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古典文献学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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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收藏 | 银行家与藏书楼

古典文献学微刊  · 公众号  · 传统文化  · 2017-04-14 11:21

正文

    在北洋政府时代,具有独立发展意识和现代经营理念的国内银行家群体崛起。民国前期,银行家的黄金时代依然延续,他们不仅推动国有银行改革发展,更引发私营银行蓬勃兴起。那个时代的银行家,大多出身中国传统书香门第,受过良好的海内外教育,他们尊书爱书,读书藏书,留下甚多收藏丰赡的藏书楼。颇具影响的就有大清银行安徽督办刘体智的小校经阁,中国银行上海分行总稽核陈清华的荀斋,浙江兴业银行董事长叶景葵的卷庵,浙江兴业银行常务董事蒋抑卮的凡将堂,中国银行天津分行总经理陶湘的涉园。此外,上海交通银行总管理处秘书长叶玉森的藏书也非常可观。

    刘体智与小校经阁

小校经阁今貌

    漫步上海新闸路和陕西北路路口,可以望见一座八角小楼,掩映在草木葱茏之间,虽不起眼,却是沪上现存唯一一幢私家藏书楼旧址。藏书楼取名小校经阁,当年储书达10万册之巨,主人便是曾经担任大清银行安徽督办、中国实业银行董事及上海分行总经理的刘体智(字晦之)。刘体智的父亲大名赫赫,为李鸿章的心腹、清末四川总督刘秉璋,曾指挥了中国近代史上唯一的胜仗——中法镇海战役。

    刘家祖上就有藏书传统,在安徽老家有个远碧楼,藏书5万余卷,其中有《远碧楼书目》10卷,郑振铎作过考证,认为远碧楼里精善虽不算太多,但确有一些是外界不经见之书。刘体智继承衣钵,其书目达32卷,著录图书2400余部,版本以明版为多,间亦有十数部宋、元珍籍。至1949年,尚有宋版9部,各地方志1000余部,善本达1928册。此为建国初期上海市文管会接收时的考订结果。

    因为父亲的缘故,刘体智很小便过继给李鸿章作义子,使他有机会进入天津李鸿章的家塾,随李氏子弟一起读书,与李氏门生故吏之间隔代交往。刘体智自幼天资出众,聪慧好学,中西文俱佳,并饱览故家旧族的典籍,这为他日后成为银行家和收藏家均打下了深厚基础。

    晚清时,刘体智开始在金融界崭露头角,历任户部郎中和大清银行安徽督办。进入民国,刘体智举家迁至上海,并于1919年出任中国实业银行上海分行总经理。新官上任三把火,刘体智大刀阔斧推出新举措:首先是树立形象,斥资在北京东路和虎丘路路口盖起中实银行大厦;其次是裁减冗员,节省开支,短时间内使银行恢复元气;再次是振兴业务,吸收存款,在中资银行里首推“特别有奖储蓄”,一时聚集大量游资。刘体智的高调引来了同业的妒忌倾轧,纷纷到当时财政部长宋子文跟前告状,说其扰乱市场秩序。其时宋子文正筹备发行“航空奖券”,生怕刘体智的“特别有奖储蓄”抢了他的生意,于是略施小计,下令对中实银行这项业务予以停牌。法币政策实施后,宋子文再祭整肃金融市场的大旗,像中实银行这样的民办商业银行,只好接受改组,加入官股,政府还委派原中央银行国库局长担任中实银行总经理,这无疑架空了刘体智的权力。刘体智被时局“摆了一道”,心灰意懒,索性辞了银行高管职务,一头钻进小校经阁里。

    刘体智“躲进小楼成一统”,开启了一个“惊天计划”,欲以一己之力,创制中国第八部《四库全书》。众所周知,乾隆皇帝时编制的《四库全书》,共有七部抄本,由纪晓岚领衔主编,存放在各地藏书楼里,以规模庞大、版本精美著称,但其中不少属“存目”之书而无原书,并且有些内容被删改,刘体智立志要把《四库全书》所有书目搜罗齐全,恢复其本来面目。为此,他依仗自己从事金融工作积攒的财力和魄力,长年雇用十几名抄书、校书的秀才,成天埋首于故纸堆里,研精极虑,孜孜以求。可惜的是,随着私家产业渐渐坐吃山空,刘体智一度要靠借贷维持生计,这个宏大的梦想无奈付之东流。

