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村街里的乡亲们，都在说着一件事，老刘家的两口子要去住养老院了。这村子里的事儿啊，向来是一家谈来百家知，这不，刘家姊妹才提出了没多久，就成了乡亲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刘家有两子一女，大儿子考了大学，搬到了城里。在那个高考恢复不久的年代，考个大学的难度可想而知。然而，这一大家子，硬是供起了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日子过得好了，这剩下的一子一女也闯出了名堂 。老大老二都定居在了城里，老三在村子里也买了车，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好。结果，在刘家二老正要好好享福的时候，这刘嫂子，倒了。
三伏暑天，屋外的阳光正盛 ，趴在台阶上的黑狗不得不吐着舌头，想要驱走这酷暑。而屋内，刘老却穿了个长袖，坐在老旧的椅子上，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着旱烟。时不时的看一眼屋内的那个小床，叹了口气。便熄了烟，搁下烟杆 ，取了些瓶瓶罐罐，开始在厨房忙活。
“爹，你吃饭了么？”三儿子刚做活回来，匆匆忙忙的吃着饭 ，午后的活儿可一点儿也不少。
刘老端了碗绿油油的米糊，坐到了床边，“没呢，先给你娘吃了再说。”
三儿子一听，匆匆吃完饭，抢了改动过的针管做到床边，“爹，你先吃着，我先给我娘喂饭。娘，饭里有我哥带回来的营养餐，咱赶紧吃了啊，听话……”
刘老却没盛饭，在一旁默默的研着药。他抬头看看，不过而立之年的老三，却好似已知天命。这日子啊，何时是个头啊。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爹，我姐呢 ?让她替你一会儿，你吃了饭赶紧睡觉”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喂完了饭。
“哦，你姐睡着呢。昨晚她撑了一晚上不睡，赶紧让她歇会儿吧”刘老边收拾边应着。
“哦，行，那你记得歇会儿啊，我得赶紧赶到班儿上。”老三正准备走，忽然犹豫了下，转过身“对了，我哥说……他今天晚上到，咱们面对面谈那件事……”说罢，便逃也似的大步走了出去。
老刘擦桌子的手僵了一下，叹口气，继续擦桌子，嘴里轻轻的念叨着:“唉，好啊，回来就好啊……”
他擦了擦手，坐到了床边，建起的两层小洋楼显得如此孤寂。刘老一边给刘母做按摩，却是不由自主地念叨了起来。
“唉，老婆子啊，苦了这么多年，咱也过来了。可是现在，咱们不得不选择了。”他换了个位置，手上动作不停，“这一年里，孩子们给咱们废了多少心你也知道，咱家光那些保健品的空罐子都已经堆成小山了。唉，这三媳妇啊也不是个省心的，现在正和三儿子闹离婚。二女儿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要养……”刘老犹豫了下，给刘母拨开半长的头发。刘母的嘴动了动，却只能听见牙齿的碰撞声。“别着急，说话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刘老见状，连连说道。刘母不再咬牙，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老婆子啊，咱，也该走了。就让孩子们享享福吧，耗了一年了，你看咱小儿子的头发，都快白了。”刘老叹口气，“走了好，走了好啊……”说罢，却不再言语，只是愣愣的看着窗外。“走…走……了……好……”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刘老惊喜的转过头，只看见刘母瞪大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刘老叹口气，替她擦了这泪，“别不得劲儿了，我陪你会儿啊。”他走进里屋，抱了床小被子出来，便躺在了刘母身边。“唉，老婆子啊，咱到了这个岁数，就别给孩子们添麻烦了。不就是换了个地方住么，也挺好的，这有些人还住不起呢，是吧，哈哈哈……”说着说着，他笑了起来，却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不是嚎啕大哭，只是眼泪无法抑制的流了出来，小声呜咽，像是一只困兽在挣扎。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到一阵凉意。回过神发现，刘母拿着床边的湿毛巾为他擦脸，擦泪 。刘老摸了摸刘母的头，闭上了眼睛。
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打在了二老的身上。二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依偎在一起。好似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过了许久，刘母已经入梦，刘老便起身，转入了厨房忙活。
“爹，忙啥呢？”二女儿睡眼惺忪的起来，问道。
“哦，今晚不是你哥回来么，咱一家子多久没聚过了，我先准备着。”刘老应道，依旧再不停的忙活。
“哦，爹，我来吧，你身体又不好，先歇着去！”二女儿见状开始洗手。
“唉 ，我来吧，下一次 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刘老闷闷地说道。二女儿愣了一下，默默的走了过去，给刘老打下手。
日已归西，倦鸟归林。刘老忙活了半天，上了一桌子的菜。便坐在一旁，吃着旱烟。二女儿在他身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
门外传来一阵鸣笛声，刘老抬起头，看着自家两个儿子走了进来，笑道，“回来了？来，吃饭吧！”老大老三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便都入了座。
“爸，最近家里怎么样啊？”老大夹了口菜，拌在了饭里，说道。
“还是老样子，不过也还好，别太操心家里啊。”刘老叮嘱道。
“哦，那个，关于你和我妈……”
“先吃饭。”不待老大说完，刘老便打断了他的话。老二赶紧开口，打着圆场:“对，赶紧吃饭。有啥事儿吃完再说啊。”老刘又叹口气，不知为何，本来令人食欲大开的饭菜，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一大桌菜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下吃完。
“爸，您考虑一下吧，我感觉去养老院是个不错的选择。先不说你的身体还能不能伺候我妈，就我妈需要每天的按摩，您做的也不到位，现在反倒还不如以前了呢。”老大顿了一下，“更何况还需要给我妈做的针灸，到了那里会专门有人给做，多方便啊。”
“你也知道，我现在还好，但是我哥在外面还有工作，也不能经常在家，我弟还有个不大的儿子需要上学，所有人都不容易，咱总不能就因为这让一家子都不能过吧。”老二也说道，“实在不行，搬到我们那儿去住。我就不去做活儿了，但是每个月得给我出钱。”刘老低着头，不说话，就是一口一口的吃着旱烟。老二又坐到了刘老旁边，笑着说:“爹啊，你也不要难受，把你往那儿送是为了你好。我们又都不经常在家，你看，把你跟我娘单独留下，万一出什么事儿呢？就像上次突发心脏病似的 ，你说， 我们能放心吗?而且，这养老院啊，也表示谁都能住的起的，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