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片荣获一九七六年“凯撒”奖——最佳影片、最佳男演员、最佳音乐等三项。)
序幕
新绿娇翠的树林,中间一条大道。
一片泛光从画面深处很远的地方,驶来两辆自行车,车和车上的人影在晃动。
顺着缓坡,人与车忽上忽下,渐渐看清是母女俩。父亲骑着自行车赶上来,插到她俩中间。这一家人,在明媚的阳光沐浴下,说说笑笑。一条深栗色的狗跟随他们的车子跑着。
父亲肩上搭着脱下的毛线衣。母亲身穿浅色花连衫裙。女儿戴着一副小圆眼镜,两根发辫在胸前飘动。
整幅画面犹如梦境。
当三人驶至镜头前方时,变成停格画面:三人骑在车上不动的姿势。一会儿,这三位骑车人又活动起来,镜头推至:眉笑颜开的母亲。
以这幅林中画面为背景,出现拍片职员表。
画面外,伴奏着流杨而平稳的钢琴乐曲,随后被一种忧郁的声音代替。接拍片职员表之后推出字幕:
法国北部。蒙特彭。一九四四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
夜晚
主人公于连·丹杜的卧室。
他的妻子克拉拉面对梳妆镜台在打扮。然后,跑到床前,一边用粗嗓门对卧在床上的狗说话,一边抚摸它的头。
克拉拉:马赛尔,你怎么啦?想念父亲?
马赛尔快活极了,从床上爬下来,克拉拉跟它嬉戏不停。
突然间,响起炮弹的爆炸声。
门打开,她的女儿弗洛兰丝飞也似的窜进来,朝母亲扑过来。
克拉拉:别怕,不要紧的。
窗外,死一般的沉寂。沿街两侧,楼房鳞次栉比,陷入黑暗之中。一辆运载德国士兵的军用卡车驶过。
电线木杆下,吊着一具具被枪杀的游击队员尸体。
于连·丹杜
医院内。
穿着白大褂的外科医生从窗口眺望街上,吸烟沉思着。
护士:先生,眼睛烧伤的病人在叫疼……
于连闻声扔下烟卷,回头答应:马上就去。可是吗啡没有呀!
昏暗的街上传来沉重的车轮声,一辆辆满钱士兵的军车驶过。
于连走进一间挤满伤员的病房。
并排的一张张床上躺着伤员,他们裹着肮脏的毯子,头部或四肢包着污秽的绷带,血水、汗水沁出。
一片呻吟与咳嗽声。
头上盖着白布的护士穿梭于病床之间。
于连走近一个伤员,他双目包着纱布,于连取下。
伤员露出两只红通通的眼睛,它们被弹片炸伤,鲜血直流。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于连拿起一块浸过消毒药的纱布给伤员敷上,嘱咐护士:给他服安眠药,让他睡着。
驶来一辆汽车停在医院大楼前。
傀儡兵
从汽车里下来一队傀儡兵(注1),他们拥进医院大楼。
众兵拾级而上,到处乱窜,闯入于连正在巡视的病房。他们检查一个个床位,胡乱地掀起毯子,打量每位病人的模样。
护士们正待开口,于连制止了她们:别作声!没用的!
于连默默伫立,一个队长模样的人走到他跟前。
队长:想找麻烦?你们不欢迎我们来访。
于连:这里没有打伤的人。
队长:你知道么,那个打伤的人是共产党员,破坏分子,专跟我们作对。他就躺在这个医院里。
傀儡兵中间有一人叫了起来。旁边床位上躺着一名游击队员,他四肢受伤。几个傀儡兵将他按住,后来又用毯子把他裹着抬了出去。
队长:他杀死我们的两个人。
于连:我不问政治。
队长:在当前形势下,象这样的态度是可耻的。
于连:我的职责是医治伤员。象这样对待伤员是不妥的。我要告诉缪勒少校。
队长:丹杜先生。战争还没结束。你要不是医生的话,就把你交给盖世太保枪毙。我们早注意上你了。你有家,有老婆和女儿,应该考虑她们的安全。
言毕即去。
傀儡兵匆匆下楼,正好德国军医缪勒少校上楼来,他军服外面披着白大褂,随身有几名护士。这两行人擦肩而过。
于连也下楼来了,欲追赶傀儡兵,忽见缪勒少校,后者朝着傀儡兵用德语不知说了些什么。
于连:少校,真是毫无办法。
少校:我军等候送走的伤员有一百二十五人。我们打败了。照顾不了你们了。
少校独自上楼,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于连:磺胺药还有吗?
于连:没有……全用完了。
少校:再过一两个月,你们就要解放了。到那时侯,配尼西林也都可用啦。我……
少校没说下去,转身便走。
于连点烟,跟身旁的一位见习医生说:他们还会来的。
见习医生:是的。可那位肺部受伤的病人怎么办?
于连:哪一位?
见习医生:炸掉巴黎火车的那位……
于连:噢。他真是好样的,手烧伤了。把他抬到地下锅炉房去。
见习医生:不过,马上就抬……
于连:非抬走不可!他要是被抓住,准得枪毙。我们也要坐牢的。好好想想吧!
