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街作者 | 杀人者王小明

图/Jiwoon Pak

作者是个扑街作者。

代表作乍一看十分凶暴：《小偷之死》，《县长之死》，《广场舞大爷之死》，《哈士奇之死》。

结过怨的事物，都变成了素材。

作者眉心总是微微拧着，苦大仇深的样子，作品也着实谈不上善良。

片段欣赏如下：

“王小明一刀插进了小偷的喉咙。”

“王小明一刀插进了县长的喉咙。”

“王小明一刀插进了哈士奇的喉咙。”

作者只有一个主角，名字叫王小明。

王小明勇敢机智，冒险于不同的故事中，擅长一刀插死人。

在芸芸的写作者里，这也许是特色。

今天，作者的创作思路尤其顺畅。

作者打算写死房东。

他就写了：

“房东冲着王小明露出牙，牙很黄，黄牙里崩出话，说：‘这个月的房租你交不交？’王小明呵得冷笑道：‘呵，你藏毒的事情已经被我发现了，束手就擒吧！’王小明跃身飞扑过去，一刀插进了房东的喉咙。”

作者审视这一段。

他读了两遍，觉得极好。

作者敲了个响指：这一段的水准，大概是诺贝尔文学奖级别的。

“呵呵。”

一个声音突兀出现作者的脑子里。

作者大惊：你谁？

声音：王小明。

作者一连抽了半盒的烟。

作者问：我终于把脑子写坏了吗？

王小明：写东西的人，有几个脑子是好的？

作者只好又抽了半盒烟。

作者：很有道理。

王小明的冷笑尖锐高亢，盘旋在作者的脑海中。

作者：你笑什么？

王小明嗤笑：垃圾。

作者：什么？

王小明：我他妈不想总是一刀插死人，你会不会写杀人？

作者也冷笑：你会你来写。

王小明哼了一声：老子来。

作者手指不受控制般覆盖上键盘，文档上流出新段落。

“王小明跃身飞扑过去，房东满眼惊惶，闪身躲避，不料脚底一滑，摔出了窗户。”

作者哂笑：就摔死了？

手指不停。

“房东从五层楼摔下，却在四层楼的雨棚有所缓冲，在三楼的晾衣架上再度缓冲，摔在了一片草地上。”

作者皱眉：没写死？

“房东摔的脑子晕晕沉沉，踉跄走上马路，迎面而来的一辆大车呼啸而过，将房东卷到了车轮下。”

作者不说话了。

“房东从车轮爬出来，侥幸之下，只是断了一条腿。”

作者脸上已经很困惑。

王小明不屑的笑着。

“房东摸出手机，他知道帅气潇洒的王小明一定会追杀他，他绝对抵抗不了王小明的主角光环，只有给毒贩同伙求救，才有一线生机。他拨通电话，放到耳边。”

“下一秒，手机炸了。”

