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新近好书的试读章节,由小鸟文学编辑部从近期出版物中挑选而来。祝阅读愉快。
本文同步刊发于小鸟文学第四十二卷,为免费内容。
在美国文坛,帕特里夏·海史密斯是一个尤为独特的名字。她以天才少女的姿态闯入文坛,第一部长篇小说就被希区柯克翻拍成同名电影《列车上的陌生人》,用笔名出版的半自传小说《卡罗尔》是美国同性文学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而深入探问读者内心黑暗面、有过多个电影版本的《天才雷普利》更是超越了类型小说的范畴,跻身伟大文学的行列。
海史密斯身后留下了 8000 多页日记和笔记,《海史密斯日记与笔记:1941-1995》由她的编辑耗时数十年精心编校,并配以从未公开过的私人照片及档案文件。帕特基本上一直用两种叙事记录自己的生活:日记详细描述了她紧张的、时而痛苦的个人经历,笔记则帮助她把这些经历进行理性加工,并构思自己的写作。本书按照时间顺序、根据帕特的居住地点划分为五个时期,从最初的美国时期,到辗转欧洲各地的中年岁月,再到她在瑞士的暮年。
日记和笔记的条目相互交织、紧密相连,笔记和日记各成一体,分开阅读也不成问题,但对应起来阅读,才能获得对她全面的认识——用帕特自己的话来说——如果一个作者,终其一生都在隐藏故事中取材自她个人经历的部分,那么她的小说会更容易让我们远离作者,而不是引领我们走近她。除了帕特本人的生活和创作,读者也得以窥见当时欧美文化圈的风流盛况——透过帕特这个“局外人”的视角,获得从未有过的独特体验。
经上海译文出版社授权,我们节选了书中 1950 年的部分,分享给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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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朋友伊丽莎白·莱恩度假旅行过后,帕特回到了她在曼哈顿东 56 街 353 号的公寓,继续修改她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盐的代价》。这一整年她都在写这本书,艰苦异常,身心俱疲。“我选择了怎样的生活?”无论在生活还是写作中,帕特里夏·海史密斯都反复这样质问自己。在小说里,特芮丝和卡罗尔展开了一段全美之旅,以追求她们的禁忌之爱。在初期的手稿中,这段感情很快戏剧性地收尾了。事实上,在麦卡锡时代,同性恋情的故事要想通过审查并最终出版,就必须是这样的结局。直到 1958 年,美国邮政署有权打开任何他们认为含有“淫秽、下流及/或猥亵”内容的杂志和邮件。他们还获准记录这些出版物收件人的名单。然而,在第二稿中,帕特为自己的主人公描绘了一个共同生活的未来前景,以小说的大团圆结局公然对抗社会政治的规范。在出版的问题上,帕特面临着一个严峻的抉择:在职业生涯的现阶段,出版一部以同性恋爱情故事为主题的小说,是否会有损她在出版商和读者心中树立起的心理惊悚小说作家的形象?她采纳了经济人的建议,决定用假名出版《盐的代价》。帕特无从预见,小说的美国平装版就卖到了一百多万册,读者们纷纷给她写信,因为她笔下的故事,他们终于也开始大胆期望自己的圆满结局了。直到四十年后,帕特才冒险用真名重版了这部作品,将其更名为《卡罗尔》;此举事实上公开宣布了她的同性恋性取向。“这本书还没问世之前,”帕特在前言中写道,“美国小说中的男同性恋或女同性恋者必须为自己的离经叛道付出代价,不是割腕、跳水自杀,就是变成异性恋(据说如此),或者坠入孤独、悲惨而且与世隔绝这种等同于地狱的沮丧境地。”这本书的主题与帕特的心紧密贴合,难怪她的生活与这本小说之间有那么多相似之处。特芮丝这个人物就是作者年轻版的变体,与 1949 年的帕特一样,她在小说的开头也有一个未婚夫。主人公卡罗尔和帕特当下与之热恋的凯瑟琳·哈米尔·科恩及旧情人弗吉尼亚·肯特·卡瑟伍德都有相似之处。这本书的灵感来自于 E.R.塞恩夫人,此时的帕特依然对她难以忘怀。在布鲁明戴尔百货公司与她短暂邂逅之后,为了能再次见到她,帕特竟然前往新泽西州去寻找塞恩夫人的家。