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
12月的南方,虽没有北方的大雪纷飞,却有属于南方特色的――刺骨的寒风。
曾有人自嘲到,想他堂堂北方一匹野性十足狼却在南方冻成了一条哈巴狗。
这比喻难免有夸张的成分,却形象地展现了南方的冷可以透过你层层衣服的包裹直逼你的皮肤,让你的肤觉尝尝它的厉害。
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一路向南,越过高山,穿过河流,来到江南水乡的南方,他轻呼出一口冷空气,瞬间整个温度骤然下降,路人的行人裹紧了围巾,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戴着口罩,头缩在帽子里。
现在才下午5点半,天已经开始暗了,路上的路灯依次亮起。
吃完晚饭后,叶心竹挽着舍友的手一起有说有笑地学校外从美心快餐店走回宿舍。
美心快餐店位于学校的斜对面,距离不过100米。
在马路的对面,叶心竹看着对面一个身穿深褐色的外套,头带着黑色的礼帽,一只手提着一袋看起来很重的东西,而另一只手正朝叶心竹的方向用力摆手。
叶心竹近视一百多度,因为嫌戴眼镜影响自己形象美,强撑着不戴眼睛,但常常是100米之外人畜不分,遇到认识的人也得走近才看得清楚。
可对面那个隐隐若现的轮廓叶心竹怎么也不会认错。那是她梦里都想见到的人呀。
可叶心竹却也怀疑自己那一百多度的眼睛也会有认错的一天。
叶心竹正在过马路的时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个妇女喊了一句:“小竹。”
小竹,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这么教她了。
叶心竹顺着声音朝声源看去,果然验证了自己刚才没有看错。
这声音就是刚才一直找自己挥手的那个妇女喊的。
“小竹,你不记得妈妈了吗?”
叶心竹松开牵舍友的手,摆手让舍友先走一步。
自己一个人面对这那个多年都只寄信回来,却从未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母亲苏芸。
02
原本叶心竹从小在父母的宠爱下健康,快乐地长大。但生活的平静都在叶心竹8岁那年被毫不留情地扯破了。
叶心竹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她和妈妈苏芸在院里等着爸爸一起回来吃晚饭。
那天的月亮又圆又亮,高悬在夜空中。习习微风吹拂着人脸,驱散白天的余温,为焦躁的人们带来一阵凉意。
叶心竹坐在庭院里木头圆桌旁,看着桌上山色香味俱全的美味直流口水。可妈妈苏芸特意交代她,不要偷吃噢,要等爸爸回来一起迟。
叶心竹看着墙壁老式闹钟不停地转动,终于转到了7点。
当时针指向7时,叶心竹心里小小地欢呼了一下,耶,爸爸终于要下班了。
还未到爸爸下班回来,叶心竹早早地打开了已经生锈的大门写,坐在桌子旁的石椅上,眼睛一直盯着门口,耳朵听着外面走路的脚步声,期待着爸爸的身影。
路旁的街道只有风吹落叶掉落在地上飒飒的声音,却没有成年男子沉重的脚步声。
突然,门外有了脚步声。叶心竹没有辨别那是不是爸爸专属一轻一重的脚步声,飞一般地赶到门口。
没料到她遇到的是伯伯叶深,伯伯喘着气,抓住她,开口就问:“心竹,你妈呢?”
叶心竹注意到伯伯说这话的神情有点慌张,甚至有点凝重。
“妈,伯伯找你。”
当时的苏芸正围着印着梅花的红色围裙,端着一碗鸡汤准备从厨房端到院子里。
“苏芸,叶晨出事了。”
“什么?”
叶心竹亲眼看着那一碗鸡汤从母亲的手上滑落,做自由落体运动,以水花溅开的姿态散落在地上。
苏芸顾不上脱下围裙,扔了一句“小竹,你自己先吃饭”,便跟着哥哥叶深走了。
叶心竹不知道那竟然是他们家最后一次团圆饭,一次没来得及吃的晚餐。
叶心竹一个人拿着筷子,吃着饭,她的右眼皮直跳着。
刚才还十分饥饿的肚子,刚才还十分诱人的美味,一下子失去了光彩。
叶心竹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有一个隐约的直觉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已经11点多,整个世界陷入了安睡的前夕,一片寂静,四周的灯火也次第暗了下去。
而叶家的灯像个黑暗中的孤岛一样,固执地亮着。
叶心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不一会儿,大门外有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叶心竹立马趴着窗户看到底是谁?
只看母亲苏芸满脸泪痕,快步走到房间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让叶心竹穿好衣服。
“妈,爸怎么了?”
叶心竹这一问彻底让苏芸淤积了几个小时的悲伤如水坝泄洪一般,一股脑倾泻而出。
苏芸流着泪,一屁股坐在椅子,那因为风吹日晒而显得苍老的双手掩住双眼,哭了起来。
许久,她才断断续续地说了那句:“小竹,你爸出车祸了。”
什么,叶心竹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那时的她还不太明白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却明白着出车祸到底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因为电视上常常播的某一个人因为出车祸常常因各种原因而远离人世。
叶心竹的脑子重复播放着电视上关于车祸种种血性的画面,所有的画面都指向了一个关键词――死亡。
“苏芸好了没?”
门外传过伯伯叶深催促的声音,苏芸来不及向这个只有8岁的女儿细细解释,便拉着叶心竹的手走到门外。
月光透过密密麻麻的落叶投射在地面上,12点的街上冷冷静静,偶尔几片落叶随风飘扬,几辆出租车为了生计依然还亮着绿灯,寻求搭乘的客人。
叶心竹坐在伯伯的车上,她用她那不算大的小手握住妈妈苏芸的手,苏芸感受到来自女儿的温暖,也攥紧了女儿的小手。
仿佛天地间一切的困难都有可能因为这两只紧握的双手而迎刃而解。
他们赶到医院时,手术室的绿灯灭了。护士推着叶晨出来了。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叶晨以不变的脸色应对着老婆与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呐喊。
那声音声嘶力竭,像啼血的杜鹃一样,让人听了也不觉得悲从中来。
叶心竹对着那盖着白布下的父亲哭了好久好久,哭到声音哑了,也没有见到父亲像往常一样用他那长茧,有些扎人的大手抚摸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哭了。
那是第一次叶心竹与死亡的面对面。
后来很多年里,她还会在梦中梦到这个场景。每梦到一次,她都会从梦中惊醒,醒来的时候眼眶里泪水在打转。
那一天叶心竹失去了爸爸。
几天后,叶心竹也失去了妈妈苏芸。
当家里的经济支柱到了以后,弱女子苏芸扛不起家庭的重担。于是在某个午后,趁着女儿放学还没回来,苏芸带走自己所有的东西离开了叶家,离开了这座城市,只留下一封书信给叶晨的哥哥叶深,希望叶深家能发发善心,替她扶养这个孩子。
叶心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自己那天放学回家是如何发了疯一样找母亲,边哭边找,哭得失声,找到绝望,最后无力坐在大门口,靠着大门口,抱着大腿痛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