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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座农场

书海鱼人 · 公众号 · · 2022-06-30 14:0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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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农场

作者：青崖

限定词：写着金额的通缉令

繁华的北京城往西十里是一片农场，来过这座农场的人，都不会想赶着回城。

农场前面临着江，后面挨着山。江水清透缓慢，浮着有规律的漂网划分养鱼区域，成群的鸭子大鹅在江上闲游；群山起伏绵延，山上好像梳子梳过一般规整地种着果树，花开得富丽果长得旺盛。江边有榭山中有亭，像是画家觉得这里太静，要点缀进些人气。

水榭边上，正围着一堆工人，短裤草帽，背着锄头或者水瓢，安静听为首的人念着刚贴上的告示：“…杀害振西农场厂长王文学之案犯张勉之…穷凶极恶…共匪…悬赏500大洋…”

工人只能听懂去掉冗杂文字的简单几句，足够理解关键意思。然后拖着步子各自散去，他们不想干活，只是马上会派来新厂长，他们知道，再不会有像老厂长那样拿他们当做自家人的了。

老厂长姓王，刚来时，工人们是要给他个下马威的，听说这人一不是厂主亲戚，二没有真才实学，靠着一嘴溜须拍马的本事，从农民混成厂长。工人们不服他，都是最底层，怎么互相管得了。当王厂长绕着农场走一圈，拉着果树区老李说是半个老乡，以后好说话，拉着家禽区的老张说他是场里的元老，来抽我的烟。厂里人人被他拉过手，拍过肩，等到下次见面，他能准确地喊出老李老张。当王厂长的手再亲热伸过来时，他们便羞愧于之前想要羞辱他的想法。

有些工人却隐隐担心，王厂长来之后，厂里一直赔钱。鸭子还在下蛋，果树也在结果，一车车鲜美的果蔬拉出农场，临近繁华的京城连鲜花都供不应求，怎么会赔钱呢。老李知道，王厂长拿走了最好的苹果桃子送城里的太太们，也让老李带回家一些给孩子，不用记在账上。老张知道，王厂长拉了一车最肥美的鱼，暗示老张也带几条回家，不用记在账上。渐渐地，一部分工人不用厂长发话，厂长当他们家人，厂里的东西便是自家东西，都想着怎么带些回家，不愿意再劳动。还要多多贡献一些给厂长，好去打通了厂主太太们，就不用担心因为赔钱再派新厂长过来了。

这样的好日子直到厂主派来张勉之，工人们担心的事终于来了。王厂长和工人们早早等在门口，没一会噗隆隆驶来一辆大头车，车里先伸出一只脚，“这鞋一定比别人的贵，够费料的”王厂长看到比一般人大得多的鞋，思想不由开了个小差。等到张勉之完全从车里出来，高大健壮，足足2米多，王厂长想到动物园里的猩猩，感慨张勉之不愧是毛子饭长大的。

“你好啊张技术员吧，我是…”王厂长擦了把汗，伸出手去，哦不，举起手才能够得到张勉之，张勉之好像没看到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让王厂长亲热的大手凉在半空。

大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滑的弧线，变成引领张勉之去住处的向导，张勉之甩开长腿走得飞快，圆鼓鼓的大行李箱在他手里像个饭盒子，不给别人接过去的机会，王厂长跟在左右吃那双大脚拍起的灰。

工人们察觉王厂长这次的碰壁，期望他能愤怒能将新来的年轻技术员赶走。

因为张勉之放下行李箱，直接去了农场，工人们只好重新干起活。

据说新来的技术员原来在国外工作，现在回来支援国内，确实有一肚子学问，亲自清点了仓库和账目。这里的苗稀一下，长得粗，那里的枝剪一下，结大果子，他给工人安排活，各司其职，手把手教他们技术，原来担心的工人踏实了，这样学些本事更好；原来踏实的工人担心了，张技术员老在田里山上转悠，不得闲也不得偷。

