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国家,戏剧已如阳光空气般融入了人们的生活,像血液一样,无法割舍,无法离弃,深深渗入进了他们的内心深处。
人们看戏,其实是看自己。
就像成年人经历太多之后,便总想回头看一看自己,梳理岁月,整理回忆。为什么我们总是说,
每个人都能在戏剧当中找到自己的定位,那就是他在梳理自己。戏剧是个渠道。
2015年首度登陆中国便引发巨大反响的
“爱丁堡国际艺术节”
委约作品,
“苏格兰剧院评论奖”、“劳伦斯·奥利弗奖
”
获奖作品,
“托尼奖”
提名作品
《黑鸟》(中文版)
时隔三年,将于2021年6月17日至7月11日再度回归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舞台。
走进剧场之前,让我们先一起走进
主演周野芒
,看一看他与《黑鸟》的那些渊源。
在舞台剧《黑鸟》中,周野芒饰演一个“老男人
”
,55岁。平静的生活因为一个特殊女孩的到访产生了微妙的颤动。一个15年前犯下的“错误
”
,在两人捉弄与被捉弄、追赶与躲避的对话中,渐次展开。女孩因为自己年轻时肆无忌惮的放纵受到了伤害,余波难平。男人的生活,也因为她的这份如“黑鸟
”
一般的匍匐冲击,撕开了一个难以缝合的口子。
在北京的演出前见到周野芒,听他谈论《黑鸟》排演的始末、感受,
灰暗人性里的点滴碎片和表演本身对他的意义所在。
听的时候一直想到加缪和他的《局外人》,“人是由他所有的选择构成的
”
。
一点点难以知觉的细节,就有可能将人带去完全不同的境遇里去。
我们以为人生沉浮难控,其实不然,什么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每一个当下的选择就是未来,是预兆,可以决定一切。
什么叫《黑鸟》?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处理两性的关系?里面大段大段的人物内心的表露式的独白,观众能不能承受得住?承受不住的原因是什么?是剧本?还是导演?还是演员的处理?可能都有关系。哪边塌一点,观众就坐不住了。在上海,有观众“抽签
”
,演一半走了。自己买的票,不是人送的票,我们上海没有送票的。他们实在坐不住了,因为他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来,一个外国戏,里面有性,来看看热闹,怎么个玩性法。他没有去真正地去考虑,
戏剧这个东西带给我们的文学性的享受,带给我们对人性的咀嚼。
《纽约邮报》评价这部作品:“这部作品让人过目难忘,极具煽动性且非常大胆,这样的剧作在现今舞台已非常少见。”
美联社说:“你将欣赏到猫和老鼠式的复仇和性阴谋,紧张而又刺激,伴随着真正夸张但又无可否认的冲击性。”
“煽动
”
、
“冲击
”
,他们都用这种词。
还有一个叫《开幕》的杂志说,这部戏剧就好比一场迷人的智力冲突,慢慢铺将开来……
“迷人的智力冲突
”
,说得太对了。我们在排练的时候,从台词的对话中,是可以感受得很清楚的。
在《黑鸟》里,我可以感觉到充盈在四周令人窒息的生活的碎片。有一句评论说得很好,这部戏是在
“整理生活的碎片
”
。我们的生活是由点点滴滴的碎片组成的,这个碎片有可能是跨越时空的,有可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但它们都有内在关联。《黑鸟》就是其中一段碎片,拿出来,放大。十多年的时间,对人的影响都是巨大的,人们是怎么过来的,人是怎么变化的。我也有自己的碎片,我也干过不光彩的事情。
每个人内心深处有没有阴暗面?都有的。
我们常常在新闻里看到,女孩子打别人、虐待同学。事实上,在英国、爱尔兰早期,这样的孩子就被称为“黑鸟
”
。
“黑鸟
”
是一种思潮、一次变迁、一种人文现象。
披头士的歌曲里就是这样写她们的,当时闹得很厉害,这帮女孩子放荡不羁,像黑鸟一样,铺天盖地,扫荡社会。她们提倡性解放、反战、个性解放——你不要管我,我爱干嘛干嘛——后来只要提到“黑鸟
”
,就是指这一个年龄层的女孩子,没有人管她们,她们内心深处非常黑暗,需要宣泄,也终究会长大。
《黑鸟》表现的是性格上有巨大弱点和缺陷的人的一种孤独感。
