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老家的田地旁,有几排银杏树,也不知道是谁种的。我小时候时常喜欢在这片林子里拣叶子,尤其是到了秋天,树上的叶子一片接着一片地掉落,风里卷着些木头的味儿。掉落的叶子一层压着一层,积厚了,顺势躺在上面,就像新作的手工棉被一样舒坦。
日子久了,我常常见到一个女人,在林子里拿着一把旧斧子转来转去。我躲在最粗的树后偷看,她的脸宽大,上面堑着两颗黑珠,头周用宽布紧紧围着,像是一个极怕风的人。
自从我笑着把这个人说给姥娘听,她便说什么也不让我出家门了,还吓唬我说,那人是疯子,她娘有疯病,传给她的。
然而我并不信。过去姥娘时常编造故事骗我,为了不让我吃坏牙,她说糖被三文地鬼诅咒过,吃到第三颗,牙就全掉了。晚上不许去河边,因为河边的大树会有吊死鬼。类似这样的话说了不知道多少。
但是,我还是有些害怕那斧子,于是决定再去就拿上我的无敌弹弓,它曾经立下一弹三颗鸟蛋的战功,记得姥娘为这件事夸了我好几天。
林子还是静悄悄的,下午风不大,我紧抓着装弹弓的小篮子,一步一步的走。走了一圈也没看见人,我放下篮子坐在地上挑拣叶子。越拣越不得劲,躺着呢?舒服点。
当我睁开眼看见“皇上”——一只全身通黄的猫,因姿态高贵,故美名其曰“皇上”,才知道姥爷把我从林子里背回来了。我把“皇上”拨到一边,坐起来。姥爷一边用纸卷着新烟草一边说,后晌我拉着“皇上”从集上回来,看见你睡的跟条小狗似的。然而我没听姥爷说什么, 闻到味,就看见灶房冒着烟,姥娘抹着手掀开门帘,披头盖脸一顿骂,我笑呵呵的想,姥娘蒸蛋羹了,我闻出来了。
2
年节前两天,姥娘带我去赶集,那是除夕夜前的最后一次集。卖年货的最多,各样菜,海鲜,肉,香料。还有卖捏鼻子靴子的,那种靴子暖和没鞋带,村里的老婆婆都会做。我最关注那买糖的,他们一架子就摆三四十种糖,有硬有软,各种糖之间放上袋子,五颜六色的,很漂亮。姥娘买菜的时候,我最喜欢先在那等着她,临走还要再瞅几眼。
然而卖糖的旁边今年多了卖木盒子的,老头带着顶软趴趴的帽子,喊着“月光宝盒,三块钱一个”。这么多叫喊声层层叠叠,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老头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姥娘拉着我指着其中木盒子们说,过年了,你挑一个吧。我看着这些盒子,花纹是木雕的,左右都有,好看,我笑嘻嘻得叫到,“我要那个有“皇上”的。姥娘拿过那个雕着猫的木盒,掏出三块钱。
过了年三十,大年初一跟着姥娘拜年,跪了一天,我有时真佩服姥娘的硬朗,行大礼拜了这么久,走的都比我快,大概是累的,我连怎么睡着的都忘了。
初二,我实在想去林子里玩,趁姥娘包饺子,我跑出去,“皇上”也跟着跑出来。我终于又看见了那个裹围巾的女人。她正在砍一颗老树,旁边一棵貌似早被砍了,只留下低矮的树桩。我走过去,皇上窜到那人身上,她把“皇上”从身上拿下来,放到一边,继续砍树。我上前抱起猫。她又砍了好一会,才砍出一到大豁口,她停下来把我拽到离那棵树好远的地方,自己回去使劲儿一踹。轰的一个长声,老树倒了。
我跑过去,她正在削树皮,我问她:你家不烧煤吗? 她盯着我手上拿的木盒子,指了指。又在干净的新木头上雕了一只猫。我点点头。原来她不能说话。我从没见过木匠,所以当看见一朵朵花从木头中绽开,我感到十分惊奇,高兴的很。
我把这件令我新鲜的事通通说给姥爷听,姥爷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一边听一边点头。吐出一口烟,抖抖烟柄,“她们家原来是地主,家里有好多好看的木雕,听说还有皇宫里的玩意儿呢!”我听呆了,我求姥爷继续说下去,“文革的时候,他们家的木雕全被村里人抢走当劈柴烧了,老太太给人逼疯了,养活什儿就得自个儿雕,老头倒插门什么都不会干,就会唱个歌。