半路査问
昏暗的街道,于连的汽车开亮小灯行驶着。
东停在一家药店门口,于连下车,走到店前叩玻璃门。店内点灯,老板开门,将一包药品递给于连。
老板:磺胺药。吗啡针刚到手十八支,一齐给您啦。好不容易搞到……
于连:谢谢。对不起。
取药后,于连驱动车子朝前开去。猝不防,同一队德军巡逻兵相遇。巡逻兵喝令于连车停下,其中一个把脑袋瓜伸进车窗内。
一巡逻兵:出示身份证。宵禁时间不准外出。
于连不动声色。
一巡逻兵:通行证有吗?
于连从胸前口袋里拿出身份证与通行证递了过去。
那个盘问的巡逻兵脸色转和:对不起,大夫。
于连朝这个敬礼的巡逻兵连看也不看,便开车驶去。
于连家
铁栅门打开,于连的汽车驶入院内。
开门的老妇人脸上露出放心的神色:大家一直为你担心哩。
于连:我没事,请放心。
老妇人:你要随便吃点吗?
于连:不,你去休息吧。
正厅的门启开。于连入内。一个慈祥、年迈的女人迎了上来,她是于连的母亲。
母亲:医院里没事吧?
爱犬“马赛尔”闻声也跑了出来,围着主人打转转。
于连:马赛尔,你精神可足呀。
母亲:刚才电台广播说,德军在诺曼第击退了登陆的美军。蒙特彭基地的德军也派去打仗了。
母亲有点发慌,可仍想说下去,于连打断了她:妈妈,我很累。
母亲:喝点什么?
于连:不必了。
他摘下帽子放到椅子上,眯起眼睛朝通向内客厅的门口打量。
内客厅。克拉拉正在和于连的同事弗朗索瓦玩骨牌。克拉拉背朝着门。弗朗索瓦却注意到于连,于连将手指放到嘴边示意他别啃声,自己蹑手蹑脚地溜到房间中央,站在克拉拉身后。
于连伸出手拿起克拉拉的一个牌打了出去。克拉拉嚷了起来:干什么?老实点!不打那个两点!
于连:打什么牌?
克拉拉:打六点。
弗朗索瓦:这打得好。
于连:果真如此,把两点牌收起来。你是骗嬴的。喏,这牌行吗?
克拉拉笑得合不拢嘴,于连乘机又伸手去拿骨牌。
突然室内灯熄。
克拉拉:又没电!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
于连拿起火炉上放着的烛台与火油灯一一点亮。
母亲端着酒过来:真暗。喂,喝酒。
室内一下子变暗,一家人反倒显得很快活,“马赛尔”好象受了主人的感染,活蹦乱跳。
母亲:喂,马赛尔。
于连:马赛尔,老实点。大家放心,安静点。
忽而响起女孩子的声音。
于连:谁的声音?是弗洛兰丝吧?
克拉拉:对。她在浴盆里。
于连:半夜还洗澡?我的家一切都变了。
从洗澡间传来弗洛兰丝的叫嚷声“:“毛巾掉进水里啦!”
克拉拉:好,马上就来。
昏暗的过道,两侧是石头砌成的墙。克拉拉沿楼梯下来,于连追上。
于连:等等,克拉拉。我有话要说。
克拉拉回过身来,于连双手搭在她的肩上。
于连:我多么爱你。
两人亲吻。只听得弗洛兰丝的喊声。
子连:等等,就来啦。
围着布帘的一块地方放着浴盆。十三岁的弗洛兰丝坐在里面。
弗洛兰丝:肥皂水溅到眼睛里了。
于连:好,好,别急。
于连用清水给弗洛兰丝拭擦眼镜。
于连弯下腰不慎将自己的眼镜掉进浴盆里。
于连:看不见啦。怎么搞的?(克拉拉捡起眼镜递给他)眼镜上全是水。
克拉拉:你的衬衣在哪儿?
弗洛兰丝:在我的房间里。
于连:瞧,光着身子站在那儿,快坐下来。现在的闺女真不象样。
弗洛兰丝:给我眼镜。
克拉拉:好,好,快擦干身体。
弗洛兰丝全裸站在浴盆里,克拉拉用一条大浴巾把女儿身子裹着不停地擦。
于连:可对我的眼镜却一点不管。
克拉拉:好,好,我来擦。
于连回到客厅,借着火炉上的油灯光亮,同弗明索瓦一边呷酒,一边交谈着。
弗朗索瓦:已经很晚了,我该回去。今晚谁值班?
于连:布松和狄鲍窦。我要不是太累,真想替他们代班。
弗朗索瓦:把你的车借我用一下好吗?
于连:请用。炸掉火车的那个青年已经转移到地下室去了,再也不会被他们发现。
弗朗索瓦:怎么回事?