事情发生在技术员来之后的半个月，农场从里到外收拾妥当，账目也清晰明了。厂里管得严了，工人们不能带东西回家，又要做以前的活，养懒得骨头再难在支起来，工人们看到王厂长便会问技术员是长久待在我们这吗？

“我不便讲，”王厂长拉着工人的胳膊摇头叹气，好像有着同样说不出的委屈，让他们的距离更近一些：“辛苦你们了”。

要说最辛苦的，就是王厂长了，天天追在技术员后面讨好，吃了不少土，张勉之好像看不到也听不到，完完全全无视他，这让王厂长觉得屈辱，又不得不忍着继续谋划。城里的各位官员厂主太太可不是只有他能去打点，他的厂长位置怎么来的，别人也能怎么拿走。

张勉之非常会计算，鸡能下多少蛋，瓜能结多少斤，江上多少鸭子他心里都清清楚楚。他的眼睛能看到活，看到干活的人，唯独看不到王厂长，因为他不干活。王厂长转了几天，终于在一天夜里，敲响张勉之的门。

张勉之看着王厂长，像个门神一样堵着门，不说招呼进来，就那样看着。

“张技术员，”王厂长有些害怕，又想起了猩猩，勉强堆起笑“我没什么事，来问问你，住的习惯吗，需要添置些什么？”

张勉之皱眉想了下：“补些肥料，杀虫水。”

王厂长干巴巴应着好的好的，又不死心，“听说张兄弟江西人，江西好啊，我江西干过几年…”

张勉之眉头皱得更深，好像遇到了难题，打断王厂长：“你是谁？”

王厂长看着张勉之透净得不像话的眼睛说不出话了，这个人真的没看到过自己，他能认识每一个干活的工人，记住母鸡下了多少蛋，唯独自己被排除在世界之外！他笑不出来了，低下因仰头酸疼的脖子，看着一双大脚完全覆盖了拖鞋鞋底，又燃起一点希望：“张技术员，我家里会做鞋…”门已经关上了，王厂长眼中的火光彻底没了，任他如何会逢迎阿臾，遇到不懂人事的也白费。下次厂主来巡查时，张勉之这副排他在外的姿态，而自己最近又没贿赂太太小姐们，那厂长位置还能保住吗？

回去的路上，王厂长先去了仓库，又去了工人宿舍。

第二天，仓库守门接班盘点时发现少了两筐鹅蛋，鹅蛋比鸡蛋贵重得多，马上报给厂长。

厂长发话必须严查，搜遍农场也要找出来。有人来告诉张勉之，搜完厂长房间就要搜他房间时，他只说句“门没锁”，便继续教果农嫁接。

又过了一会，有腿快的工人跑来对张勉之说：“技术员，你快跑吧，厂长在你房间找到了鹅蛋，说你是厂贼，正带人来抓你呐。”

张勉之仔细缠着嫁接果树的绳子，报信工人急得跺脚，跟他学习的果农直接拽他胳膊要他走。

此时王厂长已经带着人来了，还是那副笑模样：“张技术员，想要鹅蛋跟兄弟说一声，现在这样多难看。”工人们分成三部分，一部分跟在王厂长身后，叫嚷着清除厂贼，一部分聚到张勉之身后，回着你们才是厂里的贼。还有一部分在一边观望，不时劝一句别吵了。

张勉之略过王厂长，扫视跟着他的工人们：“你们放进我的房间。”

工人们脸从黑变白，张勉之如一尊庙上的神像，俯视他们，眼中含怒。

王厂长上手中握着铁锹，嘴角眼梢都是和煦笑容，走上前一步：“证据确凿啊老弟，我们去厂主那说道说道。”说着便抽冷子甩起铁锹，向张勉之脑袋拍去，不像要说话倒是直接想叫张勉之永远说不了话。

张勉之被身后刚刚聚过来的工人一拽，躲过王厂长偷袭。

王厂长一击不成，向身后喊：“兄弟们，想过好日子，抓住厂贼张勉之。”

