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圣经是很有意思的，当你觉得一个完整的逻辑自洽的世界观初具雏形了，它马上冷不丁地将其打碎，嘲讽，还差得远呐。这跟禅宗公案是一个效果，禅宗高明之处在于教外别传，不立文字。顿悟，人一旦想这么做了，就不可避免地要和自己对抗，发现逻辑不通，不相信，否定自我，否定教义，怀疑一切，就走不出去。承认不可知的存在，即可得救，跳出自我，发现无意义，进而获得不变的信仰。
《约伯记》，一个讲述好人受难的故事，或许一上来就会击溃信仰。乌斯地、有一个人名叫约伯．那人完全正直、敬畏 神、远离恶事。上帝于是也爱他，赐他财富与子女。有一天撒旦讲，约伯敬畏 神、岂是无故呢。你岂不是四面圈上篱笆围护他和他的家、并他一切所有的么．他手所作的、都蒙你赐福．他的家产也在地上增多。你且伸手、毁他一切所有的、他必当面弃掉你。耶和华说那成啊，你干吧。于是一日之内，羊群被烧光，骆驼被掳走，一阵大风吹倒房屋，子女都死了。约伯表示惊了，这个节奏，但还是稳住了，他讲，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归回．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
多好啊，耶和华想，这届人民多好啊，不给主添麻烦。撒旦说不行我想搞事，人以皮代皮、情愿舍去一切所有的、保全性命。你且伸手、伤他的骨头、和他的肉．他必当面弃掉你。那成啊，你干吧。于是约伯全身长毒疮，只能坐在炉灰里。约伯说我他妈……嗳、难道我们从 神手里得福、不也受祸么。他坐在炉灰里，开始反思，觉得必须悟出点什么。我哪里做错了吗？我惹主生气了吗？试炼……一定是试炼吧，在考验我的信仰吧！是这样吧！但是他谨慎地闷声，等待。他三个朋友过来，陪他坐了七天七夜。他们认为，约伯肯定是有罪的，不经意犯下的也好，子女犯下的也好，原罪也罢，哪有好人受难的道理。《约伯记》一大部分篇幅用于记述三个朋友的论辩与约伯的申辩，诗体的文笔倒是非常优美，总之不知道撒旦从中作梗，他们谁也无法说服谁。
最后耶和华降临了。那时耶和华从旋风中回答约伯说、谁用无知的言语、使我的旨意暗昧不明、你要如勇士束腰．我问你、你可以指示我。耶和华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关于 神的造物。你若全知道、只管说吧。约伯于是顿悟了，他说，我知道你万事都能作、你的旨意不能拦阻。谁用无知的言语、使你的旨意隐藏呢。我所说的、是我不明白的．这些事太奇妙、是我不知道的。求你听我、我要说话．我问你、求你指示我。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因此我厌恶自己、在尘土和炉灰中懊悔。耶和华始终没有说出他受难的真相，只是让他明白，人本没有资格向神发问。
宗教劝你行善，为了抵消原罪也好，现世报应也好，死后升天堂或是西方极乐世界也罢，都隐含了一个小前提，那就是存在一个明辨善恶的机构，记录你的行事，实施奖惩，让人无端地就默认了。宗教朴素的三段论是，
神是强大的（可以展现神迹、主宰生死轮回和末日审判），并且神是明察的（奖赏虔诚的人、惩罚不信的人），所以信徒应该一心向善、虔诚侍奉神。
这个大前提就相当可疑，无神论者们确实无法找出完全支持神迹的证据，觉得这个结论已经不攻自破了，相信科学。
而在特德姜（先前提到）看来，无神论与不可知论并没有冲突。神迹归根到底还是眼前所见而不是意识所感，当一切归于物质而言，便不必犯唯心主义的错误。他富有创意地，向小前提而非大前提提出质疑，神是明察（奖善惩恶）的吗？让科学承认大前提很容易，在他的《地狱是上帝不在的地方》中，神迹成了自然现象的一种，天使下凡是跟地震海啸一样具有可怕威力的灾变，天堂和地狱也时常显现。这种类型的科幻显然比蒸汽朋克复古得多，有人讲，
之所以算作科幻小说是因为：把一些premodern的元素（天使下凡/地狱显形啥的）放在一个postmodern的社会里来描写，这种感觉比较科幻吧。
这就是特德姜的魅力所在了，无神论者的不可知论科幻作品往往令人着迷。
不知不觉写多了，具体情节下回再写。当时看了这篇感觉世界观焕然一新，对啊，宗教本该是这样的啊！想到现代人借宗教劝人向善，但宗教的本质无非是得道、解脱，众人得道解脱不过是一个附带结果，而不是目的。佛教不杀生吗？南泉斩的猫，只是虚妄罢了，使众人得道的必要牺牲。所谓不沾荤腥不过是避免扰乱心神罢了，并不是慈悲。我一个门外人想到的是这些，感觉非常有意思啊。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