于连:亲德派的自卫队(主2)刚才来到医院搜查,把一个游击队员抓去了。眼睁睁看看,却无能为力。心里真着急,弗朗索瓦。那批家伙实在太残忍了。要是再被他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弗朗索瓦:他们威胁你?
于连:嗯。不……这没什么。我不在乎。可是,他们警告我要想想家庭。怎么办好呢?我是不能离开的。
弗朗索瓦:你的家眷可以离开这里。
于连:好办法。战争快要结束,可情况却会更加危险……的确是这样。我忘了,磺胺药与吗啡针放在车后。这吗啡针大概是最后仅有的十几支了。
弗朗索瓦:嗯。很好……就这么办。明天要是没什么情况,就把家眷一齐送到巴倍里村去,她们在那里,谁也不会发现的。乘你去医院的时候就开走。
于连:好。一切拜托你了。不知怎么谢你……
弗朗索瓦:呶,就这样决定了。明天早晨八点钟。越早越好。
于连:你准备什么时候睡觉?
弗朗索瓦:战争结束呗。
切入:弗洛兰丝的卧室,她躺在床上,“马赛尔”偎依她,于连与克拉拉紧挨床边。
弗洛兰丝:我第一要鱼,第二要水果……
克拉拉:我要路易十四爱吃的杜蛎。
弗洛兰丝:不么。
于连:一切都会有的。如果有了沙丁鱼沙司,你不就变成弗洛兰丝一世呗。真是一模一样。
弗洛兰丝:那个没有的。
克拉拉:不,会有的。
于连:好啦,已经半夜了。再见。妈妈跟我去了,好吗?
弗洛兰丝:回去?
于连:有话明天早上再说。要听话。马赛尔,再见。
克拉拉:好好睡觉。
弗洛兰丝:火柴留下。
克拉拉:睡觉用不着。乖乖,再见。
于连夫妇的卧室内。克拉拉坐在梳妆镜台前,她抽出发簪,一绺金发飘垂。于连站在她身后,双手支在她坐椅的靠背上。
于连:明天你们上巴倍里去。妈妈和珍妮太太一起去。
克拉拉:啊,为什么?
于连:这……我觉得这样安全。弗朗索瓦开车把你们送去。
克拉拉:让她们三人去吧,我无论如何不去。
于连:亲爱的,克拉拉。你要知道,战争快结束了。我不隔多久就去接你们。以后咱俩去新婚旅行一次,我要你生个孩子。
克拉拉仍坐着,但伸出双臂搂住于连的脖子,随后站起身来,跟于连脸贴脸,紧紧拥抱着,亲昵地说:今儿就生孩子。马上好么。
热吻。
深夜。克拉拉入睡,于连身穿一套深红色睡衣坐在床头端详克拉拉的睡姿,沉思着。
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得钟轻轻的滴嗒声。忽而传来德军卡车驶近的响声。
屋内电灯突然亮起来了。
于连下床时顺便将床边放着的蜡烛台吹熄。
各个房间的灯都亮着,因为刚才熄灯时开关都没关上。于连走去将灯一一关熄。
在底楼的客厅里,收音机还在转播战况消息。
广播员的声音:下面报导英美恐怖分子轰炸后的破坏情况。在奥兰地区,建筑物日甚一日受到越来越严重的破坏,断垣残壁,瓦砾成山。特别是奥兰市区内一片废墟,路上布满弹坑,大教堂塔顶也坍落下来。到三点钟请再收听……
于连拧闭了收音机。
离别
早晨。屋门前停着一辆汽车,克拉拉和弗洛兰丝坐入。
于连的母亲和珍妮太太站在门口,不象动身的样子。
于连正想进车,见状便问:真的不去啦?
母亲:不去。
于连:轰炸你们也不怕?
母亲:跟往常一样么。
于连:明白。好,开车吧。
他坐入车内,跟克拉拉谈起话来。
于连:妈妈真是顽固。无论怎么劝说都不听。
克拉拉极力掩饰内心的悲凉,故作笑容向母亲挥手。
汽车行驶在街上,沿路有一队德国兵经过,汽车让道,停在街口。过会儿又驶去。
弗洛兰丝:怎么,乡下安全?
克拉拉:是的……
于连:钱带了吗?