面对他们,我们是选择不停地判他们的刑,还是去用某种形式去帮助这些人?他们其实是弱者,是需要被同情的。
戏剧就是把生活中的现实现象拎出来,抖搂抖搂,给大家看一看,我们身边是有这样的人的。他们堕落,那我们自己就好了吗?我们自己就圆满了吗?这是一种深切的反思。每个人生活道路不同,今天很不幸,他犯了这么个事,说不定明天就轮到你。没错吧?谁知道呢。
这个戏的大量的对白,是很有意思的。
看似都是碎片,没有连贯的,说两个字,他就转到另外的意思上去了。说三个字,转到另外一个意思上去了。不是人们通常意义上的剧本的表达和剧本台词的表达。这种过程的累积久了,
会带来一种类似“催眠
”
的效应,会激发出观众自己的遐想,
像一种魔力。
角色心里面在盼望着对方说出那句重要的话。角色在盼望,观众也在盼望。话永远都在他的嘴边,但是他没有说出来,问题也在嘴边,他也没有问出来。每当他要问的时候,他说的是另外一个意思,另外一个话,就是很可笑了。作家写这个语言、台词的时候,是非常聪明的,这种幽默是观众意想不到的幽默,是这个人无能地说出话来。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观众盼望他要说的那个话的反面。
《黑鸟》充满了预见感,已经把对那个必然产生的结局深深地埋在整个戏里头,埋在剧情里、埋在对白里。
演员和观众的关系,很像是演员手里拽着一个线头,风筝就是观众的感受。线头永远在演员手里头。收放、起伏,对表演是很大的挑战。
戏剧应该是一本书,搁在每个人床头、每天晚上入睡之前拿起来翻两页的书。它深入到他们的内心深处去了,让人离不开。人们看书、看故事,其实是看自己。成年人经历多了以后,肯定时不时地想到看一看自己,梳理自己。为什么我们总是说,
每个人都能在戏剧当中找到自己的定位,那就是他在梳理自己。
戏剧是个渠道。
一个演员的首要职责,那就是表现好故事里面的人物,很简单。剧本的“地基
”
打好了,要往上垒砖了,涂料了。你这块砖的质量不好,地基还在,房子依旧是会塌了。那就是演员的失职。
演员的工作是一生在做准备。准备什么呢?阅历、理解力、生活、经验,这是软件。硬件就是身体要保持得好,语言要保持得好,声音要保持得好,或者你要再去学点技能。现在国外的这些舞台剧现在已经发展到吹拉弹唱全部一起上,一个演员,又会乐器,又会表演,还会跳舞,还会唱歌,他把所有的活儿都干了。
表演没有秘诀,就踏踏实实地演人物,踏踏实实地演人物的转变。
戏是个故事,故事是有开始、发展、高潮、结束的。高潮怎么来的?是通过冲突达到的。矛盾怎么来的?就是这个人和这个人的对立。
对表演的“琢磨
”
是没有底的。
我常常有怀疑自己的时候。我有时候回过来看我原来的表演,觉得惨不忍睹,我怎么这样去表演?!我怎么能这样,我应该那样。可是,当时的评价是很高的。那就是说,我的能力提高了,对自己的要求更高了。
演戏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演戏是演人物关系。
我们很多演员不会演人物关系,光演自己。演员一定是为对手演戏的。给对手铺路、垫砖,让对手踩得舒服。对手演得越舒服,对你才有更大的帮助,更好的刺激。
《黑鸟》听起来很压抑,但我很享受。
演了一个非常好的剧本,这个经历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这是我的财富,精神财富。要呵护它、享受它。这就好比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酒杯,得弄瓶好酒倒进去,闻到了酒的香味。再摸到酒杯的把手时,才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是个杯子。杯子里如果没有美酒,杯子就不成其为杯子,它只是一个摆设。
我是演员,是杯子。平时不演的时候就是个摆设,一直在等待好酒。好剧本是浓烈、醇香的美酒。搁进去,喝下去,喝的过程,就是演出的过程,喝完了,演完了。你要问演员结束一场美妙过瘾的演出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就这个心情。
文/ 吕彦妮,转载于“剧有趣”
剧照拍摄 / 尹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