帕特在小说中为自己创造了她渴望的生活,但现实的持久幸福却离她远去。目前她与凯瑟琳的关系还仅限于书信往来,彼此都没有太多的承诺——凯瑟琳无意抛下她的丈夫和舒适的生活,和比自己小很多的作家重新开始。但帕特依然计划着尽快去伦敦探望她。实现这一梦想似乎没有什么阻碍,至少在金钱上不成问题。3 月 15 日,《列车上的陌生人》终于由哈珀 & 兄弟出版社出版了。帕特的第一部小说一夜之间大获成功,受到读者和评论界的一致好评,电影版权也瞬间售出——卖给了大导演希区柯克,备受瞩目!无数次分分合合后,帕特终于结束了与未婚夫马克的婚约,却在当天收到了凯瑟琳的分手信。帕特备受伤害和羞辱,搬到了纽约北部的塔里敦,住进了她第二部小说的背景世界。她感到与自己笔下的人物如此相像,一时间心情愉快,即使形单影只也无妨。有一段时间她恢复了与马克和安·S的三角恋情,马克后来把这一段往事写进了他的小说《选择》中。直到 10 月帕特完成了《盐的代价》,才终于和马克彻底分手。*日记和笔记的条目相互交织、紧密相连,日记的日期采用年、月、日的形式,笔记则采用数字形式(用斜线隔开),这就是帕特的风格。这情景不会再现了(有些事情我知道,我在二十一岁和二十三岁时就知道,因为年龄的差异,同样的感觉是不可复制的),五月宜人的夜晚,天空中有绵羊形状的云朵,附近有城堡,暮色四合,一切都黑魆魆的、宏伟庞大,我将在这里独自工作。朋友们都要驾车离开了。这一切都很怡人,我欢迎它,我不害怕,只是当人们出门上车,或者晚上十点以后某个人或大家都去找买报纸的地方时,爱就随着他们离开了;一同离开的还有人声、肉体的触感,某种事物,某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在逐渐消失。不,这情景不会再现了,听着汽车呜呜地开进夜色中,我站在黑暗的车道上,点燃一支烟安慰自己。我凝视着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我更喜欢的世界。我不相信生活,但朋友和爱人一直都有。至少,人们总能记住恋人过去的模样,实际上他们也是这样记住朋友的。因为我会把想象中的优点和能力投射到朋友身上,我也会把这些投射到爱人身上。二者都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而男人确实是凭幻觉去爱的。是自由把人给搞糊涂了。我不是在提倡极权主义。但是一个作家必须学会让自己成为极权主义者,他是自己唯一的主宰,并且知道,在对个人准则进行适当调整之后,他还可以自由地改变原则和惯例。今晚非常开心。没理由不开心啊!这将是我最好的作品,最杰出的作品,我相信,比《女英雄》还好。啊,但愿有一天能不再来月经!这本书我写得很谨慎,不像第一本时那样莽撞、毫无章法。原以为星期一就已经破除了障碍,其实还没有。这本书要做的压缩和筛选工作总是劳心劳力的。人有多少种,作家就有多少种。也许更多。非常愉快。写了 7 页,正常进度。今晚给家人读了一段。前几章——冗长、拉杂,人物刻画无力。其他章节——高超得多,但我不能把它们读给家人听,我有点害怕告诉他们 T. 爱上了一个女人!因为第一本书的成功,家里人都兴致盎然,满怀崇敬,不过听我这么读,他们肯定没什么真正的兴趣!我开始读《尤利西斯》,但对小说食不知味。我相信人的大脑里一次只能容纳一组虚构人物,一个家庭。我最快乐的时光从来不是与人度过的。不知道我是否只是梦想着将来有一天和爱人在一起的幸福生活。不知道我对它的渴望是不是很肤浅,就像我偶尔想要一栋自己的房子一样。啊,可我还不愿意放弃对爱人的梦想。放弃它将会是极不情愿的。我贪婪地想要过多种多样的生活,根源就在于此。在我死前,我会变成很多不同的人。只有独处时才能经常改变。别人会怎么想呢!写作于我,当然是不能过、无法过的那种生活的替代。对我来说,生命的全部就是寻找一种根本不存在的饮食平衡。对我是这样。唉,我都二十九岁了,对自己发明的最理想的生活,却连五天都忍受不了。我突然信心爆棚,给埃塞尔[·斯特蒂文特]看了第六章——卡罗尔出现了,她接到了特芮丝。“但这就是爱!”埃塞尔只读了开头半页就惊呼道。我承认大致是这样的,但在后来的讨论中,我说 T. 有的是一种小女生的迷恋,想要一种回归母胎的关系,埃塞尔说,这一点在牛奶那一节里得到了诠释,而不是在她们会面的那个场景。