    捧“银行饭碗”时,刘体智不仅藏书,还喜好收藏文物,尤以龟甲骨片和青铜器见长。民国时期美国传教士“中国通”福开森在《历代吉金目》中记载:“刘体智(晦之)是民国以来收藏青铜器最多的人。”著名古文字学家容庚也说过:“庐江刘体智先生收藏经籍书画金石之富,海内瞩望久矣。”1950年,刘体智将所藏67873册古籍,包括1928部善本书全部捐赠给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这批藏书分别藏于上海图书馆和北京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几年后又将剩余数万册藏书分批捐出;所藏28000余件龟甲骨片则悉数捐给故宫博物院,大批古墨古砚捐给安徽省博物馆。陈毅市长曾颁发嘉奖令,表彰他无私奉献的爱国精神。

    身后不留一石一木、一分一毫,这在私家收藏史上,亦属凤毛麟角。晚年的刘体智以善斋老人为号,所辑录的著作有《小校经阁金文拓本》《善斋吉金录》等,既是对其收藏及过眼文物的研究与记载,更是近代最为权威的金石学著作。

     陈清华与荀斋

    民国年间,古籍善本收藏大家有“南陈北周”之称,北为天津周叔弢,南为上海陈清华。《中国藏书家通典》一书如是描述:陈清华(字澄中),祖籍湖南祁阳,早年在上海定居经商,后任中国银行上海分行总稽核,其妻为浙江财阀之女。上世纪30年代开始收藏中国古籍善本和古碑帖拓本,于古本旧椠爱不释手,所藏宋元刻本既精且富,尤以万金购得海内孤本宋版《荀子》闻名于世。

宋刻本《荀子》

    话说宋刻本《荀子》,约刻于南宋光宗绍熙年间,刊刻精美,字大如钱,墨光如漆,版式疏朗,纸张系用宋代黄坛纸,保留着北宋国子监刻书的敦厚古朴之气,闻之书香扑鼻,睹之思绪万千,仿佛身临两宋时期工匠雕版印刷书籍的历史场景中。宋版《荀子》的背后,蕴藏着百折千回、柳暗花明的流传经历,从刻本所钤的印章不难看出,从“邹氏子之”、“邹印同心”、“忠公后裔”、“道乡书院”、“勤有堂读书处”、“甲子丙寅韩德钧钱润文夫妇两度携书避难记”等,一直辗转落入银行家陈清华的手里,其间饱经的忧患沧桑,难以一言道尽。当时著名版本目录学家、故宫图书馆馆长傅增湘获知后笑问:“君非以万金得熙宁《荀子》者乎?是可以荀名其斋矣。”故此,陈氏书屋取名“荀斋”。

    原来如此! 陈清华久居银行高位要职,又系江浙财阀叶琢堂的乘龙快婿,难怪他能一掷万金收买善本,得“南陈北周”之誉。

     陈清华在复旦大学读书期间,受教于薛仙舟先生,1915年在薛先生的帮助下赴美留学,获得伯克利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回国后他先后就职多家银行,操弄算盘账册之余,醉心于古籍收藏,除了《荀子》为其镇库之宝外,还藏有宋版《韩昌黎先生集》40卷,《柳河东先生集》40卷,元陈仁子刻《梦溪笔谈》,明成化五年刻本《铁崖先生古乐府》等,均为世间绝无仅有之物,其藏书之精,质量之高,于江南无有匹敌者。抗战爆发后,陈清华辞去银行“金饭碗”,转入学校教授经济思想史,1949年移居香港,并带走了数十种珍善之本。

    上世纪50年代中期,陈清华因家道中落,手头拮据,打算出让一部分古籍,美国、日本以及一些私人藏书家闻讯后都纷纷抛出橄榄枝。为了避免国宝级文物流入境外,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郑振铎向周恩来总理发去请示报告,准备斥资向其征集。周恩来非常关心此事,尽管时逢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白手起家,经济上捉襟见肘,但还是拨出巨款80万元,分两次从香港收购包括“无价之宝”宋版《荀子》在内的100余部精本,据说这笔花费相当于那时全国大学生一年的伙食费,足见政府对拯救善本古籍的重视程度。作家黄裳在《荀斋小记》中写道:“陈清华两次卖书,使国之瑰宝不流入域外,爱国之心,世所共仰。”如今,这批善本精品藏于国家图书馆,藏书印“陈印清华”、“荀斋”、“祁阳陈澄中藏书记”、“陈澄中收藏印”等清晰可见。