克拉拉:带了,足够用的。
于连:好。跟村里的人要和睦,自己多保重。
克拉拉:是。
汽车抵达于连工作的医院门口。
于连:再往前开一点。好,停下。弗明索瓦,今晚再见。(对克拉拉和弗洛兰丝)暂时忍耐一下。我尽量早点接你们回来。
于连怏怏地下车。
于连:好,请开车。
克拉拉:快来接我们。
弗朗索瓦驱动汽车。克拉拉和弗洛兰丝脸贴着后车窗,向于连挥手告别。
医院门口,士兵和护士穿梭来往。于连步入。他走进院内,一根涂有红、白漆的拦路杆放了下来。
母亲与儿子
深夜。客厅。于连坐在安乐椅上看书。
母亲坐在他近旁,拆着毛线。
母亲:这条披肩没用了,可以给弗洛兰丝织件毛衣。以前你没克拉拉的时候,很寂寞吧。
于连:母亲,你比我……
母亲:自从你父亲死后,我熬过了多少年呀。整整三十年。如今,每当门开时,总觉得他在那儿。你跟你父亲一样喜欢看书。多奇怪,他那么瘦小,生下来的儿子却那么魁梧。
于连微微一笑。
钟打时了。
于连:已经十一点。该叫醒弗朗索瓦。他要去值夜班。
母亲:再让他睡一会儿。
于连:好。他就别去医院。
自己站起身来。
母亲:昨天你连续做了八小时的手术。
于连:我再累,也从来没失败过,尽管放心。
母亲握着儿子的双手。
母亲:这是一双创造奇迹的手。
于连:给杯咖啡。
医院
手术室的门开了,可以看见里面一张手术台周围站着于连及其他医生、护士数名。
于连:总算做完了。
于连等人从手术室里出来,一件件白衣血迹斑斑。
于连从护士手里接过烟卷,贪婪地吸了一大口,他走到窗前,边抽烟,边望着院内忙乱的情景。
一辆红十字车停着,护士们忙着把伤员从车上抬下来。
只听见卫兵们哇啦哇啦操着德语。
画外音:到装甲车那边去。当心游击队。
于连的办公室。医生和护士围拢在一起。大家轻松自如。递上一瓶酒,各人都斟了一杯。
于连:喂,这是什么?李子酒?
见习医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
护士:大概是石油吧。
弗朗索瓦:酒总归是酒么。
于连把一张X光底片放到投影屏幕上面,开亮灯仔细察看。
于连:情況良好。今天晚上如果小便不出来,就再作检查,把导尿管切开。喏,请看,这部分很奇怪。
见习医生:对,并发症。
于连:不错。
弗朗索瓦:周围一定还有弹片。
众人看着X光底片,喋喋不休讨论着病情。这时候,门启开,走进来一位青年护士。
于连:噢,朗露涅小姐!你好!有什么事,朗露涅小姐!
弗朗索瓦:干一杯好吗?
于连:喏,少喝一点。
朗露涅: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于连:哟,你眼圈发黑,朗露涅小姐!昨天忙到很晚吧?
朗露涅:十二号病房的那位妇女生了双胞胎。
于连:那太好了。真妙,死了两个又先了两个。这是平衡,自然的法则。朗露涅小姐。
朗露涅刚做完手术,心情躁郁,她并没被于连的俏皮话所感动,随即出去。
于连:再见。朗露涅小姐。
望着她的背影,于连称赞道:真负责,好样的。
护士:说得对。
于连转向大家,吩咐回去休息。
于连:好,没事了。大家辛苦,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见。
医生、护士们各自离去。
只留下于连和弗朗索瓦。
于连坐到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用手揉揉脸颊。
于连:好,接下来还有什么要干的?……截肢手术?
弗朗索瓦: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代你开刀?
于连:请吧。不过……同克拉拉她们已有五天没见面了。电话也打不通,真叫人担心。
弗朗索瓦:是啊。怎么办?你马上出发,中午到达那里。一吃好午饭就回来,五点钟准可赶到的。
于连:那样行吗?
弗朗索瓦:怎么?
于连:好。劳驾你,我去啦。
到巴倍里去
桥头张着铁藜网,德军在此设了路卡。
于连汽车驶来。他出示证件给哨兵看,获准通过。
一路上只见德国军用摩托、卡车络绎不绝,德国兵在各处忙着准备应战。
附近炮声隆隆,炸弹飞啸。
于连驾车来到田园一带。这里,鲜花盛开,奇葩争妍。褐土喷香,苹木葱茏,多么赏心悦目。
碧浪滚滚的田地里,一条大道蜿蜒曲折,于连的汽车驶过。平稳而流畅的钢琴乐曲声伴奏着。
从车窗望出去,一片宁静的乡村景色。于连心旷神怡,面露悦色。
前方,隐约可见:断崖上耸立着一座城堡。汽车过了桥,驶经一块木制路牌——上面写着“巴倍里”。
汽车驶入阒无人迹的村庄。停下。
一头黑白花斑的牛“哞、哞”地叫着,挡住去路。于连下车把牛牵走。
于连:怎么,上这儿来!
于连把牛拴在木柱上,举目环视四周。
“弗洛朗先生!”
没人应声。这是大白天,全村却沉寂得很。
于连:西蒙娜!
又没人应声。
于连走到一家门口,把门打开。屋内一个人影也没有。
于连:有人吗?