工人们自然知道好日子是什么，昨天夜里王厂长一番可怜的求救和许的重利，他们要解救被技术员连番侮辱的厂长兄弟。

信服张勉之的工人拽着他就跑，张勉之知道是逃命，跑得实在，大脚甚至在硬泥土地上印下一串脚印，杂乱的吼声和农具的碰撞声就在脚后跟处乒乒乓乓。在快要跑出大门时，带着几个人抄小路的王厂长忽然跳了出来，大喊一声：“哪里跑！”

“去你的吧！”为首的工人没等王厂长喊完，一脚踢翻他，拽着张勉之继续跑。张勉之的大脚重重踏下去，只些微歪了下身子，好像踩到什么，又限于一些天分，难以发现，只能那么心安理得还嫌弃硌脚的绝尘而去。

跟着王厂长的工人慢着半步出来，只看到张勉之高大壮硕的背影和躺在地上的有进气没出气的王厂长，胸上、头上一小一大俩鞋印子，胸没事，头扁了，鼻子耳朵鼓鼓冒着血泡。

可怜聪明的王厂长，自以为靠着头脑混在人世，竟被一个“没头脑的”踩扁了头，聪明无处使用。

后来厂主来了，厂主不在乎人命也不在乎他众多农场之一，只是觉得麻烦，大声呼和着警察赶快处理，便坐大头车离开。

人死了便死了，警察只来了两个，歪着帽子松着裤袋，在厂主来之前来，对厂主点头哈腰，询问了几个工人情况；在厂主走之后走，对工人吆三喝四，顺走了几只肥鹅。

留下的工人同厂里的鸡鸭一样农场中晃荡，他们习惯了了糊弄活计，手脚不利索，也不干净，浑浑噩噩等着新一任厂长过来驱使。又过了几天，呼啦啦开进十来辆车，下来了比工人还多的警察，站得笔直一身正气，把工人分批带走盘问，悬赏通告贴满了农场。

工人们这才知道，张技术员和那批工人去了哪里。看着比之前更粗壮的果树，更肥硕的鸡鸭，有人开始对比起张技术员和王厂长，有人则希望一切是梦，梦醒时只有王厂长。后来农场里陆续有工人出逃，念叨张技术员好的，在破晓前悄悄离开，希望一切是梦的，永远在黑夜中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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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区

乱话八千：

文笔过硬，人物塑造没得说，就是故事背景有点迷离，应该是民国，但故事冲突更像改革开放初期会发生的，不过倒也无所谓啦。结尾确实有点仓促，但感觉不是结尾的问题，是中间少写了些什么，两派如何形成，在冲突发生之前如何明争暗斗，这些其实完全可以费点篇幅写明。感觉就像是很好的一个构架，但在张力拉满前就赶着上了重头戏。但一想到这是老师死线之作，不得不感叹功底深厚，太！强！了！

海带猫：

故事很有力道，眼中的好人不一定是真的好。就是感觉时代有点不明。悬赏说的是大洋（民国?），厂长技术员像是改革开放时期，而厂主的称呼不适合改革开放时代，那时候都是国家的。期待老师更好的作品。

评委：

A，文笔很干净，看得出文字功底相当扎实成熟，能在不失美感的同时用词用句简洁清晰，可以说是教科书一般的叙写能力了。
故事本身很朴实，很常见的圆滑世故管理层VS刚正不阿技术岗的戏码，在书鱼的一堆奇怪脑洞里反而显得清新脱俗，事实证明如果能力足够强，写这种善恶分明、价值观单纯的故事同样非常出彩，作者的上帝视角中，巧妙地用善意的眼光看待圆滑的角色，用恶意的眼光审视刚正的角色，在这样的叙述诡计中反而人物变得更加生动立体起来。
美中不足的是结尾部分作者似乎突然泄了气，冲突的收场和警察处理的部分相比前文有些笔墨不足，如果不是结尾有些仓促，本篇几乎可以一争S了。

【故事】一座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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