    陈氏的收藏路数,甚是另类,他的“收藏经”很有见地,即家有藏品不能超过100件,超过这个数量就会成为包袱和累赘,经常为之牵肠挂肚,寝食难宁。所以,他的藏书倘若逾100件,收进1件必须卖掉1件,吐故纳新,精益求精,始终遵循这一“数量守恒定律”。

    叶景葵与卷庵

叶景葵先生

    长期与金钱打交道的叶景葵,也是个书香银行家。叶景葵(字揆初) 出生于官宦世家,他20岁中举人,29岁中进士,34岁担任浙江兴业银行汉口分行总经理,之后他奉旨署理天津造币厂监督,位子还没坐热,又空降大清银行任监督,主张大清银行向中央银行转轨,专以“维持币制,活动金融”为己任。叶景葵与浙江兴业银行渊源颇久,1915年被推选为董事长。上任后,他革故鼎新,稳中求进,浙兴银行市场份额长年稳居私营银行之首,进入全盛时期。

    叶景葵笃志藏书,源于1917年藏书家吴昌绶嫁女时挑出所藏40种明刊及旧抄善本,标价千元求售,充当嫁资,叶景葵听闻后慷慨出手,从此引发数十年搜集与整理古籍善本之“癖”。叶景葵所藏,并未停留在秘籍珍玩之层面,而是独辟蹊径,以名家稿本、抄本及批校书为搜罗对象,每得异书,必梳理考订,经他手校古书数百种,圈内获“手稿收藏家”之誉。数十年苦心经营,叶氏倾其积蓄,藏书2800多部,计3万余册,稿本、抄本600余部,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底本,惠栋《周易本义辩证》手稿,钱大昕《演易》手稿,周雪客《南唐书笺注》抄本等,皆为书之瑰宝。其中最珍贵的稿本,当数从杭州抱经堂购得的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手稿。叶景葵刚拿到这部被书虫蛀过的“世间孤本”时,可谓一堆故纸,碎烂不堪,为此,他“灯下排目整理,剔除蠹鱼蛀虫不下数百”,并请修书高手修补,费时两年,使濒于毁灭的珍品重见天日。

合众图书馆

    目睹江浙藏书大量散佚,叶景葵在给友人的一封信里感言:“弟因鉴于古籍沦亡,国内公立图书馆基本薄弱,政潮暗淡,将来必致有图书而无馆,私人更无论矣。是以发愿建一合众图书馆。”1939年,叶景葵邀请商务印书馆董事长张元济等志同道合者,筹设私立合众图书馆。图书馆创建之初,叶景葵做了几桩事:一是确定发起人,成立图书馆理事会,建章立制,构筑框架;二是购下租界中心地块二亩作为馆舍建筑之地;三是捐款10万元,加募财产10万元,共计20万元作为日常经费,动息不动本,又将私家书斋“卷庵”全部藏书捐出,成为图书馆首批馆藏。1941年长乐路新馆舍落成,当时朋辈响应,捐书日众,至1949年合众图书馆藏书已达30万卷,建国后更名为上海历史文献图书馆,今归于上海图书馆。

    叶景葵的书斋取名“卷庵”,他生前出版的数本著作均不舍“卷庵”情结:《杭州叶氏卷盒卷庵目录》《卷庵书跋》《卷庵杂著》等。捧读其《卷庵书跋》,多为藏书跋语,或提撷英华,或评议体例,或考订版本,或叙述往事,内涵丰富,见解独到,令后学者获益匪浅。叶氏还常以“书寄生”自居,曾幽默地对人讲:“昔日我为主而书为客,今书为馆所有,地亦馆所有,我租馆地,而阅馆书,书为主而我为客,无异寄生于书。”

    1949年上海解放前夜,叶景葵病逝。好友张元济饱含深情作诗云:“万卷输将尽,豪情亦罕闻。君能成众志,天未丧斯文。”