厨房里传来收音机广播的声音。
于连打量室内,关上收音机,走了出来。
于连朝村头走去,在教堂的院子里,只见地上横着一个人。
于连凑近一看——一具少年尸体躺在地上;一群鸡乱叫着散开。
于连诚惶诚恐,疾步走入教堂。
眼前只见:地上,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椅子上保持原样坐着一个男人;地板上躺着一个女人,她睨视前方;一老一少偎依在一起。
满地都是尚未凝结的血水,红得十分刺眼。
于连屏息静气,心悸如焚。他疾步跨出教堂,忧郁地朝城堡方向望去。他走到车停的地方蹲下,忍不住呕吐起来。他急匆匆登上通向城堡的坡道,他步子踉跄。
突然,从城堡门口传来操德语的说话声。于连侧耳细听。
声音甲:是,队长。
声音乙:同总部联系,问增援部队怎么样。
于连躲在隐蔽处朝门内窥探。
有几个德国兵站在一辆军用车旁边,还有一名通讯兵坐在吉普驾驶座上,用无线电收发报机跟总部联系。
于连屏住气离开城门,他沿着石头砌成的城墙,向城堡后面小步跑去。
杂草丛生的斜坡。一堵低矮的石墙。于连贴墙潜行。到一个缺口处,他弯下身子,又抬起头朝墙后边望去。
于连的视线停留在军用车旁边地上的一只小红皮鞋上。他的视线移动,再往前望去,仰面躺着弗洛兰丝的尸体。于连的目光继续在搜索着,抬眼一瞥:尽头一堵岣嶙的石墙壁上,朝里贴着一具黑糊糊的东西。细看之下,这好象是一个人的尸体,蜷缩着,伸出双手似乎要避开什么,但不幸全身给烧焦了。究竟是谁?
就在此一刹那间,于连眼前浮现出如此惨绝人寰的场面:
城堡一间暗室,克拉拉被兽性发作的德国兵强拉进来,他们撕破她的衣服,准备施暴。
克拉拉被按倒在地,她竭力反抗。她见一个德国兵将弗洛兰丝倒剪双臂硬拖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窜起扑过去,挠破了那士兵的脸。
弗洛兰丝随母亲一起逃到院子里。
德国少校掏出手枪,对准弗浴兰丝慢慢瞄准,“砰”地一枪。
弗洛兰丝背部连中数枪,倒栽摔在地上。脱落下来的一只红色小皮鞋扔在军用车的车轮附近。
几个士兵朝克拉拉围了上来,步步逼近。包抄的士兵中间走出一个背负火焰喷射器的士兵。
克拉拉绝望地向后倒退。
那士兵朝她上方喷射一条火舌。
克拉拉衣衫破碎,鼻青眼肿,紧挨石墙站着。“嗖”,一团熊熊火焰迎面喷来,她给烧着了。
“嗖”、“嗖”,接着又喷焰两次。克拉拉浑身是火,她倚墙瘫倒,伸出双手想抓住什么……渐渐变成炭黑,贴附在墙壁上,冒着几缕青烟……
于连如恶梦初醒,全身震栗,他两手紧紧抓着石璧。他控制不住呜咽,赶忙把手帕揉成一闭塞进嘴里,极力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后院里出现德国兵。位于二楼窗前的那个少校在下命令。
于连下坡道,径直向教堂走去。
教堂里,尸体四横,桌椅掀翻,于连扶起一把椅子坐下,他喘气,想哭,可气接不上来;只听见他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
于连抬头看见祭台上的一座基督像。
“吼”的一声,他随手拿起椅子,用力地朝基督像掷去。
基督像被击得粉碎。对面的一座圣母像也被砸得粉碎。
于连气喘吁吁,耳边忽而传来风琴的声音。
回忆
色调一转明亮。教堂里,并排站着男女老少村民,他们身穿礼服。
弗洛兰丝在接受神甫的祝福。她披着白纱。
弗朗索瓦弹着风琴。乐声庄严。
人群中站着克拉拉。镜久渐渐推近:克拉拉打扮动人,神采奕奕;忽而感到有人在看她,便扭过头来,娇嗔地微笑着。
切入:一面偌大的镜子,映出了克拉拉的身影,她正在抹擦镜面;于连站在旁边,透过眼镜直楞楞地盯着她。
克拉拉:如今我老了,叫你讨厌吧。你会不理睬我的。
于连:你说什么?不!绝对不会的。
克拉拉:你总是监视我。
于连:没那回事!你睡觉时,我看着你的面孔,会失眠。
克拉拉:瞎说!
于连:怎么会瞎说?!
克拉拉:你不会天天晚上看我睡觉的。
于连:嗯,当然不是天天晚上。请允许我看好么?
克拉拉:如果不允许呢?
克拉拉撒娇似地笑着。
武器——老枪
坐在教堂里的于连仍沉浸在克拉拉的笑声之中。他惊醒站起身来,沿着回形楼梯蹬向教堂的高塔。
楼上的顶室。靠墙放着一把楼梯,于连抬头往上眷。墙壁高处有一个洞。于连将搭梯搬来,拾级而上,手伸进洞里摸索。
一个油纸包被掏了出来。于连捧着它下搭梯。
他拉上窗帘,点亮电灯。随手将桌上放着的什物一齐拂掉,摆好油纸包。
放在桌上的油纸包打开了。里面有一支旧式双筒猎枪和一只铁皮盒。盒的开口处封有红色铅块。
于连从衣橱里取出一件衣衫撕开,拭擦猎枪上的油污。他把枪枝弹药都拾掇好。
忽然扬起脸来,若有所思。
回忆
克拉拉手拿火把点燃了一垛高高的柴堆。
城堡的大院里挤满村民,他们在音乐伴奏下跳舞。
一张长桌铺着白布,上面摆满佳肴、佐料与美酒。
于连穿着短袖衬衫,双手插进口袋,在翩翩起舞的人群中走着。弗朗索瓦走来同他说话。
弗朗索瓦: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于连:不,哪里的话。
他看见女仆珍妮太太便问:珍妮太太,你没看见我的妻子?
