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绿茶
答|潘采夫 王道 韩浩月
绿茶:
书房对您意味着什么?请简要谈谈您的书房成长史,它对您的阅读、写作、研究和精神生活有着什么样的影响?
潘采夫:
书房对我来说像是一个避不了难的避难所,因为它的锁坏了,无法紧锁。我的书房不仅用来读书,是写不出稿子的工作室,还每个周末深夜看赢不了的球赛,以及每个夏天铺一个凉席,在地板上度过吹着空调的夏夜。
王道:
书房是一处后花园,是一片退守之地,也是让情绪冷静和理性的地方。从十余年前购房时就开始营造专门的书房,半明半暗的“半层”空间,先是从喜欢的史书开始添置,《史记》《宋史》《中华民国史》《中国印刷史》《太平广记》《太平御览》等,包括作家读史的书籍,如柏杨的白话文《资治通鉴》,钱穆、顾颉刚、陈寅恪、费正清、胡适的史书,以及野史类的,《清稗类钞》《万历野获编》《世说新语》等,反正“抓到篮子里的都是菜”。
另一部分则是文学类的,唐诗宋词、唐宋小说、《文选》《金瓶梅诗词》《聊斋志异》《浮生六记》等,四大名著倒是一本没有,我好像对这些大部头的经典没有兴趣。反倒更喜欢一些志怪故事、笔记小说,或是个人自述,如《板桥杂记》《阅微草堂笔记》《子不语》等。
国外的小说是逮到什么看什么,《飘》《红字》《简爱》《魔山》《无名的裘德》《瓦尔登湖》《猎人笔记》《局外人》《双城记》等,托尔斯泰的大部头,我一本都没有。我买过全套的芥川龙之介全集,是我最早追的文学之星,我甚至想过把他在中国游历的地方再走一遍。
后来慢慢地又喜欢上了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石黑一雄等。还有麦卡勒斯、陈染的作品,我要是喜欢看一个人的作品,非要把其全部作品看完不可。对于文学类的书,我几乎不做珍藏,除非是特别喜欢的作家,或者具有纪念意义的,沈从文的全集、补遗集、物质史等,我全都有。
另外还有一种有关书籍史的书,如涉及书物类的书,我也是必备的,而且会“后来者居上”,成为一大门类,譬如活字的历史、雕版的历史、造纸的历史等,不只是国内的,也包括海外的,欧洲的、日本的、韩国的,包括清代的、民国的、现代的,正规出版物、纪念册、展览册等,乃至于科举试卷、民国论文、官书局文件等。
书房给了我安心的氛围,从而使得我更专心地读书,觉得有一种无形的仪式感。放点音乐,喝点咖啡,就开始混搭着读,读书时总会牵涉到别的议题,于是就去找另外的书对照,反正就在自己书房里折腾。因为书房是独立的空间,可以成系统地排列书籍,以及设计挂图、安排写作提纲、提醒选题等,有点像外国人的车库似的,可以加工不少东西。反正有的是“工具”“机器”“用材”等。可以不用担心在图书馆会有“下班时间”,无忧无虑地在里面做事。倒是有家里的猫和儿子会来捣乱,正好闲下来逗逗猫,和孩子玩玩,有几次就抱着睡着的孩子继续做事。感觉很有安全感。
有了书房,就好像多了一处精神栖息地,可以借机学学收纳,练练字,涂鸦几笔,或是什么都不干,就坐在书房里听听音乐,发发呆。感觉很充实。尽管只是一个人,和一屋子的书物。
韩浩月:
书房对我来说,意味着逃避。一个人能真正拥有的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其实很少,书房是其中一个。如果失去书房,那么对不少读书人来说,将躲无可躲。我写过一篇文章,表达的意思是:当一个人关上书房的门,意味着他开始与现实生活、这个世界划出了一道分界线。
潘采夫书房
绿茶:
我们的一生,似乎都在坚持不懈地营造书房,如果让您形容一下自己的书房性格,会是什么性格?
潘采夫:
我的书房性格必须随我,书的领域没有个重点,兴之所至,随遇而安,政治历史社科文学不用说,佛教的建筑的乡村的摄影的情色的汉学的书法的服饰的美术的哲学的军事的地理的,书不算多,但是个杂货铺子,很像我熊瞎子把玉米地糟蹋得一片狼藉手里却只有一个玉米棒子的不着四六的一生。
王道:
我的书房性格比较随意,就连名字也是换了一批,一水轩、荆芥斋、书物堂,现在基本定位书物堂了。我时常会为了一个选题专门把书房倒腾一遍。当然,我的书房会比较宽容,古今中外兼容,可以有木刻版的古籍,也可以有时尚的电影海报,有名人书画,也可以有古今丝织物、木制器物、破陶器、破瓦片、破纸片等。反正就是随遇而安,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制,或者规矩。书物一堂,人书做伴。
韩浩月:
我对书房有随遇而安的心态,能把书桌桌面上推开一块空间,放得下笔记本电脑和双肘就好,当然也时不时地产生对更好书房的美好向往,但不会为此花费太长时间。我的书房性格,用“幻想”来形容,可能颇合适,书房提供了诸多幻想的可能性,它不会封闭灵感,而会成为灵感的重要来源,书房的领地,是与脑海相衔接的,因此可以由衔接之处出发,看到沉睡的回忆,穿过信息的瀑布,目睹未来的景象,可以感性,也可以理性,可以戏谑,也可以严肃,书房是一个舞台,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那里坐着的某人,表面不动声色,内心翻江倒海。
王道书房
绿茶:
在您的书房中,哪些书是一直跟着你的?或者说,它一直影响着您?
