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王”刘旸：留在喜剧的牌桌上

撰文 |  林杨攀

编辑 |  曹颖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坐上喜剧的牌桌

进入喜剧行业之前，刘旸是一名新东方的英语老师。

他毕业于浙江大学制冷与低温专业，上学期间上过新东方的课，就此迷恋上了“点燃别人”的感觉，放弃了本专业的就业机会，加入了新东方。后来，他的心理咨询师告诉他，这种点燃别人的渴望源自“希望被看见的冲动”。

在新东方的一次巡讲中，刘旸直观地感受到了名气带来的冲击。

在一个能容纳12000人的场馆里，台下的学生坐得满满当当，台上正在演讲的是新东方非常有名的一位演讲师，学生们都听得非常认真。下一个上场的是刘旸，站在台上时，他尴尬地发现，看台上的8000名学生尽数离场，剩下内场的4000名学生，碍于老师的管束，不得不留在座位上。

在访谈节目里回忆起这个时刻，刘旸说，一边是看台上的人闹哄哄地离场，一边是内场的学生齐刷刷地回头看，而他只好在台上调话筒掩饰自己的尴尬。

尽管他在新东方已经做得不错了，每次“比课大赛”都能拿到第一名，是全公司仅有的10位集团演讲师中的一员。但这段经历依旧让他感到受伤，拿来当段子讲，仿佛幽默能消解掉一些挫败感。

幽默对刘旸来说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天赋。

他说爸妈很幽默，自己从小也爱跟人开玩笑，幼儿园时参加内蒙古的讲故事比赛还拿过第一名。后来搬到北京，担心自己被同学排挤，想要融入集体的他更想表现得幽默。

2014年，刘旸看了一场单口喜剧的线下演出，看完后，感觉自己也可以是站在台上的人。当时他已经对新东方的工作有些厌倦，失去了最初想要“点燃学生”的动力，“以前觉得给学生讲笑话能让他们更轻松地奋斗，后来发现他们听笑话很开心，但学习上不努力。看完单口喜剧的演出，我发现竟然有个行业可以不讲题、只讲段子，那可太好了”。

全职投身喜剧事业是一场审慎的思量。

做这个决定前的几年时间里，刘旸一边教英语，一边讲单口喜剧，经常下了课就赶往剧场，忙得像一只陀螺，疲劳且被动。时间久了，他反思两件事都没有做得很好。

在犹豫的当口，辩手黄执中给了他启发，“他告诉我，当年选择全职做辩论的一个原因在于，如果他继续做会计，这个世界上只会多一个三流的会计师，但如果打辩论，世界上就多了一个一流的辩手”。刘旸回忆，“他说每个人的天赋是不一样的，当你发现自己在一个行业的天赋远超在其他行业的天赋时，你就应该做这个行业”。

他认真地计算了全职从事单口喜剧的收入，心想，只要这个数字能有自己在新东方收入的三成就行。结果发现，何止三成，已经达到了六七成的水平。他这才放下心来，“不然我会把很多精力放在赚钱上，而不是想着怎么去打磨技术”。

2020年底，刘旸辞去了新东方的工作，成了一名全职单口喜剧演员。

努力的惯性

刘旸是公认的“卷王”。

他在单立人是出了名的勤奋。对单口喜剧演员来说，讲个人专场是职业生涯中的一个里程碑，因为独自撑满至少60分钟的演出，非常考验演员的创作和表演能力，刘旸入行两年半就做到了。

在《喜人奇妙夜》，高强度的创作、排练让选手们苦不堪言，而刘旸在此之外，依然继续录制播客《无聊斋》，甚至同时参与了另一档节目的录制。每次出现在创排现场，他依然保持着高能量运转。演员朱美吉形容，刘旸随时随地都在抛梗，“10分钟里能抛200个包袱，响了就留下，不响就下一个”。

他还帮别的小组想点子、出主意。“思念成吉”小组的作品《渡口》在展演时面临被毙掉的风险，他连夜帮他们重写了一个版本，凌晨2点多发了过去。

参加完“二喜”后，演员松天硕筋疲力尽，认为再来《喜人奇妙夜》简直是虐待自己的行为。是刘旸说服他再次参赛，理由听起来和自虐无异——只有在这个近乎魔鬼般恐怖的舞台上，才能创造出平时写不出来的作品。“这就好比我们平时跳高只能跳到1.2米，但在这里就能跳出2.37米的世界纪录。”刘旸打了个比方。