珍妮太太:她刚才走过去。大概在地下室里。
于连沿着石梯走进地下室。只见墙脚的一条长凳上背坐着克拉拉。她好象在抽泣。于连走上前去,抱住她的双肩。
于连:怎么啦?发生什么事?
克拉拉:不,没什么。
她别过脸蛋,朝于连微笑。
于连:不肯告诉我?有什么尽管说吧。
克拉拉:不,真的没什么。
于连:那怎么啦?
克拉拉:我也不知道。突然心里难过起来。
于连:怎么会难过?
克拉拉:不知道。我有点害怕。
于连:害怕什么?
克拉拉:不知道。……究竟是……胸口疼……不过,现在好多了。请放心。全好了。这大概是酒喝得过多,太兴奋了。可不?
于连:也许是。
克拉拉:明白吗?
切入:教堂的顶楼。于连继续在擦枪。他将擦干净的枪口凑到眼前,眯起眼睛察看膛内。
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刀把铁皮箱盖缝处的铅封刮掉。打开箱盖,里面有一油纸包,再剥开,只见一枚枚红皮大型子弹。
回忆
冬天,浓密的森林里,白雪皑皑。
“吼”的一声,树丛中窜出一头大野猪。
于连的祖父藏在树背后。童年的于连直愣愣地望着。
祖父:于连,这是霰弹。
祖父开枪。
野猪翻身倒地,脑袋瓜渗出血水。
报仇
于连提着猪枪跨入汽车。他卸下侧闸,然后无声无息驱车下坡道。
汽车驶至坡下停止,于连下车,他拿起猎枪与手提灯,迈开坚定的步伐向城堡走去。
城堡是一幢庞大的石砌建筑,里面暗道、边门、石梯很多。
暮色沉沉,于连只身疾步而来。他翻过矮墙,启开城堡侧墙的一扇木门潜入。
城堡的内景尽收眼底。
于连一手携带猎枪,一手拿手提灯照着脚下的台阶,开始上楼。他又启开一门,身子钻了进去。刚要迈步,只见前面灯亮着、摇摇晃晃走来一个喝醉了的德国兵。于连将身子一藏,门又关上。那个兵走过去,并没发觉。
德国兵径直走进酒窖,抓了几瓶酒,又转回老路去。
一间小喑室内。于连把霰弹填入枪膛。
在刚进来的门对面还有一扇门,于连跨过去,开门,又闪进了另一间小暗室里。他打开尽头的一扇窗,将枪往旁边一搁,脱去上装。
一只箱子置放在窗下。于连拿起一根铁棒,踏上箱子,全身探出窗外。
野外一片虫叫。
在城堡的正前方开掘一条深沟,同外面联系全靠一座木挢,刚才于连探身出来的那扇窗正好位于桥底下。窗户左右上下都是天然岩壁,上面开凿有两个洞眼,支撑桥面的硬实木桩斜插在那里。
于连拿铁捧的一头插入那洞眼里,开始撬动木桩。于连施尽力气,一撬一撬。两根木桩开始松动。此时,于连头顶的木桥上驶过一辆摩托,这是德军传令兵向城堡驻军送倩报。于连赶紧停下活儿。
传令兵报告完毕,乘摩托驶走。于连重新又干起来。他把铁棒当作杠杆撬动,两拫木桩终于脱开了,勉强支持着桥的重量。
于连回进屋内,又走出门外,潜入一条地下通道。那里一台发动机在运转,于连检查一下,拔去接线,电火花飞溅。接着又把水龙头旋开,水箱内的盛水全部流掉。
于连默默做完了这一切;他头顶上方传来了挣狞的笑声。于连判定自己此刻位于客厅的正下方。迅速拿起猎枪与手提灯,抄近路潜入一条秘密通道,它位于客厅侧墙的夹层里。
于连走到通道尽头——那是一面大镜子,它单面反射,嵌在客厅墙壁上是当镜子用;而在通道里,透过镜子玻璃可以看清室内情形。
眼下,于连从通道里望见德国少校拿着酒杯,倚靠壁炉边上。少校正在跟一位中尉商议如何归队。
其余的士兵喝得醉醺醺。桌上酒气冲鼻,杯盘狼藉。
有一个士兵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架16mm放映机。众人响起欢呼声。一块大白布从桌上给拉了下来,当作银幕挂在橱上。
电影胶片放入机内,马达转动。
在白布银幕上,映出了于连的家庭影片。字幕;《皮亚里楚,一九四四年》。一幅幅单色画面:
克拉拉与弗洛兰丝穿着游泳衣在海滨游玩。头戴草帽的于连也在欢闹。
克拉拉扬起一只大风筝。
镜头推近:克拉拉回头,满面笑容。
特写:克拉拉一次又一次别过头来,她笑得更甜了。此时响起钢琴乐声。
于连一动不动地站在秘密通道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银幕上克拉拉的笑脸。泪水扑簌扑簌往下掉。
回忆
舞厅里烟雾腾腾,人声嘈杂。
一对对男女舞伴翩翩起舞,摩肩接踵。
于连穿着军服坐在桌边,两眼盯着克拉拉不放,她同一个青年军官舞得正欢。
有个妙龄女郎走到于连桌前,想跟他搭讪。
女郎:跳舞?
