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开口的家伙冲到邓福香面前之前,保安及时将他拦下了。
但他一手高举着手机,一手遥遥指着邓福香的鼻子,大骂她是个混蛋。
根据此人嘴里蹦出来的关键词,前来了解缘由的导演很快搜到了一则视频。
我离得近,听见她皱着眉头说秦仁辛又来作妖了。
考虑到秦仁辛此时多半还在警局,以及视频的转评量增长过快,我猜测视频和水军都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大概是屡屡被网友戳穿自己虚假的好爸爸身份,这次秦仁辛选择抹黑邓福香,他放出了不少邓福香呵斥望望的内容,指责邓福香根本是个蛇蝎毒妇。
不了解母女相处模式的网友们被断章取义的视频迷惑,纷纷表示自己瞎了眼,居然会觉得邓福香是个好人。
而在水军的引导下,还开始有人呼吁要把望望还给爸爸。
评论区的各种奇葩言论气得我发笑,我敢肯定那些否认邓福香付出的人要么是从未照顾过小孩子,也从未留意过母亲们,要么是单纯的冷血且黑心。
小孩子可不是敷衍对待也能喝风长大的游戏NPC,即使是一根不起眼的头发丝,也能在娇嫩的手指上留下终身不退的勒痕。
望望不是寻常小孩,无论是旺盛的精力,不会控制的成人力道或是快速转变的情绪,都能令人身心俱疲。
邓福香是寻常母亲,有时刻紧绷的神经、低声下气的姿态和日渐衰老的身体,可每个难处都遭视而不见。
又蠢又坏的人要求她永远保持着一丝不苟的头发、洁净得没有褶皱的衣服和饱满积极的情绪,同时对那个多抱孩子一秒都嫌累的家伙给予无限宽容。
她什么都做了,却被困在与生俱来的使命囚笼里,他什么都不必做,也能被冠上千年一回的慈悲神明显灵光环,享追捧受叩拜。
闹事者认定邓福香对望望不好,他呼吁大家不要投票给邓福香:“她就是为了骗大奖才养望望的,我们决不能让无耻之人如愿!”
发表了一通荒谬言论后,闹事者又对节目组展开了攻击,他觉得望望根本没有透视眼,一切都是节目组在暗地里搞小动作。
“她身上绝对藏东西了!我信不过你们!如果不让我来检查,就说明你们同流合污!”
面对这种无赖,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当然是赶他出去啊。
有人觉得我们是心虚了?
那也请出去吧。
“我不想要大奖!”
闹事者的恶意揣测令邓福香难堪,这肯定不是她第一次遭到曲解。
可无论她如何解释,都只会迎来更多的污蔑。她在这一瞬间崩溃大吼,眼泪也跟着滚落下来。
“就算没有大奖我也养得了望望!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望望每次看到你们的节目,都会很激动而已!”
我跑去安抚邓福香,然而就在我靠近的那一刻,紧紧贴在邓福香身侧的望望竟张开口狠狠咬了过来。
“啊!”
我发出一声惨叫,而赶来查看我情况的同事们也险些遭到望望的攻击。
由于望望的阻拦,我们连包纸巾都不敢丢给邓福香,只能暂时让伤透心的她和望望相互依偎。
衣物比较结实,我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看着那排泛红的牙印,望望狠绝的眼神浮现在了我脑中。
她大概是看见邓福香在哭,误以为我们伤害了妈妈,所以才突然变脸了吧?
我既觉得有点倒霉又觉得心酸,正准备自嘲时,一个念头突然蹦了出来。
我猛地僵硬在原地,好半天才动起来,跑去翻找望望的实验记录视频。
半个多小时后邓福香来找我道歉,怕我们质疑望望居然会看节目,她补充说望望更多的是对赞助商们送出的礼物感兴趣。
对于那些没能拿到大奖的挑战者,赞助商都会送上民宿体验大礼包,里面还包括了特色海岛一日游、游轮大餐、非遗体验等。
可能是大餐的画面丰富又诱人,所以望望特别喜欢。
“对于望望的透视眼,我有个猜测,想跟你说说。”
我跟邓福香表示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既没有得到证实,也不会被节目组采用。
“我觉得她看的不是牌,是你。”
为了便于理解,我给邓福香讲了一匹会算数的小马的故事。
人们以为它真的能认清数字,实际上小马是发现“计算成功”人们会很高兴,“计算失败”人们会很失落。
那些负面的情绪会让它害怕,所以它会努力背下“计算成功”的情况。
我还给邓福香看了一则视频,视频的内容是说狗会根据主人的语气做出反应。
当人用恶劣的语气夸奖它,它会以为自己遭到了训斥,继而变得很恐惧。
而当人用愉快的语气责骂它,它会以为自己正在被表扬,情绪马上就变得欢乐。
在我看来,望望就相当于那匹小马、那只小狗,对人来说差别不大的表情和语气,在她眼里却十分清晰。
正是因为望望对邓福香的熟悉,因而即使面对背对着自己的妈妈,她也能认出来那张牌。
她记得邓福香发觉自己能认出牌来的喜悦,所以一次次地回答正确。