潘采夫:
有一本《红与黑》是我大学时候买的,陪伴我度过了苦闷又不知所往的大学时代,给我提供了不少胆气。《教父》是大学毕业到北京之后买的,我对小说的感情远超过电影,小说为我提供了一些人生的价值观和方法论,重要的是决策和执行力。还有一套《黑镜头》,是我不成功的新闻生涯的纪念。
王道:
说起来很可惜,因为从南京到苏州工作和迁居,导致一些书物就永远留在了南京。所以到了苏州就重新建构个人藏书。工具书肯定是必备的,《说文解字》《玉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中国版画史图录》《书于竹帛》等,都是我不可能会抛弃的书。沈从文的书也是不可能丢弃的,我觉得他的文体对我影响特大,无论是小说、散文还是物质史,都会使人想要模仿,甚至觉得老先生还活着呢。
韩浩月:
许多书一直跟着我,帮我挡过雨的书,带在地铁里读过的书,有过折痕和标记的书,未读之书 ……早些年频繁搬家,这些书都牢牢跟随,记得有一年,搬家路上搬家公司的车坏在南三环主路,那些装在箱子里的书在路边一字摆开,与我一起等待下一辆运输车来,这是过命的交情,不能随意丢弃。我对书没有偏见,经典与名家之作,无名作者与普通之书,在书架上都是一视同仁的,谁能保证自己所得到的每一点启发,还有备觉有用的知识点,一定、必须得来自哪些书呢?我忘了究竟有哪些书深刻地影响了我,可以说有很多,也可以说全部,那些在手上经过的书,哪怕停留时间不长,也一样以某种方式停留于记忆深海中,等待某一个时刻被打捞。
绿茶:
无疑,每个读书人都面临书房过度拥挤的问题,您如何优化和处理书房里的书?
潘采夫:
在整顿书房方面,没有人比我更心狠手辣,这让我书房里的书,到目前为止没有超过3000本。把喜欢的书送人一直是我的一大爱好,而朋友们也会慷慨地把一些我珍藏的有借无回,让我辗转反侧思念不已。送朋友,落在飞机座椅袋子里,遗忘在出租车上、小饭馆的椅子上,被收废品的老郑巧取豪夺。这一切的背后,要得益于书的大对头——女主人的铁腕管理。
王道:
这一点还好,因为空间不是我担心的问题,我反倒要刻意把一些看完的书、用完的书淘汰去。不是所有的书都具有收藏价值,也不是常常都可以拿来读。因此,我曾把一批签名本捐给了苏北的学校,通过周八书房操作的。还有书捐了,但后来我发现还是卖给旧书店比较好,因为它们可以继续流通起来,发挥书的作用。当然,即使是有限的藏书也要做归类,譬如我研究的张家史料,或者古代史、书物书、版画类、文学类、签名版等。还有几个临时书架则摆放着正入手写作的书稿的工具书、参考书。
韩浩月:
重复购买的书,会送给朋友。我的书房还好,不是太拥挤。现在更不担忧书多的问题了,老家乡村有了整整一层多达上百平方米的书房,四面都打了直抵屋顶的书架,放个上万册书没什么问题,估计我得花一二十年的时间才能填满它,这让我觉得非常开心,从此不用担心书多了,以后每一本书都能找到去处。是的,我算是拥有了两个书房,一个简单实用,日常使用,一个庞大空荡,在大后方随时等待。
韩浩月书房
绿茶:
可否请您描述或想象一下,您理想的书房是什么样子的?
潘采夫:
我理想的书房书没那么多,不要整齐,但是分类简单科学,随手可以找到。书房里不要有床,那简直会要了我的老命,会让我一字无成。书房要成为孩子的游乐场,拒绝别人进入的书房是书的监狱,在书房里玩耍的孩子将来往往有出息。
王道:
我个人以为,理想的书房应该是书很少,最好是摆摆样子,在案头,在博古架上。而真正藏书的则是另外一层,书库。好的书房里应该是简练的,雅致的,舒适的。可以有盆景、画轴、笔墨、偶像照片、孩子的涂鸦、藏书票摆设等。就是一个发呆的空间,或是码字的地方。男人的书房就像是女人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