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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记忆像铁轨一样长

单向街书店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12-15 08:08

正文


据台媒东森新闻报道,台湾著名诗人、作家、学者、翻译家余光中,于 2017 年 12 月 14 日上午,在高雄医院过世,享年 90 岁。

 

这位出生在 1928 年重阳节的诗人,曾称自己“茱萸的孩子”,也为这个日子的意义感到“自豪又深沉哀伤”。


回看留在影像里的余光中,不论青年时代还是老年,几乎都是衬衫西装,领带眼镜,鬓发整整齐齐,有时戴一顶帽子。他说话的时候缓慢而谦和,从上至下带着一种老派的温文与传统。


余光中留美期间在爱荷华大学宿舍,1958


在《守夜人》的二版自序中,余光中这么写:“感谢永远年轻的缪思,尚未弃一位老诗人而去。诗兴不绝则青春不逝,并使人有不朽的幻觉。

 

如今,曾与永恒拔河的老诗人远去了,但他文字里所含的江南的柳,巴蜀的风,金陵的雨,西洋世界的日光与群星,还有一湾水波翻涌的浅浅的海峡,依然与永远年轻的缪思同在。它们并非一场幻觉。


纪念一位诗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读他的诗歌。以下节选了十余首余光中的诗歌,并完整附上了他的《当我死时》与《乡愁》。诗歌意象从景到物,自古至今,由人类到植物,但这些节选也只是余光中一生丰盛抒情的千百分之一。



那听冷雨的灵魂,望乡的牧神,带着他的浪漫与深情,一路右手写诗左手作文,稳稳、款款,跨越时间,穿过梦与地理,终于从这头,到那头。

 

三十多年前,余光中曾在《记忆像铁轨一样长》的文末写,有关火车的诗很多,他自己也写过译过不少,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土耳其诗人塔朗吉的《火车》。这首诗的最末两行是这样写的:

 

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西螺大桥 (节选)


于是,我的灵魂也醒了,我知道

既渡的我将异于

未渡的我,我知道

彼岸的我不能复原为

此岸的我。

但命运自神秘的一点伸过来

一千条欢迎的臂,我必须渡河。

 

 

五陵少年(节选)


台风季,巴士峡的水族很拥挤

我的血系中有一条黄河的支流

黄河太冷,需要掺大量的酒精

浮动在杯底的是我的家谱

喂!再来杯高粱!

 

我的怒中有燧人氏,泪中有大禹

我的耳中有涿鹿的鼓声

传说祖父射落了九只太阳

有一位叔叔的名字能吓退单于

听见没有?来一瓶高粱!

 

 

吊济慈——济慈逝世百卅二周年纪念(节选)


你在烽火遍地的人间,

造一座幽邃的伊甸乐园;

日落后我常去园中静坐,

仰听那深藏的夜莺低唱。

 

 

我的年轮(节选)


遂发现自己也立得太久,

也是一株早熟的果树,

而令我负重过量的皆是一些

垂垂欲坠的

丰收的你。

 

即使在爱奥华的沃土上

也无法觅食一朵

首阳山之薇。我无法作横的移植,

无法连根拔起

自你的睫荫,眼堤。


 

森林之死——二月廿六日大雪山所见(节选)


洪荒时,一切是绿色的幻想

在潮湿中窃听太阳的口号

和春季的谣言。  一阵呐喊

敲破最坚的石英岩,掀开了冻土

雪线上,零度下,将自己拔向云,拔向星

拔向蓝冰空最蓝处去读气象

当根在七丈下攫一亩冷泥

更锥下,锥入地质的年代与年代

 

 

(节选)


有时光年短不盈寸,神话俯身

伸手可以摘一箩传奇

有时神很仁慈,例如今夕

星牵一张发网,覆在你额上

 

天河如路,路如天河

上游茫茫,下游茫茫,渡口以下,渡口以上

两皆茫茫。我已经忘记

从何处我们来,向何处我们去

 

 

电话亭(节选)


不过想把自己拨出去

拨出这匣子这电话亭

拨出这匣子这城市

拨出这些抽屉这些公寓拨出去

拨通风的声音

拨通水的声音

拨通鸟的声音

和整座原始林均匀的鼾息

 

 

盲丐(节选)


为何总听见一只萧

细细幽幽在背后

在彼岸,在路的起点唤我回去

母性的磁音唤我回去

心血叫,沸了早潮又晚潮

一过楚河,便是汉界

那片土是一切的摇篮和坟墓

当初摇我醒来

也应摇我睡去

 

 

红叶(节选)


最长的隔水书,最短

何须多说,秋已说得够斑斓

风吹浪远,你在最远的浪外

误了岁末的空邮,倦了青鸟

寄你,一片红叶的轻巧

岛形的一片叶,我们的岛

点点花纹,岛上的山系

纤纤叶茎,岛上的河谱

缩地千里有仙术

基隆三寸到屏东

望不尽的青灯蓝水,宛若在其中

 

 

漂给屈原(节选)


亦何须招魂招亡魂归去

你流浪的诗族诗裔

涉沅济湘,渡更远的海峡

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想家

有岸的地方楚歌就四起

你就在歌里,风里,水里


 

水仙乡(节选)


圆的如月

曾见你笑过

扁的如缺

曾见你恼过

水银封底的玻璃

全未忘记

 

我的瞳眸

是江湖而至小

我的诗呢

是江湖而至渺

你的小名,水仙啊

则是那笛声


 

厦门街的巷子(节选)


这一切,不就是所谓的家吗?
当外面的世界全翻了身
当越南已了,巴拉维死了
唐山毁了,中国瘦了
胖胖的暴君在水晶棺里
有四个黑囚蹲在新牛棚里
只留下这九月静静的巷子
在熟金的秋阳里半醒半寐
让我从从容容地走在巷内
像虫归草间,鱼潜水底
即使此刻让我回江南
秋风拍打的千面红旗下
究竟有几个劫后的老人
还靠在运河的小石桥上
等我回家
回陌生的家去吃晚饭呢?

 

 

当我死时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

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

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

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

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

这是最纵容最宽阔的床

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地想

从前,一个中国的青年曾经

在冰冻的密西根向西瞭望

想望透黑夜看中国的黎明

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

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

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

(一九六六)

 

余光中在美国落基山国家公园,1969



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一九七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