    蒋抑卮与凡将草堂

    当叶景葵倡导并筹建合众图书馆之际,他的事业“黄金拍档”、浙江兴业银行常务董事蒋抑卮自然不会作壁上观,他当即捐出明庶农业公司股票5万元作为图书馆购书基金,又率先捐书34000余册。蒋抑卮表示:“旧书应该归到图书馆,让社会上从事这种学问者利用,一人的搜求是有限的,终是要靠着互相通假的。”

    蒋家善于经商,名头赫赫,独占杭州丝绸业的半壁江山。蒋抑卮 (字一枝) 自幼好学不倦,曾随章太炎学习文字、音韵和训诂,1902年东渡日本留学,专攻政治经济,初通金融之道。回国后,蒋抑卮躬身参与了浙江兴业银行的筹划与创立,之后接替父亲成为该行董事。经营管理银行之余,蒋抑卮尤好读书藏书,茶余饭后手不释卷,与同仁以道德学问互相砥砺,形成了一种处事严谨沉稳的作风。

    1918年,蒋抑卮联手“银行业大咖”李馥荪、张嘉璈、钱新之等合资买下沪西宅地70余亩,兴建别墅区,取名“范园”。蒋家为园中大户,独占644号、646号两幢别墅,蒋抑卮在自家别墅后面建一幢三层楼的藏书楼,以汉代司马相如文字学著作《凡将篇》为自励,得名“凡将草堂”,将多年来千辛万苦购入的图书珍藏于内,达15万卷以上。其中以购得苏州汪柳门万宜楼藏书为基础,陆续增添经、史、子、集各类典籍,特别是收藏了江南一些名门望族的族谱共526卷451册,以明成化和万历年间的抄本或刊本最为珍贵。

1909年,蒋抑卮(后排左三)与鲁迅、许寿裳等人在东京。

    除了对合众图书馆鼎力相助,蒋抑卮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是与鲁迅先生的一段书缘。1909年2月,鲁迅和弟弟周作人在东京翻译出版 《域外小说集》,这是周氏兄弟生平第一次的文学努力,此举得到了绍兴老乡蒋抑卮的支持,慨然垫出一笔印刷费。周作人《知堂回忆录》有一篇文章题为《蒋抑卮》,对此记述:“他一听译印小说的话,就大为赞成,愿意垫出资本来,助成这件事,于是《域外小说集》的计划,便骤然于几日中决定了。”初集印了1000册,二集印了500册,由于销售不佳,卖剩的书籍保存在杭州的蒋广昌绸庄和上海的凡将草堂藏书楼。对蒋抑卮的这一义举,鲁迅一直心存感激,两人鸿雁往来,联络不辍。有人盘点,从1912年到1928年,鲁迅日记中至少有42处提到蒋抑卮。1936年鲁迅病重,蒋抑卮曾到大陆新村探望,兴奋地表示要为鲁迅办一个从事文学创作30周年纪念会。未料这一次见面竟成永别。追悼会那天,蒋抑卮送去了“文章千古”的挽幛,还找到许广平许诺要资助 《鲁迅全集》的出版。

    鲁迅年轻时爱给朋友起绰号。比如称文字学家钱玄同为“爬来爬去”,称日本留学的同学邵明之为“熊”,给蒋抑卮起的绰号,干脆就是一句绍兴闲话“拨伊铜钱”。原来,急公好义的蒋抑卮平常有句口头禅,凡是遇到危急难搞的事情,常说“拨伊铜钱”(即“给他钞票”的意思),充满了银行家的豪气、底气和义气。蒋抑卮“拨伊铜钱”之名不虚。他早年赞助的《浙江潮》,系上世纪初浙江籍留日学生创办的期刊,闻讯创刊当即掏出100元作为杂志的开办费;他以个人名义设立“凡将草堂小学基金”,以其父母名义设立杭州孤儿院教育基金,并设想捐资设立一个奖励“以研究丝织为专务、著有信誉”的“本国人学术团体”,尽管这一愿望在他生前未能实现。