被问到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他回答得很干脆：“工作就是我的生活，我几乎不玩。”

疯狂的工作节奏下，刘旸的身体发出了求救信号。一次排练中，朱美吉发现他脸色不好，问他有没有看医生，医生怎么说？

“Doctor……”刘旸下意识地抛梗。朱美吉一愣：“都什么时候了，不要再抖包袱了。”

这种在外人看来近乎折磨自己的努力与勤奋，一方面离不开他源源不断的表达欲，输出是一件令他兴奋的事情；另一方面，这种努力更像是一种惯性，一种对过往的延续。

他上中学时，成绩是年级第一，早上5点30分就起床拧开台灯学习，一直学到晚上12点关灯。当新东方英语老师时，为了把课讲得更好，他会一遍遍研究以前新东方老师的讲课内容，连坐公交车都抓紧时间刷真题。

这种努力的惯性，再往前追溯，或许可以追溯到早年的家庭教育。

他曾提到小时候考了班上第一名，要是和第二名的差距不大，父母就会把成绩归结于运气，说别人很容易就能赶超他。因此，很长时间里刘旸都认为，只有“碾压式获胜才是第一”。

晚一些投降

在2021年个人专场《伊卡洛斯》的结尾，刘旸说了这样一段话——

“在希腊神话中，伊卡洛斯是一个特别不一样的人，他接近太阳，失败了，从空中掉下来。我最喜欢的一幅伊卡洛斯的画，就是一个海面，旁边还有农民在赶车什么的，海面中间一圈波纹，伊卡洛斯已经掉进去了，死在那个海里了，没有人发现，大家的日子照常过，波浪很静。这个角色给了我很大的代入感，从而给了我一种特别虚无的支柱力量。我觉得我做的事情，就是在接近太阳，最后可能没有任何波澜，坠落了也没有任何波澜。但是总要有人去往太阳那儿飞，哪怕你的翅膀是蜡做的。”

因为努力，很多人在刘旸身上看到了紧绷感。有观众讨厌在喜剧演员身上看到这种紧绷感，认为这会影响喜剧的好笑程度，时常有人批评他“用力过猛”。

过去刘旸会反应激烈，有人说他的段子浅白，他甚至会写3篇文章辩白。但现在他已经学会调整心态，尽量不让外界的声音影响自己的创作，“我以前听过一句话特别有道理，永远不要在意那些你不会向他主动寻求建议的人的批评”。

他仍然自顾自地努力，但努力不再是成果的兑换券，而是对自己的一种交代。

刘旸回忆自己2021年的心态，仍然停留在付出了120%的努力就想要看到满意结果的层面，到了2023年，他放下了对结果的执念，变得善于原谅自己，“但是过程中我还是得充分努力才行，充分努力了，我心里才踏实，要不然我就会惶恐、焦虑”。

决定参加“二喜”是改变的一次契机，他决心把自己打碎重新学习，回归白纸的状态，他也见识了许多天赋型选手，比如“胖达人”“九口人”，“他们都是天赋极强的类型，看到他们，你就会意识到努力和天赋的差距在哪里”。

没有十分的天赋，有十分的努力，也足够了。

在“四士同堂”的作品《爱赢才会拼》中，一个人吵架没赢过别人，高考比别人低一分，没通过面试，他想要重新比，赢了所有人，凡事都想赢。

全队成员集体认证，故事的原型是刘旸本人。本人如何评价呢？刘旸想告诉每个人：“生活中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拼下去，会赢的。”

如今，刘旸放弃了让所有人喜欢的企图和讨好他人的冲动，认为做喜剧是为了找到喜欢自己的那批人。他打了个比方，如果这世界上有80亿人，喜欢自己的有1亿人，那么最终目标就是找到这1亿人，有的人这辈子能找到100万人，那就很厉害了；有的人找到了30个人，看似怀才不遇，可实际上他能找到更多人。“不是说世界上还有79亿个不喜欢我的人，我必须让这部分人喜欢我，这太可怕了，不是一个健康的状态。”

10年前，刘旸的目标是能举办千人专场巡演，现在这个目标已经达成，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开设万人专场巡演的目标，他还要继续往前走，跟更多喜欢自己的人相遇。

“晚一些投降。”微信的签名栏里，他写下这句话鼓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