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山河小岁月(ID:shxsy2015)
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你选择找一个朋友,我选择一个人独处,这有什么问题吗?
1
我的小时候,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
颠沛流离。
我换过三个幼儿园,上过三个中班,也许是四个,有些记不清了。
频繁换幼儿园的结果就是,很难在班上找到朋友。可能是因为交不到朋友,所以我也很不喜欢交朋友,交了朋友很快就要分别,那还不如不交,我那么小就领悟到了林黛玉同学说的“盛筵必散”的道理。
在幼儿园里,我总是显得有点不合群,喜欢自己一个人玩,自己给自己唱歌,自己和自己做游戏。我很难跟上别人的节奏,做什么都很慢,手工慢,穿衣服慢,换鞋子慢,上厕所慢,洗手慢,吃饭慢。
对于老师来说,最可怕的是吃饭慢。
每次盛饭,我都被勒令第一个吃,然而,吃到所有小朋友都去睡午觉了,我还在吃饭。
这时候,保育员阿姨就会跑过来,一边叹气一边给我喂饭。
我其实很想表达,我自己这样慢悠悠地吃蛮好的,为什么要给我喂饭?
但老师说:你看看你,吃饭这么慢,多丢人啊!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还把自己“吃饭慢”当成是一项缺点。
2
当我最近看到央视拍的纪录片《零零后》时,我忽然找到了同伴。
那是第四集,《一一的世界》,一个叫一一的小女孩,和我一样,喜欢一个人玩,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吃饭(吃饭也很慢)。
一一3岁的时候,幼儿园老师问她:“你不需要朋友?你不想跟他们(幼儿园小朋友)玩吗?”,4岁的她竟然回复这样回复:
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你选择找一个朋友,我选择一个人独处,这有什么问题吗?
独处其实是一种很难得的精神。
叔本华在《人生的智慧》里,有一段特别经典的表述:
人们在这个世界上要么选择独处,要么选择庸俗,除此以外再没有更多别的选择了。
独处而不是孤独,一个人喜欢独处并不是孤独的!
人的内在空虚就是无聊的真正根源,它无时无刻不在寻求外在刺激,试图借助某事某物使他们的精神和情绪活动起来。他们做出的选择真可谓饥不择食,要找到这方面的证明只须看一看他们紧抓不放的贫乏、单调的消遣,还有同一样性质的社交谈话,以及许许多多的靠门站着的和从窗口往外张望的人。正是由于内在的空虚,他们才追求五花八的社交、娱乐和奢侈;而这些东西把许多人引入穷奢极欲,然后以痛苦告终……
一个精神富有的人会首先寻求没有痛苦、没有烦恼的状态,追求宁静和闲暇,亦即争取得到一种安静、简朴和尽量不受騷扰的生活。因此,一旦对所谓的人有所了解,他就会选择避世隐居的生活;如果他具备深邃、远大的思想,他甚至会选择独处。
因为一个人自身拥有越丰富,他对身外之物的需求也就越少,别人对他来说就越不重要……因为在独处的时候,每个人都只能返求于自身,这个人的自身具备就会暴露无遗。
独处并不是孤独,这个道理叔本华说得最为透彻,一一表述得最为直接,而我没有这样的勇气。
因为我深深知道,独处,会被人贴上“不合群”的标签,而那种标签,在人群中,会让我们显得特别不自在。
承认自己喜欢独处,是要付出代价的。
3
比如张爱玲。
1969年,张爱玲四处寻找工作机会,她的朋友庄信正打算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中国研究中心离职,去私立南加州大学任教,夏志清就建议他推荐张爱玲接替自己在伯克利的职位,最终托了关系,中国研究中心的陈世骧教授点头,算是开了一点小后门。
一到伯克利,张爱玲给所有人的印象是,一件旗袍,或灰色,或紫色,或淡青。秋风乍起的日子,她披一条宽而厚的披肩,高傲的身段在廊道里匆匆走过,从不主动和人打招呼,即使遇到同事,要么目不斜视,要么目光射向墙壁和天花板,要么看着自己高跟鞋的足尖走路,“只闻窸窸窣窣一阵脚步声,廊里留下似有似无的淡淡粉香”。
张爱玲在伯克利的公寓2025 Durant Ave
为了逃避和人打交道的麻烦,张爱玲经常黄昏时才去学校,独自在办公室熬夜加班。伯克莱大学安排了陈少聪给张爱玲当助手,两个人同在一个办公室办公,中间隔一层薄板,结果,陈少聪在外间,张爱玲在里间,张爱玲特别不想和陈少聪说话——
有好几次我轻轻叩门进去,张先生便立刻腼腆不安地从她的座椅上站了起来,眯眼看着我,却又不像看见我,于是我也不自在了起来。她不说话;我只好自说自话。她静静地听我嗫嗫嚅嚅语焉不详地说了一会儿,然后神思恍惚答非所问地敷衍了我几句,我恍恍惚惚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最后狼狼狈狈地落荒而逃。