    谨遵先父遗命,蒋抑卮的几个儿子也热心社会公益,1952年把凡将草堂留存的藏书200余箱1213种,全部捐赠给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如今绝大部分珍藏于上海图书馆。蒋抑卮生前在浙江兴业银行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建国后划归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分行。上世纪80年代初落实政策,蒋氏后人拿出其中的3万元在浙江丝绸工学院 (今浙江理工大学)设立“蒋抑卮丝绸奖学基金”,以奖掖优秀学子,振兴民族丝绸工业。

    陶湘与涉园

陶湘先生

    津门众多的私人藏书家中,中国银行天津分行总经理陶湘是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他的藏书多达30万卷,集于自身,又散于自身。纵观其三十余载藏书生涯,正所谓聚也匆匆,散也匆匆。

    陶湘(字兰泉)大半生从事实业和金融业,在争逐利场之余暇,寄情于图书,自言“生平于缥缃外,无他嗜”,因而被称为商场俗世之雅人。1926年,他应国立故宫博物院管委会委员、故宫图书馆馆长傅增湘之聘,出任故宫博物院图书馆专门委员,成为专门鉴定殿本书的专家。

    天津的成都道、西安道、山西路合围的三角地,民国时期这里西式洋楼鳞次栉比,然而十年前却被拆成一片临时绿地,惟有一幢洋楼岿然独存,显得有些孤独和无奈。1922年“涉园”主人陶湘由北京迁居天津,便在这栋楼里展卷摩挲,藏书纂述,直至1934年移居上海。为收集宋版精品,陶湘不仅在京津两地书肆访求,而且还向南北方的书贾求购,一旦遇到孤本善本,不惜代价,一律收购珍藏,数年后其收藏宋版精品达40余种,均为罕见珍本。据傅增湘 《故宫殿本书库现存目题辞》记载,陶湘涉园藏书总数多达30万卷。

    与当下收藏圈崇尚“真、精、新”如出一辙,陶氏藏书亦有三个特点:一是品性真,以明本及清初精刊本为搜求的大宗;二是品质精,嗜好毛氏汲古阁刻本、闵氏套印本、武英殿本、开化纸本等,所藏皆为海内一时之冠;三是品相新,藏书讲究完美无缺,尤其重视装帧精美,书籍入藏之前,他总要亲自检查整理,如稍有破损,必购旧纸,觅良工巧匠照原书笔法摹写补足,整旧如旧,还亲自设计月牙式四合书套,选工极严,被书林誉为“陶氏书套”。

    丰富的藏书为陶湘校勘创造了条件,而精于校勘是保证刻书质量的关键因素。刻书不仅可以保存古籍,传承文化,还可以弥补存世之不足。经他校勘的书籍,几乎红笔圈遍,用心剖析其中的疑义错谬;而经他刻印的古籍,校订优良,纸墨优美,行款装订均为佳妙,在民国时期的出版界中享有盛誉。自1921年至1931年,涉园校勘、刻印的古籍均为当时所罕见。伦明在《辛亥以来藏书记事诗》中评价陶湘刻书成果:“以类求书书不同,巧于弃取绍陶公,藏书岂若传书久,欲散家赀养刻工。”陶湘由藏书转入刻书,足见其目光如炬,志向高远。

    “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明清思想家黄宗羲道出了典籍聚散的甘苦。陶湘虽为银行家,却不善理财,寓于沪上后,夫人撒手人寰,家务无人照料,又专事刻印古籍,入不敷出,难以供养子女读大学,家境每况愈下。于是他开始出售藏书,同时继续刊刻古籍,以维持生计。涉园藏书,海内外知名,大都争相购买,日本侵华后,陶湘不受利诱,拒绝与日伪合作。因刻书之业无后人继承,陶湘生前就有将遗留藏书及书版交国家保存之夙愿,他在遗嘱中教育后人,不论有无回报,也应“公藏世守,万勿弃置”。陶湘临终前,珍藏大部分散去,而利债陆续还清,所剩万余册精本图书及若干碑帖仿宋书板约40箱,寄存在天津交通银行保管箱库房里。新中国成立后,陶氏子女遵照父亲遗愿,将40箱藏书悉数捐献给国家,使陶湘毕生所聚集的最后一批珍藏化私为公,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涉园藏书的散佚,恰与时局动荡休戚相关,正如陶湘在《清代殿版书始末记》 中所言:“国力之孱弱而文物相与以俱衰。”别具慧眼识典籍,无奈聚散两匆匆。在浩瀚藏书历史长河里,陶湘宛若一颗流星,30万卷典籍瞬间即逝,却在书界留下绚丽夺目的光耀。

