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朋友后台留言说很久没更新文章了,今天把这段时间朋友圈里的长文字贴来,我平时喜欢在朋友圈写点啥,动辄上百上千字。不过情绪是当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在这个月,我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有意识地给自己的圈子换血。
去年年初,我发现之前的一个小圈子僵死了,不再有当初凝聚成圈子时的动力,每天都在聊日常生活一样的琐事,我讨厌这些聊天。所以我注射进了新的血液,我把我其它圈子的一些朋友介绍给这个圈子的朋友们认识,大家彼此之间都是新的,有碰撞、有争吵、有火花,可以大打出手,也可以握手言和,总之每天充满着活力。
一年时间过去,这个「新」的血液也旧了,变成了更大的一潭死水。彼此之间的碰撞到头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源源不断地和自己碰撞,我自己也不例外,所以现在快饱和了,我要去拓展新的圈子了,我要去开拓新的战场。
信息茧房已经出现在我的身边了,一切开始内卷化。
我的应对方式有三:一是巩固现在能持续下去的朋友,逐渐远离不能同道的朋友;二是加强自己的小世界,继续保持大量阅读与大量信息摄入;三是开拓新世界,去找新的战场、新的朋友。
人不能让自己活得太安逸,你和任何人之间的关系也如此。
「
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
」
《Five Hundred Miles》是我最近很喜欢的一首歌,时常单曲它,我尤其喜欢网易云音乐下面的一条评论:「
妈妈不懂英语,但是她说从这首歌里听出了思乡。
」
这种情绪是对的,只是我很少思乡,家乡而已,于我算不得太过强烈的情绪寄托。但我一直在迷恋彼岸。彼岸是什么?彼岸就是你站在这里,眼前不是湍急的河流,也不是浩荡的大江,而是平静的海洋。海洋是最沉静的,但每个人都知道,它才是最危险的。
只是既然你的彼岸在海洋的另一边,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也许另一首更符合我的心境:《The Dark End Of The Street》。
「
If we should meet just walk on by.
」
这是我去年在看何冰一部叫做《陌生人》的话剧时听到的歌。
老人的女儿回来了,带着他最喜欢吃的晚餐,几句话之后,老人刚认识的女婿将晚餐带入厨房,打算热一热,于是老人转过头来和女儿交谈,聊天时谈及女婿,女儿十分惊讶,并告知老人自己已经离婚五年了,何来丈夫?
从这一场片段来看,我们并不能确凿地得出它讲述的将是什么样的谜团,但随着围绕在老人身边类似的情况越来越多,当老人说着说着场景就从客厅变成了病房,当老人说着说着时间就跨越了好几年时,我们终于明白了话剧名字「
陌生人
」的含义,以及故事的表现办法。
老人是阿尔茨海默症患者,这个角色中外都有许多名家演过,几年前李雪健也在《嘿,老头!》里成功塑造过这样的角色。但《陌生人》可以算作一部实验话剧,它讲述的方式很奇妙:它在以患者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而不是以子女的视角来看老人。
有的场景他们会不断重复,有的对话他们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但是说的人、说的时间、说的语气和说的场景都变了,只是剧情不断上演。
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老人的脑子里,或者说,现实世界里发生过,但老人记不得或记不真切了,有时他出现在客厅里跳起了踢踏舞,有时他把头埋在怀里长久地沉默。
《陌生人》同样包含着一个永恒时域的无指向结构,上一场是未来时域,下一场是过去时域,而叙述本身则处于现在时域。
——老人被永远困在杂乱无章的记忆里,无法走回现在。
话剧最后,老人失控了,失控的他哭喊着在叫一个人。
他在喊:「
妈妈!妈妈!
」
他坐在那里,他站在那里。他想找一个人抱抱他,可他茫然而又孤独,他很衰老,衰老到不认识任何一个人,眼前的人不知道是谁,脑子里念着的也混混沌沌,最后只有母亲从内心深处冒了出来。这是他孩提时候的记忆,也可能是残存着的唯一的记忆。
这是一个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在迷宫里的每一次横冲直撞,失去的都是自己的记忆,终于走到最后,手表丢失了,时间丢失了,人来人往,可自己谁也不认识,只记得妈妈。
啊,老人的「
玫瑰花蕾
」。
在这阴暗的街尾,我们无数次相见,循环往复,走完一生。
「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
「
同贫同病退闲日,一死一生临老头。
」
「
At the dark end of the street,hat's where we always meet.