——陈少聪《我的同事张爱玲》
幸好,陈少聪是张爱玲的粉丝,为了不让张爱玲难受,他就把需要给张爱玲的资料卡片整理好,趁张爱玲不在的时候,放在她的办公桌上,把需要说明的事宜写在一张纸条上,以此种方式来减少和张爱玲的接触。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陈少聪这样理解张爱玲,她的这种行为引起了同事的不满,为什么她可以白天不来上班?晚上加班岂不是浪费社会公共资源?渐渐地,流言四起,张爱玲自己说在伯克利“是非很多”。
两年后,张爱玲没能续约合同,丢掉了这份工作,同事的流言当然是原因之一,不过,原本保举张爱玲的陈世骧教授对张爱玲有看法,是关键原因。
张爱玲写信给夏志清,告诉他整个事情的经过。据说,陈世骧安排她写一个论文,是搜集文革中的新名词。但这两年没有出什么新名词,她只好写了篇文章,讲“报刊背景改变。所以顾忌特多,没有新名词”,最后敷衍般地附了两页名词。陈世骧说看不懂,张爱玲笑着说:“加上提纲、结论,一句话说八遍还不懂,我简直不能相信。”
这当然让陈世骧大为不快,更何况,张爱玲还建议他给中心的另一个专家看,“因为中心就这一个专家”。陈世骧回答,我就是专家。
张爱玲觉得,自己没能续约,主要还是没完成工作。夏志清却看出来,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陈世骧对张爱玲的不满,大概也有张爱玲冷淡性格的缘故,“到陈世骧那里走动少了”。
陈教授很好客,经常在家开Party,每每邀请张爱玲,她都不愿意去,偶尔勉强去一回,也显得特别疏离。有一次,陈世骧指着几个朋友说,大家就像个大家庭一样,可张爱玲却表示她最怕大家庭(这就很尴尬了)。还有一次,陈世骧专门宴请张爱玲,特地叫了几个晚辈学生陪同,张爱玲和陈世骧同坐在沙发上,陈世骧滔滔不绝,张爱玲却很少说话。她只和陈世骧说话,偶尔应一声陈夫人的招呼,对其他人一概不理。去过陈世骧家里两次后,张爱玲就再不去应酬,任陈氏夫妇怎么邀请,她都婉言拒绝。
甚至有一回,陈氏夫妇在路上看见她,跟她打招呼,她却没有回应,她自己的解释是“近视眼,没看见”,别人大约未必这样想。
夏志清说:“爱玲偏偏是个最shy,最不会和颜悦色去讨人欢喜的人,吃了很大的亏。”
我觉得还是陈少聪更理解她:
任何一个外人所释出的善意、恭敬,乃至期望与她沟通的意图,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精神的负担和心理的压力。
4
看完《一一的世界》,我忽然特别想写下这些文字,因为那个小小的姑娘,比我勇敢地说出,每个人都有独处的权利,我们并不孤独,我们只是享受和自己在一起的每个时刻。
在长大之后,一一也渐渐找到了朋友,享受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刻,但她也说:“只是独处的时间变少了,变奢侈了,我还是很喜欢一个人独处。”
也许,我们已经习惯了打开手机,不停地刷朋友圈和微博,上传照片,更新动态。也许,我们已经习惯了上班和同事聊天,下班找朋友泡吧,我们害怕夜晚,害怕假期,害怕一个人待着。
如果真的害怕,那就去找朋友吧。
但享受独处,其实也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
我喜欢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吃螃蟹,一个人喝粉藕排骨汤,洒多多的白胡椒,不小心打个喷嚏,也没人看到我的狼狈样子。看自己喜欢的综艺节目,点自己喜欢吃的菜,尽情享受美食,不需要吃到一半停下来听别人说话,更不用害怕没话聊,干瞪眼吃不下饭。
我喜欢一个人看电影,爱情片恐怖片战争片,不想要在重要的时刻被提问:“请问女主最后死了吗?”如果觉得不好看,那就在电影院睡觉好了,反正也没有人看见;如果太好看,那就流泪吧,反正也没有人看见。
我喜欢一个人逛街,不用等朋友挑衣服挑半天。走进你喜欢的店,也可以自己细细挑选,不用顾忌别人的感受。
我也喜欢一个人旅行,可以享受绝对的自由,想在一个地方待多久都行,不用起早贪黑,不用迁就别人的时间。在陌生的城市,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人讲话,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吗?
喜欢独处,只是因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