王小明：老子写的，怎么样？

作者盯着王小明的手笔，长久的沉默了。

作者叹了口气：精彩。

门外传来敲门。

作者咬了咬牙，没有回应。

他环顾四周。

五平米的出租房，隔板墙上白灰脱落，一道20公分宽的窄窗在写字台的上头，照不进太多光。

敲门声更急。

作者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个中年男人。

男人闻到屋内烟味，厌恶的皱了皱鼻子。

房东：下个礼拜收这个月的房租，能交上吧？

作者点头。

房东瞄了眼屋内，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

房东：行吧，上个月的房租，你拖了五天，这个月别拖了。

作者点头。

房东摇了摇头，满脸不可理喻。

房东：你也不上个正经的班，你租不起，还有其他的租客等着呢。

作者坐回座椅，在故事的开头写下标题。

《房东之死》。

王小明呵呵呵呵冷笑了一串。

作者：又怎么了？

王小明不开口。

作者：我又没欠他钱，就上个月迟交了几天房租，他凭什么这么狗眼看人？

王小明嘲弄道：你怎么不去杀了他？

作者推开键盘：操。

王小明声音低沉下来：你得红，你知道吗？你得红起来。

作者：怎么才能红？

王小明：现在的行情中，抄袭最容易红。

作者：不抄。

王小明：行，那你知道读者喜欢什么吗？

作者：喜欢什么？

王小明语气肃穆：爱情故事。最好是男的跟男的的爱情故事。我是个直男，像钢筋一样直，但勉强是可以牺牲一下的。

作者：不写。

王小明：行，那就写个男的跟女的的爱情故事，虽然这个年代，男女之间的爱情还挺奇怪的。

作者犹豫了。

作者：我试试吧。

作者卡文了。

王小明：你写的什么几巴东西？

作者：你写，你写。

王小明：这个开头你写得跟屎一样，你要带入感情，OK？至少要给我多一点戏份。

作者暴怒道：老子不写了！

作者冷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写。

王小明的语气也缓和下来，声音里隐藏不住的失望。

王小明：这个开头，你得找点噱头。

作者：什么噱头？

王小明分析道：你对于爱情故事，似乎完全驾驭不了。

作者哼了一声。

王小明：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作者冷冰冰道：不写了。

作者又开始写。

王小明：你得找到感觉，恋爱的感觉。

作者迟疑道：最近这两年，女性见得不多。

王小明：那你想想过去，想想往事，你牵女生手的时候，想想是什么触感的。

作者迟疑道：没牵过。

王小明沉默了。

半晌，他打了个比方：没吃过猪蹄，还没见过猪跑吗？

作者：你粗俗。

王小明：你上网找些女性的照片视频看看，你需要灵感。

作者想了想，坐直了身体，打开E盘，打开学习资料文件夹，打开思想道德修养文件夹，数百个AVI格式文件一览无余。

作者点开了一个。

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的看了起来。

半个小时过去，作者停下动作，长吁一口气。

作者：我最喜欢这位女优。

王小明称赞：眼光不错。

王小明沉吟片刻，说：其实，你也可以在开头写一场肉戏，写一种艳而不色的那种气氛，小黄文，很旖旎，想必很能抓人眼球。

作者皱眉：会不会有点过？

王小明：你就是在博出位呀。

作者盯着电脑，岿然不动。

王小明：写啊。

作者：写不动。

作者补充道：十分钟后动笔，目前我在贤者时间里。

“王小明俯下身去，淫荡的大笑。

身下的女子喊道：‘嗯。。嗯。。啊。。啊，雅蠛蝶雅蠛蝶。’”

王小明彻底呆住了，他森然道：你他妈有病？

作者抬起头，时间已经到了早晨，窗户透进狭小的一道光痕，他眯了眯眼。

作者：我尽力了。

脑子里迟迟没有王小明的回音。

作者：我真写不出来。

王小明叹道：你出门走走，可惜，你这模样没什么机会恋爱。

作者合起电脑，走下楼，穿过逼仄的堆满杂物的楼梯，推开门。

阳光铺面而来，世间鲜活亮丽。

作者看着世界，恍然觉得，像是第一次见到世界。

作者莫名有些心酸。

他裹夹在上班的人流中，走到一个热气蒸腾的早点门面。

要了两个包子。

卖包子的姑娘打包完，看着作者，笑道：大早上的，你不高兴吗？

金黄色的晨光映在她的脸上。

作者回到屋，哼着歌打开文档时，王小明的声音如约在脑中响起。

王小明：捡到钱了？

作者微笑。

王小明：嗯？

作者：有个卖早点的姑娘，多送了我一个包子。

王小明：然后呢？

作者痴痴的笑：我有种恋爱的感觉了。

王小明不解：因为一个包子？

作者：因为一个包子。

王小明无言以对，喃喃道：这剧情真抽象。

作者手落在键盘上，等了片刻，摇头道：还是没有思路。

王小明：。。。

作者却嘴角翘起，又笑了起来：我中午也想吃包子，晚上也想吃包子。

这个月，作者一连收到了杂志社的几封退稿信。

作者靠在椅子上，默不作声。

文档空白一片。

王小明沉重道：《房东之死》竟然也被退了。

作者面无表情。

王小明试探问：怎么说？搞一篇《编辑之死》？

作者听不见一般。

王小明：别灰心，再接再厉。。。

作者重重一拍大腿：想到了！

王小明：？

作者：杨小桃生日快到了，我刚好趁机表白，我应该送她一封情书。

王小明：。。。

作者抓耳挠腮，进度极慢。

王小明兴趣缺缺。

五个小时过去，情书终于写到结尾：

“杨小桃，我喜欢你。这是我遇到你的第二十五天，在此之前，我度过了太多的夜晚，你出现在早晨，早晨却远不及你明媚。杨小桃，我想我等你出现已经很久了，你就是那一道光。”

作者问：这段怎么样？

王小明：凑合。

作者到晚上才回到家中，神色十分的困惑。

他打开文档。

王小明：被拒绝了？

作者：好像也没明说。

王小明：好了，告一段落，你很多天没动笔了，来，今天咱们来搞篇10W+的爆文。

作者：你说，是不是她害羞了？

王小明：我认为可以试试科幻。

作者：你说，是不是我太突兀了？

王小明：这回的故事思路，肯定炸裂！

作者：你说。。。

王小明喝道：你有完没完？

作者怔了怔，耳膜有些生疼。

王小明：你写。

作者眼神直勾勾盯着屏幕，敲了一行字，又删掉，再敲了一段，再次删掉。

王小明：你他妈别写了。

安静了片刻。

王小明的声音在脑中轻叹：早点睡吧。

第二天，作者捧着一堆杂志出门，杂志是以往零星过稿时发来的样刊。

临行时，他说：我想了一宿，感觉杨小桃主要是没有认清我的魅力。

王小明默然无言。

作者：我想告诉她：

作者站在镜子前，郑重端详自己。

作者：其实，我是个作者。

很快，作者失魂落魄回到屋子。

他打开电脑，脸色苍白，道：她不喜欢我。她看了我的作品，我看清她的眼神了，不是喜欢的眼神。

王小明冷笑。

作者：她说早先就从房东那儿听过我。

王小明停住冷笑。

作者：她说我很奇怪。

王小明酝酿着：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