」
「
繁华一刻人偏恋,呜咽千年水不流。
」
「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
「
席谦不见近弹棋,毕曜仍传旧小诗。
」
孤独的旅人在灯红酒绿后独自一人走在寂静、阴暗的大街,寻找着他的玫瑰花蕾和彼岸,然后走完他的旅程。
「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
春天到了,大家喜欢游春光看美景,我对美景不感兴趣,春夏秋冬我都喜欢看死人。越有意思的死人我越喜欢去看。
这个人死了四百多年了,他生前性子很暴躁,看到别人有错误就毫不留情地指出来,如果对方不能接受或容忍,那他就会选择不再和那个人交谈。是的,他就是这么任性。
这个任性的人从不勉强自己干不喜欢做的事情。虽然他读书很多、学问很高,但是他任意妄为。当年他轻轻松松就考上了举人,却因为路太远了,懒得去北京。是的,他就是这么懒惰。
这个懒惰的人经常表现得很冷淡,其实骨子里很热情。他后来去云南当了姚安太守,几乎没有几条法令,而当地太平无事。可是他极其讨厌官场,于是一个人偷跑去山里读佛经,闭门不出。是的,他就是这么避世。
这个避世的人却对这个世界的秩序有着强烈的反抗。他有几个好朋友,时常和他们见面聊天挥霍时间,一点也不想家想老婆和女儿,他有过几个儿子,然后都死了,他老婆来找他,他把老婆打发回家了。他讨厌接近女人,没有儿子也没有妾室,不想有家庭。是的,他就是这么激进。
这个激进的人不得不和社会发生联系。总是不时有人请他讲学,又总是不时有人要赶走他,如此来回几次,他终于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这个人在死之前,侍者问:「
和尚痛否?
」是的,有一天这个人头皮痒,于是把头剃了。很多年以后也有一个头皮痒的人,也把头剃了,但那是截然相反的两码事。这个人摇摇头说不疼。于是侍者又问曰:「
和尚何自割?
」是的,这个人假装要理发,用剃刀割掉了自己的喉咙,结果两天都没死绝。
他说:「
七十老翁何所求?
」
是啊,何所求?四百年前的他无所求。他只能往死水里扔下一枚石子,让这片汪洋泛起一点涟漪。尽管他死了之后四十年帝国也倒塌了,但汤并没有换。
他连静待汤沸都做不到。
这个人是我的朋友之一,他叫李贽。
南京人很少去夫子庙玩,北京人没事不跑故宫,我认识的厦门朋友会带我去犄角旮旯的小店里吃虫子,当地人不会专门到当地著名景点旅游。
看到有人说,《白桦林》不是苏联歌曲,判断的方法很简单,这首歌里大量的鸽子、白雪、墓碑、战场,这些元素都很苏联,放一块就很「
伪苏联
」了。当然,这首歌很好听。
博尔赫斯也提过啊,《古兰经》里没有骆驼,尽管骆驼是阿拉伯世界的标志,但为什么要有呢?「
对他来说,骆驼是现实的一个组成部分,他没有加以突出的理由;相反的是,一个伪造者、旅游者、阿拉伯民旅主义者首先要做的是在每一页大谈骆驼和骆驼队
」。
很多古风歌曲也是,上来恨不得每一句话都是各种古代词汇和意象,事实上呢?李清照和曹雪芹的词被人误以为是现代人的我们不提,主席的这首歌在我看来比很多古风有古意多了:「
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借问君去何方,雀儿答道:有仙山琼阁。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
」哪怕这里面写了什么「
哎呀
」、「
还有吃的
」、「
放屁
」这些口语化的词。
你津津乐道的东西十有八九不是真正的你,你很少意识到的东西可能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当你和一个人聊天时,如果他一直在提一件事情,那么很明显,这件事他重视,以及他目力所及只能看到这件事,于是你会从聊天内容的边界勾勒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最后,那位厦门朋友带我吃的虫子真的很好吃,敲黑板。
想到下周六可以在北影节上再一次观看《一代宗师》,整个人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回想起宫二剖明心迹的那一场戏。
在那一场戏里,当宫二鼓起勇气把一切都说出来时,叶问只回了一句「
希望有一日,我可以再见宫家六十四手