    叶玉森与五凤研斋

叶玉森先生

    一个人,通晓中西文化,涉猎多门学术,洞悉世情百态,既攻诗词文赋,谙熟外文翻译,亦善书画篆刻,考释甲骨文字,还涉足音乐教学,解析代数几何微积分难题,如此多面手便是曾任上海交通银行总管理处秘书长的叶玉森。

    1880年,叶玉森(字荭渔)出生在江苏镇江九如巷,小小街巷人杰地灵,方圆一两里内,“盛产”文化名人,诸如“京江画派”代表人物张夕庵,《铁云藏龟》作者刘鹗,《马氏文通》作者马建忠,图书馆学大师、书法家柳诒徵,楹联学家赵曾望等等。叶玉森从小天资颖异,16岁考取秀才,29岁赴日本早稻田大学、明治大学攻读法律。叶氏多才多艺,担任音乐教员,编著《手风琴唱歌》一书,攻克数学难题,出版《筹尘》算稿一册,潜心文学创作,发表小说《阿娜恨史》《皇帝借债》《牛女怨》等,至于信手拈来的诗词楹联丹青治印更是不计其数。甚为难得的是,他还翻译引进了不少外国著名诗人的作品,且风骚、乐府各体兼备,如雪莱的《云之自质》用骚体翻译,邓尼生的《战死者之蠕与孤》 用乐府诗翻译,朗费罗的《矢与歌》用汉魏乐府体翻译,引领当时诗坛风气之先。

    宦海浮沉,仕途坎坷。回国后叶玉森混迹于家乡政界,先后担任议会议员、政府知事、法院推事兼检察庭长等职,郁郁不得志,卸任来到上海闯荡,在同乡好友、南社同道的扶助下,进入上海交通银行总管理处任秘书长,谋一枝之栖。

    叶玉森的五凤研斋,取自他收藏的“汉五凤二年砖砚”,极为珍罕,故而砖砚被叶氏视作书斋长物。跻身银行、案牍劳形之余,叶玉森埋首于五凤研斋,博览群书,潜心著述,特别在金文、甲骨文领域多有心得,朝夕摹写,对古文字的形体与笔法谙熟于心。他斥资购进甲骨1300片,研究其结体和章法,“以毛笔为刀笔”,致力于甲骨文的书法创作。他的篆书不拘于字形,从用笔到结体随意念而行,生动婉转,精致细腻,富有书卷气息。他还是“在印坛上用甲骨文刻章开先河者之一”,并撰写《说契》及《研契枝谭》各一卷,奠定了其在甲骨学界的地位和影响。补白大王郑逸梅说:“海内擅甲骨文者,罗振玉外,当推丹徒叶荭渔(玉森)。”

    天妒英才,叶玉森长期焚膏继晷,废寝忘食,“每于子夜深,揽卷一灯爇,……勒披眼欲昏,冥索脑乃热”,终于积劳成疾,得了肺气肿,在贫病交迫中溘然长往,享年54岁。叶玉森早年虽在家乡为官,但洁身自好,两袖清风,家无田产房产,又不善打理家政,一家老小及弟妹生活费用均由他负担,仅靠银行职员的收入难以维持开支,以致债台高筑,辞世时家徒四壁,丧葬费只好由上海交通银行解决。

    叶玉森生前完成的最重要著作《殷墟书契前编集释》,经上海中南银行总银文书主任兼总务课长秦更年、四行储蓄会襄理吴静庵等热心人士组成的“叶荭渔(玉森)遗著整理同仁会”的鼎力相助,于1934年10月由上海大东书局石印面世。令人扼腕的是,其《殷墟书契后编集释》亦已脱稿,书稿却被佣人偷卖至扬州书肆,至今不知下落。叶氏五凤研斋遗书数万卷,被他的小儿媳称斤论两卖给了镇江图书馆。至今,镇江图书馆古籍部还收藏有他的数十种著作手稿,是国内收藏叶玉森文献最多的机构。

来源:《文汇报》4月14日,《文汇学人·学林》

编辑:百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