“那是性的觉醒。你真是才华横溢啊……是的,太迷人了。这本书才是重拳出击!这是部非常优秀的作品,帕特。”决定放弃住在这座城堡,于是中午不辞劳苦地把我所有的东西搬了出来。斯坦利帮了我大忙,把我送到了黑斯廷斯,不过他没时间送我去纽约了。斯坦利必须不停地、快速地工作赚钱。我知道他们这几年来一直是勉力维持。而且他们不再年轻了。很快就会有结果。而现在——现在我有 6000 美元——母亲说我赚钱“太容易了”——又来了。实际上是在提醒我,大部分孩子都帮助父母维持生计。的确,可他俩都有收入啊。而且,实际上,如果孩子备受艺术狂暴的折磨,也很少会帮助父母。我确实憎恨这一切。放弃它将会是极不情愿的。我贪婪地想要过多种多样的生活,根源就在于此。
步行去医院探望利尔——陪同我的是昨晚见了马克之后,在爱尔兰酒吧遇到的那个年轻人。(顺便说一句,马克 & 我都同意在这个夏末结婚。)有趣的是——(无聊得让人受不了的)山姆突然说:“哦,我是在新泽西州的里奇菲尔德长大的。”我的心猛地一跳。“你知道默里大街吗?”我问。我问他是否认识叫塞恩的人。(她的名字。)他说哪天下午带我去。唉,要是我见到她,我的书就要毁了!我应该克制自己!今天我疯狂地爱上了卡罗尔。除了日复一日地把我力量的锋芒投入到对她的创作中,不会再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了。晚上,筋疲力尽。我想和她一生厮守,日日夜夜。我对她的爱至死不渝。我怎么可能不忠实于她?这本书现在必须要迅速而悲惨地结尾了。上星期拜访了霍利斯·阿尔伯特,他现在是《纽约客》的编辑。他说《纽约客》对我的作品非常感兴趣。如果我能写些短篇小说,或许他们就能刊。我工作得很顺利,身体感觉太好了。下午 5 点一时冲动去了黑斯廷斯,因为这个原因:我要把自己沉浸在我讨厌的环境里,那种被抛弃的心绪中,我即将在书中写到这些。妈妈变得越来越神经质了——天哪!她从不思考,只会张开嘴大叫!我喝了太多皇室香槟,没怎么吃东西。告诉妈妈,马克 & 我要结婚了。“我很高兴。我想要个外孙。”“我可没那个勇气。”“我会很丢脸的。你什么毛病啊?”突然间,小说创作变成了一个小游戏(虽然我越来越明白,一部小说就足以吸走我全部的力量,使我的整个大脑不堪重负),游戏的主要目的是取悦、娱乐、压缩自己的素材,而最终的作品只是从宏大素材上切下的一小块碎片,打磨得光滑玲珑。即便到了五十岁,看到书架上有十五本我写的书,这感觉也还是一样的。昨晚无法入睡。凌晨 4 点我想出了书的结局——继续发展着。多么快乐和解脱!卡罗尔开始拒绝了。天啊,这个故事简直就是按着我的模子刻画出来的!悲剧、眼泪,无尽无用的痛楚!我去和马克喝了杯酒。今晚很超然、不真实的感觉。写了更多,我已经非常接近尾声了,极其自然地收尾——似乎确实如此。一切都在发展之中,没有总结,没有理性思考,没有收口。但我感觉疲惫不堪。每天晚上都会因为鼻塞惊醒,早上大脑一片空白,必须喝浓咖啡才行。我很晚才学会写作。学习生活的艺术就更晚了。我回到家,碰巧读到了艾米莉·狄金森,又一次想起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也是才华横溢的诗人)昙花一现的爱情的命运——想到她对爱情的理解,她给世界和自己带来的美。我说,那是在说我。我还记得我十八岁时的日记。我想到,那些事是不可改变的。女人就要按价付钱,不能多给。这是生活的艺术,或者说是人生最重要的法则。今天,感觉很奇怪——我像小说里的杀人犯一样,登上了开往新泽西州里奇伍德的火车。火车把我摇得像是要散架了。她[E.R.塞恩夫人]坐过这同一班火车吗?(我表示怀疑。她会自己开车。)我不得不喝了两杯黑麦酒,才去坐 92 路公交车前往默里大街,坐错车了。我问司机方向,突然间,我感到惊慌失措、毛骨悚然,我听到全车人都在喊“默里大街?”——然后所有人都给我指路!默里大街是一条相对较小的岔路,通向戈德温大道一侧的茂密树林。左边有一幢大楼,右边是一栋安静、漂亮的大房子,门前停着两辆车,女人们坐在门廊上聊天。门牌号是 345——我继续往前走,看到隔壁的门牌上写着——39,我觉得号码排序方向不对,因为她的门牌号是 315。再说这条街是居民区,没有人行道,我显得很突兀。