说到这,姥爷停下来,看着远处院子里,“皇上”正掐着一只耗子不放,抽一口烟,悠悠吐出去。他接着说,可怜了大小姐,天生兔唇不会说话,还得雕木头养个什么都不会干的爹。
姥娘从外面回来,摘下头巾,奇怪道:你们说啥呢?姥爷笑说,“听说现在城里的猫都不会捉老鼠了。”
3
谁都想不到,村外来了个商人,说打听雕木头的,找到必有重谢。村长跑的比往常都勤,听姥爷说他弯着腰,一路小跑带着人就冲进人家家里。
大约过了元宵,村里田开始回春,常去的银杏林下有了薄薄的一层草绿色。我仍旧常去地里玩,但总也见不着雕木头的人了。
后来我跟着父母到城里上学,很少回老家。年节到了,我们回老家过年,饭桌上,姥爷和父亲喝酒聊天,说到可怜的木匠,姥爷叹口气,红着脸说,“村支书那个老王八蛋!收了外地人几万块钱就让人家领着大小姐走了。” 父亲说,“是买媳妇的?” 姥娘说,“哪啊!是买手艺,听说她家祖上独传的手艺,外国人可稀罕了。”姥爷说,“听那个外地人的说的,他那个没用的爹就问,给他多少钱?村长拉着外地人忙出去了。”
突然,“皇上”喵喵地叫起来,外面来了几个亲戚,掂着礼品就要跪,父亲说,不跪,现在不兴了。亲戚们问候了一会儿,说还有下家要去,赶忙走了。
我把姥爷从门外头喊回来,问他,木匠最后真的被生生的卖了?姥爷继续说,走了,听说雕了一件木莲文殊菩萨,就走了。
姥爷继续喝酒红着脸,姥娘从门外走进来,招呼我帮忙把姥爷抬到床上。回到桌上,姥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咒骂,死就死了,还雕个菩萨。菩萨多金贵,她是怎么把血灌到文殊菩萨全身的?怎么就变的金黄了?
见姥娘心情不好,我便不再问。可过完年,临回城前的饭桌上,我还是问了,到底怎么回事?姥爷不再喝酒,低声讲到,她母亲没有天生疯病,就因为她爹当年被批斗,他们家穷到菜叶都么没了,老头见女儿实在饿的快要死了,就偷了颗白菜。没想到清高的老太太立马把他告发了。没饭吃了,老太太宁死不吃偷来的东西,就饿死了。大小姐人善,一直靠卖木雕维持生计,但老头不知道怎么了,整天疯疯癫癫的,后来才知道,他竟然藏了一袋子烟膏! 可能吸多了,吸疯了。卖了女儿,收了钱就又买去了。
大小姐最后雕完绝品,就死了。听村长说,那菩萨是透明的,里面全是血,但一帮老外就是找不着灌口。
大小姐人善,当年还给咱家送过一袋面。
姥娘叹了口气,说,“死了,就死了。不说了”。可我还是保留着当年的木盒,木匠为数不多的猫作品里,我的算珍贵的了,算是缅怀往事吧。
吃完饭,我们匆匆忙忙收拾东西,车窗外的姥爷,姥娘越来越小。我挥挥手示意他们回去。透过车窗,仍然能看到银杏林,转过头。车上的收音机里唱着歌,“新时代来临了,我们就要奔小康……”
我感觉到一种压抑,透不过气。打开车窗,看向刷刷模糊的万年青,天渐渐暗下来,昏黄携着淡黑迎接了月亮。
睡梦中,惺忪着眼,我看见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
作者: 武凡,98后的一只白羊。感性大于理性,忧郁大于欢快。才情还说的过去,偶尔喝喝茶,为的是身心健康。时常思考一下,为的是感受时光。爱好太多,精通的就那么几个。目前在读大学,未来希望用多种语言写作。心铭是,我要架着鸾皇驰骋,用我的火点燃世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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