」时,宫二那双眼睛一瞬间黯淡了下来,很多年前在电影院看到这一幕的我,整个人在座椅上发颤。
类似的这种白月光场面在其它电影里还有很多。
《妖猫传》里的极乐之宴,李白躺在瑶池编,一句「
云想衣裳花想容呗
」,彻底把我的心收了过去,一个「
呗
」字,就是谪仙,尽管李白那时还没见过杨玉环,但极乐之宴的美,已经刻在每个人心里了。
还有《甜蜜蜜》最后异国他乡在橱窗前的相视一笑,异乡人的漂泊,无根人的寻觅,大时代下的沉浮,命运的婉转,都化在这一笑里。
这跟《爱乐之城》的结尾异曲同工,当男女主角再次相遇时,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点头致意,在脑海中与对方共度了余生。
《路边野餐》里,男主来到了时间与空间都混沌的荡麦,在那里他唱起了永远不在调上的《小茉莉》,却比谁唱得都动人。
爱在三部曲中我最喜欢的是第二部,《爱在日落黄昏时》,第二部里我最喜欢的是男主坐在车上,给女主讲述他做过的那一个梦,他不停说着那句话,仿佛我也看到了那个画面:「
I'm standing on a platform,and you keep going by on a train,and you go by,and you go by,you go by.
」
You go by的不只有这一幕,《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里最动人也不是最后的拥吻,而是沈佳宜明明赢了考试却还扎起了马尾。
当然,除了个人情绪外,还有很多宏大情绪同样能触动到我。
《心灵捕手》要到结束时,第二男主像往常一样来第一男主家里接他,这时敲门没人应,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屋内空无一人,他开心地张开手臂:那个人终于去找属于他的人生。
十年前,高二,对党史毫无兴趣,课本记不住,但《建国大业》五人酒酣后齐唱《国际歌》的怅惘一下把我震在当场,无数个壮烈的时刻最后雕刻的是这一物哀的画面。这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舒楠的配乐在此刻恰到好处,竟如此隽永。后面我忘了,当时也不认识那些人。多年后再看才明白它讲了什么。北影节「抢」了这场压根没有满座的票,十年后再看,我觉得我还年轻。
隽永的还有《美国往事》,面条在车站的镜子前一眨眼,三十五年时间就倏忽而过,披头士的《Yesterday》忽然哼了两声,却击打了每个被时间碾压过的人。
《人猿猩球》最后,男主以为自己沦落到了外星球很久以后,忽然发现了倒在地上自由女神像,意识到原来那就是地球,那就是自己的母星,只是几千年过去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定还有很多,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每个人也许都有不一样的记忆深刻的画面,可能影片整体并不是特别好,但就是那一刻让你难以忘怀。触动每个人的点也许都不一样,有位朋友说我举的这些例子都是对无力感的一种雕刻,那不是说不能再选择,而是说再来一遍的话,一定还是这个结果。我想了想,是的。
从大学开始,我就习惯了一个人四处旅行。
「
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饥食首阳薇,渴饮易水流。不见相知人,惟见古时丘。路边两高坟,伯牙与庄周。此士难再得,吾行欲何求?
」
当时全靠这首诗支撑我走完旅程。有一次平板和手机都没电了,在贵州的一个山村里,迷路了。
那时我特别想家,我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要离家。
但是当我最后走回城市时,我觉得世界都是我的。
去年五月份,我在重庆的山上,石柱县。我爬上了荆棘满地的山,为了去看一眼秦良玉墓。
那条路起码七八年没有人来了,我脚右侧就是陡坡。之前还下了雨。
我赶忙拽住旁边的大石头,使劲拉住,往上爬啊爬。大概过去了两分钟,我回来了。一个人旅行,你有机会体验过往从没有过的心态。
但是当我最后平安下山时,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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