我不敢再走近了,沿着林荫道往前走,树木越来越密,最尽头的那栋房子可能是她家(我根本看不到!),她可能就在草坪或门廊上,我要是这么快就停下来,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我走上了反向的大街,那条街根本不叫默里。(因为不是反而感觉更安全了。)当我回到戈德温大道时,一辆浅绿色的汽车从默里大街开了出来,开车的女人戴着墨镜、留着金色短发,独自一人,我想是穿着一件浅蓝色或浅绿色短袖连衣裙。她瞥了我一眼吗?哦,时间,你真奇怪!我的心跳急促起来,但不是狂跳。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四散开来。上帝啊,我还记得一年半以前那两三分钟的邂逅。里奇伍德太远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在纽约再见到她?我要哪天晚上跟踪她去参加聚会,去找她吗?求求你,上帝,她才懒得去查我的名字。(就在圣诞卡的背面。)当然这种事我绝不会告诉 M.B.[马克·布朗代尔]先生的!我对杀人犯的心理很感兴趣,也对对立面、善与恶的驱动力(抑制与毁灭)感兴趣。一个小小的背叛,如何就能使一类人变成另一类人,如何能使一个强大的心灵和身体的全部力量转向谋杀或毁灭!简直太迷人了!而这么做主要还是为了娱乐。或许义无反顾的爱被撞得头破血流时也会变成恨啊!因为我昨天去找那个女人的家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就非常贴近谋杀。1948 年 12 月,我与她邂逅的片刻,让我几乎爱上了她。谋杀是一种做爱,一种占有。(稍稍注意一下,这不是出自恋爱的对象吗?)为了趁其不备抓住她,我的手直接扼住了她的喉咙(我其实更想吻的),就好像我拍了张照片一样,让她在瞬间变得冰冷僵硬,像座雕像。昨天,无论我走到哪里,在火车上、公共汽车上、人行道上,人们都好奇地盯着我看。我想,都写在我脸上了吗?但我非常冷静自持。确实,看到我要找的女人的姿态,我真该畏缩退却的。因为内心对父母单纯的爱 & 恨交织,所以我今天完全沉浸在从自然到哲学各方面的思想含混之中。由此,我才能创造、发现、发明、证明和揭示。因此,生活——生活包含的所有、所有、所有东西都是虚构的,建立在可能截然不同的基础上,然而这一切又都是真实的!这些我要去做、去发现的事,也都会是真的。(有时我估计,这最终会把我逼疯的。有时,我能感觉到它已经有苗头了。可话又说回来,我一直知道“疯子”并不是真的疯了。我亲爱的哲学家们,这疯狂超越了唯我论、唯心论,还有存在论!我就是我的论点活生生的永久证明:正如我十二岁时的惊人之语,我是一个男孩,活在女孩的身体里。)得克萨斯州:我要书写你,因为以前从未有人写过。李维斯牛仔裤、二手车、石油大亨、点唱机里歌颂的女人(红头发、慵懒、穿着棉布家居服),她们肯定忠诚又真实(天啊,她们在干什么?)。(二手车)永远属于我,我们永远不分离——但这里到处都有稚嫩单纯的傻学生,人人都大腿精瘦,女孩们金发碧眼,冰箱里的食物都很新鲜,城镇外边天高地阔,下周还有牛仔竞技表演,绝对可以肯定牛仔们身材健硕、长腿结实、内心纯净。女人都操着南方口音,但不是那种迷茫的南方口音,柔和而不软弱。她们也像小伙子的身心一样纯净。点唱机的歌曲,虽然呜咽惆怅,但呜咽只是因为我们尚未写出诗篇。得克萨斯州——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对你坚信不疑。那里有美丽、安静的公寓,还有美丽的女孩,激励着男人驾驶轰炸机飞往德国、苏联和朝鲜。每一种艺术,每一种好的艺术的秘密,都是爱。爱是如此令人愉悦,我惊诧于竟然还有糟糕的艺术家。但我自己却没有爱,深感内疚!哦,我的康奈尔!我的书在收尾了,再有两星期就能完成改写:这可不是作者奋笔疾书的模样。此时此刻,书店里正好堆满了为同性恋辩解和道歉的小册子,讲的都是他们粗犷坚毅的男主角,他们因厌恶异性恋而痛苦挣扎,竭力摆脱束缚他们的可怕枷锁,而在最后一幕中,他们挚爱的主角却无端被杀害了,这样设计是为了防止正统教派的某个人会鄙视主角们继续同居。正统教派的人虽然已经被反复灌输并最终接受了同性恋,可没几天就觉得不是味儿了。我写的是一个女人的故事,她软弱是因为整个社会的软弱,与变态无关。