相关。


管理13家门店可能只需要一张飞书表格,管理1300家门店,需要面对密集的绩效会议、复杂的公司山头和不断推敲反复的利益分配机制。开公司不是玩P社游戏,你收到的信息未必是真实的。


胖东来独特的地方,是基于小规模的高度精细化管理能力。


社交媒体上,有关胖东来的传说数不胜数:水产滤水称重,西瓜配备勺子,购物篮45度角倾斜摆放,榴莲可以开到满意为止,养殖缸里的鱼都难逃军事化管理。



堪比海底捞的服务体验,无一不是用精细化管理堆砌出来。胖东来的官网上挂着近2万个商品百科;同时,胖东来采用“军事化打分制[10]”,不仅条目众多,而且考核严格,分数清零即可领取《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一份。


一份网传《员工管理手册》显示,胖东来将扣分项分为20大类、总计接近3万字;另一个常被提及的例子是,胖东来曾就顾客与员工冲突出具一份长达八页的调查报告。


这种精细化管理的基础,很可能是小规模天然带来的管理成本的结构性下降。13家店和1300家店之间的“管理损耗”差距,是规则和工具无法弥合的。只有规模够小,才能维持高质量商品和服务的统一。


2014年于东来宣布关店,给媒体的理由是“我的能力不足以领导这么大的企业”。


规模陷阱同样作用在供应链上。2001年,胖东来与河南阳西亚、南阳万德隆、洛阳大张三大零售商达成“四方联采”协议,集合订单向上游压价,将采购价格压低了30%到50%[11]。


但如果采购量太大,联盟 反而 主动要求供应商涨价。


按照于东来的逻辑,生产规模增加会带来管理成本的增加,那么生产成本不降反升,若采购价格不变,供应商可能牺牲质量换利润。


种种迹象表明,于东来本人对扩张有种天然的警惕,胖东来的存在本身就是规模化扩张的反义词。


这种警惕在多年前早有伏笔。2003年,胖东来开出第一家大型综合超市不到两年,于东来在给员工的内部信里写道:


“现在胖东来已不是做小生意啦[12]。”



不要增长



去年6月底,胖东来突然宣布,接下来将陆续停止向帮扶企业输出胖东来的自有品牌商品。


此时距离步步高首店调改还不到两个月,康复路上撤轮椅,于东来的调改不可谓不激进。好在他送佛送到西,提前给大卖场指了条明路: 产品向山姆和Costco学习,用人向胖东来学习 [ 13 ]


河南人视胖东来为野生编制、本地大厂,均贫富也被于东来写入超市调改的第一课。于东来所到之处,平均工资拔地而起,收到永辉邀约时,他的第一个要求就是给员工涨工资[14]。


调改后的步步高、永辉门店,门店员工薪酬都涨到了4000元以上;工作量却随着缩短营业时间、门店编制扩招而不增反降。



于东来曾在一次讲座上分享过自己对“卓越零售企业”的判断指标, 包括8000-10000元的员工收入、5%以内的员工流失率、40小时以内的周工作市场、40天带薪年假。


与业绩挂钩的只有5%的净利润率——遗憾的是,Costco和沃尔玛都没做到这一点。


高收入或许来自于东来的“大爱”,但它在胖东来发挥了两个实际的作用:


一是高度精细化乃至严苛的规则必须搭配清晰的赏罚制度。曾有企业照抄胖东来的保洁流程,结果把员工都干跑了[15]。于东来话糙理不糙: 月入一千八,能干都不赖了。


二是通过高收入降低员工违反规则的意愿。胖东来通过远高于当地平均水平的工资,换来了员工对规则的遵守,起到了类似“高薪养廉”的作用。


网传胖东来水产师傅年薪100万,而这个岗位恰恰很容易产生吃拿卡要。


胖东来的内核是一套基于单店效率、精细化管理、奖惩体系组成的利益分配机制。 按照于东来自己的表述,胖东来把“95%的销售盈利全分了”,自己的收入“是胖东来1、2个月的利润”。


与之类似的是华为,华为通过复杂的虚拟股权制度,为员工提供高于市场的薪资,又要警惕员工的财富积累太快。在2012年的采访中,华为的轮值CEO徐植军透露,公司会有意控制利润,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


这种激励机制运转的核心是稳定的增长,因此胖东来对扩张极端谨慎,甚至有意控制收入增速,给员工相对稳定的增长预期。用于东来的话说:


别的企业是要计划、要增长,一般我是压计划。比如你一个门店每年要求增长10%,不允许,你稳定到去年[16]。


2021年的一条随笔里,于东来用了很多感叹号,表达了自己对规模扩张的恐惧——“有福同享”的敌人永远是“有难同当”。



有趣的是,于东来对上市的看法也和华为类似,徐植军说不希望通过上市让员工一夜暴富,“不能上完市,大家都不干活了。”于东来认为: “胖东来不具备上市条件,分配机制就不具备[16]。”


但很长时间里,于东来的同行们都把利润留给了一件自认为更重要的事情—— 扩张 。也正是这个与胖东来迥异的选择,最终分化出了一代商超的两种命运。



尾声



2014年,由于东来作序的《胖东来,你要怎么学?》出版,这是一本提前诞生了整整十年的参考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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