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完事以后，专案组开专题会，分析意见是，兰月是朱其非杀的。
今天一大早，王全福去分局汇报，听听上级的指示，然后把朱其非移交给看守所，随后一纸终止侦查文书，便宣告案件在本单位结束了。
至于检察院怎么起诉，法院怎么判，都跟自己统统没关系了。
金四九今天不用去学校上课，一大早来警队点了个卯，扭了个身就开着警队的车走了，他说要去查点事，现在都没回来。
他走的时候跟王全福打了个照面，王全福看到他手里的车钥匙，在他背后喊了一句，「金教授，你可千万别公车私用，这是大罪。
」
金四九只是举着胳膊晃动了一下手里新制作的证件，没说话也没回头。
王全福接着又喊了一句，「带着证件也不能证明你没公车私用。
」
「谁主张谁举证，关我什么事？
」 金四九的声音从从楼道里飘上来，人已走远了。
王全福担心他，便让姜生和陈小燕一起跟着去。
两个人刚走下楼，金四九便开车出了警队。
他俩急得跺脚，便打电话。
金四九说要再去找毕一功一趟，「你俩要是想出去找点事做，去朱其非和兰月的单位调查一下，没准会有什么发现呢。
」
俩人见到王全福，问怎么办，要是没事就回家了，毕竟今天是周日。
王全福说，「周什么日，案子还挂着呢，还有一大堆事哩。
通知一下被害人近亲属吧，快二十四小时了。
通知完了，去干金教授要求的事，他是临时的副大队长。
我知道你俩烦他，我也烦他，他新鲜不了几天就够了，够了就会主动要求回去了。
」
两人应了一声去了，陈小燕小声说，「我什么时候烦他了？
我怎么不知道？
脸上带着了？
」 姜生停下来认真看了看她的脸，不置可否，却撇了撇嘴。
姜生给兰月弟弟兰阳打了个电话，然后便跟陈小燕去走访了。
他俩去了朱其非的公司，又去了兰月的学校，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朱其非和兰月没有不良爱好，在熟人的眼里，他们两个都是那种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
要说朱其非杀了人，如果三个月前在他没出那件事之前，很多人一定不会相信，但是现在，他们觉得发生这种事似乎只是迟早和杀谁的事。
两人没问出什么，便回队交差。
刚进警队，就发现一个瘦高个在哭。
北风一波一波地吹，他缩着脖子佝偻着身子在风里摇摇晃晃，像一根无助的竹子。
姜生把兰阳领进办公室，倒了杯热水给他。
然后把外套挂到衣挂上，把腋下的枪卸下，和证件一起扔进抽屉上了锁。
「兰阳吧？
说吧，你来干什么？
」 姜生抬了抬下巴，口气不算友好。
「想见见我姐，她在哪儿？
殡仪馆？
」
「不清楚。
就算清楚，你现在也不能见。
」
「那我想见见我姐夫…… 真的是他杀了我姐？
」
「没有特殊情况和批准，他谁都不能见。
是不是他杀了你姐，现在还不能确定，只能告诉你他现在是嫌疑人。
」
兰阳双手捧着杯子，像是暖手，自接过杯子，就没放下，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
热气从杯口升腾起来，杯中的水随着他说话一荡一荡的，吸顶灯的倒影碎成无数光点，逐渐复原，又碎成光点，周而复始。
如果见不到兰月，又见不到朱其非，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不可能是他……」 他的声音很小，是一种没底气的小。
之所以小，是因为相信这个事实就会从感情上违背自己意愿，而理性却告诉他朱其非确实杀了人。
「你们平时有没有来往？
」
「没有。
」 兰阳表情木然，机械地微微摇了一下头。
「有没有过节？
」 姜生这句话是有 「恶意」 的，兰阳知道。
兰阳似乎毫不在意，但是语气有些吞吐，「过节…… 没有…… 但是…… 我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警察讲这些，也许是因为对一个不认识的人特别是警察说出来让他更有安全感，那个秘密压了自己好多年，他今天才知道，只要说出一个字，起码就会减轻一个字的压力。
姜生开了录音笔，兰阳并没有注意，姜生猜他不会在意。
姜生在思考要不要接着问下去，现在他还无法判断对方说话的内容跟案件是否有关。
「对不起谁？
你姐？
能说说吗？
」
兰阳点点头，「好多年前的事，不懂事。
那是我的私事，我一直想说给她，现在永远不可能了。
跟案子没关系，我只是突然想说给谁听。
」
「你去过她家吗？
我是说，红星小区。
」
兰阳摇头，杯子在他手里慢慢地转着。
两手交握住杯子，右手大拇指一推，其余四指一勾，就这样一摩擦，左手跟着微微一松，杯子就在两个掌心中间缓慢匀速地顺时针旋转，像他摇头一样无精打采。
他盯着杯口，一片茶叶却不会跟着杯子转动，始终在三点的位置，这只能有一个原因，杯中的水根本不会随着杯子转动。
这个现象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从未对人说起。
他一直把这个发现当成一个秘密，别人知道就不好玩了。
「有没有听你姐或你姐夫说起过他们跟谁有什么恩怨，比如欠谁的钱什么的。
」
「没有。
我姐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
她胆子小，跟人吵架都不敢，是那种吃了亏也不会生气的人，她不可能跟谁结怨。
」 兰阳这种说法，跟兰月那些同事口径基本上一样。
「你父母那边呢？
比如跟邻居、亲戚之间有无过节？
」
兰阳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摇头说，「没有仇家。
」 他说完，终于放开右手不再转动杯子，左手把杯子放到一旁的茶几上。
他干裂的嘴唇上有一层死皮，死皮下有鲜红的血迹，却始终没有喝那杯水。
他担心自己会让一口水给噎死，因为喉咙被一种什么东西一直梗住了，什么东西都难以下咽，而水会糊住已经变窄的缝隙，彻底阻住呼吸，让他窒息而死。
他从来没有对一杯水这样恐惧过，感觉死亡无处不在，人说没就没，只是死法不同。
姜生打了半个呵欠，另一半生生咽下去，「好了你走吧，合适的时候，会打电话给你。
」
兰阳站起来，不是一下子站直，而是先屁股离开凳子，弓着身子停顿了一下，再站起来。
他因为不死心而变得犹豫不决，但他知道，再坐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走到门口的时候，姜生突然说，「认识毕一功吗？
他有个儿子叫毕耀宗，跟朱其非是亲戚，两家常有来往。
」 事发当天晚上，与朱其非和兰月接触的，只有毕一功一家，并且毕一功去过朱其非家。
所以毕一功受到警队的特别 「关照」 毫不奇怪。
兰阳站住并抬头盯着走廊的玻璃，闷声闷气地说，「不，我不认识。
」 说完又微微低着头，交握着双手晃荡着身影快速离开。
他的脚步很快，幅度很小，脚跟始终略擦着地面，一串 「啪嚓啪嚓」 的声响由近及远，急速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像是被发现什么秘密一样，跟来时那种有气无力的样子大相径庭。
本文摘自 豆瓣阅读作者
申子辰
的作品
《校园投毒事件始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