于连斜睨一眼,可身子并不动。
于连:我不会跳。
女郎:咳。多遗憾。
于连:我也是。
女郎:谈谈心好吗?
于连:我不善于谈话。
于连站起来,上了楼梯,走进二楼一间小屋。
八岁的小弗洛兰丝临窗眺望。
弗洛兰丝:舞会结束啦?你快活么?
于连:还没有结束。要跳到天亮哩。你睡吧。
于连携小弗洛兰丝到床上,让她睡下。
于连:把眼镜摘下。……有什么事不高兴?
弗洛兰丝:没有……。爸爸,你怎么不跟妈妈在一起?
于连:咳,这已经过去了。是这么回事。妈妈跟一个男人走了。他是个美男子。妈妈很爱他,所以跟他出走了。可是这并不可悲。你明白么?因为你妈妈很快活。我也是,因为有你。你跟你妈妈一样漂亮。
弗洛兰丝:嗯。克拉拉多象我的姊姊。爸爸,你有两个女儿。
于连:是,是,你睡吧。
弗洛兰丝:克拉拉也不来对我说个晚安?
于连:是啊。她忘了吧?
弗洛兰丝:不是的。
于连:嗯。
弗洛兰丝:爸爸,你什么时候睡觉?
于连:你快睡,听话。喂,晚安。小胖子,睡吧。
弗洛兰丝怀里抱着一只熊娃娃入睡了。
卧室,于连和克拉拉。
于连:向你求婚了?你怎么样?
克拉拉:很快活。
于连:真的?
克拉拉:嫉妒么?
城堡的客厅
于连离开客厅壁镜后面的秘密通道。经过地下通道,里面有个深穴积满了水。
客厅。德国少校在水龙头旁洗脸,突然水不流出来了,少校只好停止洗脸。他大发雷霆:畜生!怎么搞的?全是野蛮人。
回头瞥见桌旁的士兵个个酩酊大醉,不由迁怒,对他们叱呵:浑账透顶!统统给我起來!你们连军车都扔着不管了。快去看好车!游击队可能已经摸进来。加强警戒!
说完,那少校便走到二楼的阳台上,端起望远镜朝通向城堡的公路打量。
地下道的一个角落里,于连正在给猎枪装霰弹。于连看了一下手表。时针指着十一点钟。于连将手提仃熄灭,望着黑暗出神。蓦地,一阵阵钟声传来。
回忆
修道院附属学校的结业式。
校园内。身穿制服、头戴制帽的女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伍。
讲台上,司仪正在宣读获奖学生名单。
司仪:五年级A班学生中间,丹杜小姐成绩超优,她历年获奖,现在又授予她优等生奖。
弗洛兰丝走上讲台,领取奖品。校长给她戴上绿月桂冠。
弗洛兰丝张望着,一会儿看见校舍前面于连与克拉拉匆匆走来,于是走下讲台,迎了上去。
弗洛兰丝:已经发过奖了。
克拉拉搂着女儿一起坐到长凳上。
克拉拉打开包扎得很好的奖品,取出一本精装封面的书籍看。
弗洛兰丝:你们两位迟到了。
克拉拉:请原谅。听我说。我们很早出来的。出门时还有十分钟。
于连:是啊。离开医院的时候足足有十分钟时问。哪料到轮胎爆了。
弗洛兰丝:真的?
于连:当然罗。你瞧,我的手。全是油污,黑龊龊的。活见鬼!手套掉了,在车里找得够呛的。你妈妈在院子里抚弄蔷薇,我才不管,将她拉进来了。
克拉拉:于连,慢说,瞧这个,优等奖哩!
弗洛兰丝:历史也是优!
于连:历史?!