“不可能吧……”邓福香否认道,我赶紧再次重申这只是我的见解,其决定不了任何事。
而我把这个猜测说出来,是想让邓福香知道,尽管望望表达不出来,但她真的有在在乎妈妈。
有工作人员来叫邓福香回去继续录制,她先我一步离开,脚步却有些打晃。
或许她已经想起了一些足够支持我的猜想的细节。
回到录制现场后,邓福香忽然提出她决定放弃录制。
她向着每个方向鞠躬致歉,泪水再次爬满脸庞。
她说自己用扑克牌教望望的初衷,就是希望望望能对周围的环境有个基本认知。
让望望不要闯红灯,不要玩刀,不要独自下河去游泳。
但她现在意识到,望望的认知体系可能并没有建立起来。
“我要趁还来得及,重新找一种方式教会她。
我要让她安全地活下去,在房间里,在马路上,在我没有办法顾及到她的任何地方。
”
虽然录制没有完成,但导演还是决定做出这期节目。
她放了很多邓福香与望望互动的镜头和工作人员焦头烂额地安抚望望的镜头进去,算是给秦仁辛的污蔑一个回击。
赞助商也决定将礼包送给邓福香与望望,并慷慨地表示可以把一日游改成三日。
就在我们大家尽力想多帮邓福香一点时,秦仁辛又跳出来使坏了。
他跑去赞助商那里要求兑奖,说邓福香和望望有事不能来,这三日旅行只能归给他一人。
在遭到拒绝后,他开始日日跑去撒泼。
赞助商并未因他闹事就屈服,而是将节目报名单甩出来,声明兑奖人必须与报名单上一致。
报名单上当然只有望望和作为监护人的邓福香,秦仁辛没成功占上便宜,便去走访邻居,使出各种手段诱导街坊说邓福香坏话,给自己脸上贴金,企图号召那些不理智的人网暴邓福香。
他还开始找律师,颠倒黑白说自己缺席皆是因为邓福香不许他靠近望望,现在饱受骨肉分离之苦的他要把望望抢回来。
几乎每隔几天我就能听说一起秦仁辛搞出的荒唐事,就在导演决定加强安保工作时,一个极糟糕的消息传来——秦仁辛掳走了望望。
那天秦仁辛带了许多人砸开了邓福香的家门,他一面殴打邓福香,一面指挥其他人将家里东西尽数砸烂,望望冲上来要保护妈妈,却被连拖带拽地拉上了车。
“父亲”的身份令秦仁辛嚣张至极,在抢走望望的第二天他就扯着望望去参加了直播节目。
在讲了许多虚构出来的不易后,秦仁辛迫不及待地拿出了扑克牌,要望望施展特异功能。
但他期待的画面始终没有出现。
最终,当直播主持人还在努力找补时,恼羞成怒的秦仁辛将扑克牌用力摔在了望望脸上,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经过大量志愿者的共同努力,在望望被抢走的第四天,秦仁辛的临时住所终于被找到。
但各处都不见望望的身影。
面对大家的追问,秦仁辛始终大咧咧地躺在床上伸着手,一副不给钱不开口的样子。
最后大家是从相邻商铺的监控以及过往车辆的行车记录仪里找到了望望的踪迹——
直播结束的那天,秦仁辛把望望关在了门外,而随着一辆运送渣土的大卡车经过,望望消失在了画面里。
由于影像资料不连贯,根本没法判断望望是被撞了还是离开时恰好被车辆挡住了。
秦仁辛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就算面对自己粗暴推搡望望的画面,就算大伙推算出望望在门外徘徊了三个多小时,他依旧脸部红心不跳地扯谎说望望在门外是因为望望想透气,自己也只让她在门外待了五分钟。
“谁知道她那么蠢,还会乱跑呢?”
秦仁辛对心急如焚的大家嗤之以鼻,并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往路中央跳去。
“你们想太多啦!她那么大的目标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撞,你看我就没有——”
伴随着一阵刹车声,秦仁辛彻底安静了。
连着几天,我在下班后都会帮着邓福香寻找望望。
邓福香很焦虑,因为望望丢失的位置离家太远,她极有可能因为不熟悉环境而遭遇危险。
邓福香还陷入了无限的自责之中,她不断地问自己那天为什么没有爆发潜力救下望望。
为什么没有先教会望望逃跑,以及为什么没有带给望望健全的身体。
为什么曾经要指责都是望望才害得自己没法过上好日子?
就在希望逐渐渺茫的时候,有人打来了电话,说是看见了一个酷似望望的人。
还好,那确实是望望。
她的鞋子布满尘土,衣服也脏兮兮的,但她没有受伤,头发甚至还梳理过,扎了两个歪歪扭扭的辫子。
邓福香激动万分,冲上去就要抱住望望。
可望望退开了一步,她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举到了邓福香眼前。
盒子里装着一块黄橙橙的英式小甜点。
我认出来,那块点心长得跟赞助商广告图上的甜品很像。
或许这才是望望对我的节目感兴趣的原因。
邓福香不记得,但望望记得妈妈想吃好吃的。
我想起报名表上靠在一起的两个名字,能造就眼前这幕的,并非只有邓福香一个人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