这也是一个渴望母爱的女孩的故事,孤儿院的人工养育无论多么科学,都比不上父母的爱。这只是一个故事,可能已经发生了,没有什么隐秘的目的。我为什么要努力写一本无疑会毁掉我的书呢?今天,我至少忙着打了十二个小时的字,费尽心力地改写完十页。心情很愤怒。在第二大道上狂走着。下午 4 点来月经了!5 月底或 6 月以来的第一次。也或许是因为我今天写完了书。今天写作非常顺手,结局是特芮丝没和卡罗尔一起回去——而是拒绝了她,最后仍旧孤身一人。会给 M.J. 看这两个版本,她肯定会喜欢 T.&C. 一起回去的“大团圆”结局。整个晚上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什么都不知道了。包括钱包里的钱都花光了。凌晨 3 点莱恩总算把我送上了出租车。我写的是一个女人的故事,她软弱是因为整个社会的软弱,与变态无关。今晚和库斯勒共进晚餐。西蒙饭店。他建议我立即请个打字员,打好的小说看起来会“更体面”,然后给他一份读读。我真的不想让他读,因为他不会喜欢的。我对我的书有点沮丧,害怕出版日的到来。但当我和别人详细讨论的时候,我还是很乐观的。人们告诉我说,报纸每星期三次提到“我的名字”。库斯勒回来了,我们试着上床。一个痛苦、毫无快乐可言的插曲。写下来都觉得可笑又惭愧——他提议我们躺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当然他又做不到。提到男人,我就会产生一种自我折磨的情绪。而且总会想起我曾和自己喜欢又渴望的女人躺在这张床上,我非常爱她们,不想惹恼她们,也不想破坏以后和她们在一起的快乐。因此,敌意、受虐狂、自怨自艾、自卑(使我觉得自己不称职,与世界格格不入,我有一半是有缺陷的)所有这些共同作用,让我在凌晨 4 点哭了起来,5 点时孤身一人。库斯勒,一如既往地高效,决定放弃和我的性生活。他说,他不知道同性恋是如此根深蒂固。一整天都拿来做杂事、打扫房间、看医生、吃饭和喝鸡尾酒。和莱恩在梅费尔喝了三杯杜松子酒,然后我们——我——痛苦地向她哭诉库斯勒和我的书的事——我感觉是浪费时间写了一些没人愿意读的东西,等等。也许真相是,一想到它要付梓了,我就无法忍受。沃尔特 & 我讨论了我的书。我告诉他我不介意把它搁置五年。他突然表示同意,说希恩告诉过他——“我很高兴帕特能写这样的主题,因为这是她真正了解的,但对于她的职业生涯来说,我认为是非常糟糕的。”又要被贴标签。我已经被贴了悬疑故事作家的标签!原来重大新闻就是这个——我要去劝劝玛格特·J,这本书不应该现在出版。毫无疑问,她会反驳的。每个人都会的。但这是我的事业,我的生活。现在,现在,现在,我爱上了我的书——同一天,我决定不出版它了,并非永久搁置。接下来几个星期里我将继续努力,打磨它、完善它。我现在将以一种不同以往的方式爱它。这种爱是无止境的,无私利的,忘我的,甚至没有人情味的。玛格特汇报说[法国出版社]卡尔曼列维在巴黎购买了《陌生人》的版权。那是库斯勒的出版商 & 他当然要邀功。可玛格特说以前出版社就问过她。200 美元,加首印 5000 册 7% 的版税,我估计。钱就放在那儿吧。当然,所有的麻烦都是由我现在内心的挣扎造成的,是要追随我自己受伤深重的本性,还是向我周围的世界、向其他人借几根拐杖。作为一个艺术家,我可以而且应该只遵循我自己的本性。然而,我又纠结于要不要在本性之外拄上拐杖,不知道是否可行。就是这个原因,导致我现在变得自私自利。我宁愿快速寻找,快点完成整个过程。但它没法速战速决。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库斯勒说我“生活在我的精神水平以下”,正因如此,我在寻求别人的建议,感觉因为我让别人控制了我的情感表达(缺乏情感表达),我也必须接受他们对我整个精神活动的控制。玛格特看完了我的书。“我很高兴,帕特。”但我觉得她好像不太热情。“你觉得换个笔名出版怎么样?”她问。我不介意。暂时地,部分躲过了羞辱。我们必须获得几位“独立读者”的评论。我又喝醉了,比起酒精,更主要是因为情绪放松和明显的神经疲劳。但这些天来我很认真地在考虑对酒精中毒的治疗措施。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