他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在妻子与女儿面前来一个即兴表演。
于连:西拉诺·德·倍杰拉克(注3)。我多么年轻力壮,承蒙神灵保祐,手持利剑,所向无敌。呀!看我刺一剑。
克拉拉与弗洛兰丝笑得合不拢嘴。于连越演越有劲,差点撞着后面走过的一位修女。
修女:真快活,先生。
于连:对!久违久违。
切入:城堡院子内正在举行盛大的宴会。
整只猪抬了进来。长桌上鲜肉、佐料摆得满满的。几位老人正在忙碌。克拉拉走来,拿起斧刀斩肉。于连从远处瞅她。
兖拉拉豁朗的笑容。
初战告捷
城堡客厅内一书斋,德国少校从书架上取下《西拉诺·德·倍杰拉克选集》一书翻阅。
院子里,士兵们走来走去。有一个走到井边,把水桶放下,准备打水。
井内侧壁有一个洞,它直通地下道,于连蹲在洞里,抬头向上监视着。他瞄准那个打水的士兵,开出了第一发复仇的子弹。那士兵倒栽坠入井内,殷血把井水染红。
其他几名士兵听见枪声赶紧跑到井边。他们叫着被打死的士兵名字,正要伸长脖子往井内看。中尉忙把一个已探出身子的士兵推倒。
中尉:混蛋!想找死!
他小心翼翼地把吊绳与吊筒提上来。吊桶里的水已被血染红。
中尉做手势叫大家散开,自己拉开一枚手榴弹的引线,迅速扔进井内。
可是这时候,于连早已从洞口匍匐进入地下通道。
“轰”的一声,井水飞溅。
于连沿着秘密通道走到壁镜旁的一扇暗门,启开潜入。这扇暗门是墙壁的一部分,可以旋转的。于连进去后,把暗门关上,墙壁完好无缝,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于连倚窗眺望,只见院子里德国兵慌慌张张跑动着。于连重新回入秘密通道。
少校走到阳台上,用望远镜眺望,发现城堡一侧的公路上有德军坦克部队驶过。
少校:自己人!可以离开这里啦。
他得意洋洋,向士兵下达命令。
少校:快去跟他们联系,叫他们等一下。我们同他们合并。
中尉与士兵跳上吉普,飞似的开了出去。正待驶出城堡大门,忽地,轰陸一声,木桥坍落。吉普随桥板一起坠入深沟。
沟底无水,吉普撞地爆炸,升起火焰与浓烟。城堡里的士兵慌作一团。少校赶紧下令关闭城门。
整座城堡和几名敌兵就这样与世隔绝了。
游击战
敌兵返入城堡,到处搜查;于连熟悉地形,巧妙地同敌兵周旋,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游击战。
敌兵开进地下通道,分两路扫荡。火焰喷射器也使用上了。顿时,地道里鬼影憧憧,杀气腾腾。突然,敌兵瞥见于连的身影,“嗖”地,火焰一齐喷射出来。狭窄的地道,敌兵紧追不舍,每到一个角落,便喷出炙烈的火焰。在千钧一发之际,于连穿过横叉道又得以逃脱。手榴弹滥扔,通道的顶部炸坍,于连险些给砸死。
当于连穿过地道逃出去的时候,他却被一个身穿伪装服的傀儡兵——他们有好几个,随德军一起进驻城堡——盯上了。
于连从城堡边门出来,翻过矮墙,潜入一户村民家。
那个傀儡兵尾随着。
于连满身污秽,显得很疲惫。他把猎枪搁在地上。头伸向水龙头,贪婪地喝水、洗脸。他擦干脸上的水,戴好眼镜。没料到,他眼前,在一面斜挂着的镜子里映现出一张鼠耳獐目的贼脸。于连渐渐看清楚:原来那个傀儡兵跟踪而来,正持枪威胁于连。
傀儡兵:嘿,游击队给抓住啦。跟我走,让队长来审问你。
他用枪押着于连走,此时于连已清醒过来,正在想对策。说时迟,那时快,于连猛然转身,一手将枪口推开,一手揪住对方的头往墙上撞去。待他不省人事了,又按住头朝洗水槽砸下去,狠狠的一下、二下……对方头部血肉模糊。于连不足解恨,仍将他的头往洗水槽砸。过一会儿,已死去的傀儡兵从于连手中滑下倒地。
切入:站在露台上的少校正看着望远镜,他发现有一辆汽车驶来。
少校:游击队来了。我一下命令就打。
一辆黑色汽车驶至村中停下。几名游击队员跨出车外。
为首的队长:有人吗?(对同志们说)上各家搜查。吕克,跟我来。
游击队员各持枪械分散到各家搜查。
队长:那里警戒好。德国人究竟上哪条路去了?大概还留在城堡里。
于连若无其事地从村民家走出来,结果被一名游击队员发见。
队长闻声赶来,问道:你是丹杜先生!怎么上这里来了?一个人?
于连:是一个人。
队长:家里的人呢?
于连并没马上回答。
于连:……我妈妈还住在老地方,我来这儿晚了。帮不了忙。敌人躲起来了。
队长:他们究竟上哪儿去了?有多少人?很多吗?
于连:我看有十来个。大概是从考斯那里来的。
正当队长与于连站着谈话时,一名游击队员匆匆跑来:队长,有一具尸体。
队长随他走进村民家。只见厨房的地板上躺着一具男尸。队长一惊,踢了一脚便走开。
队长:好象打过一仗。
于连佇立在门口,队长止步问他:跟我们一起走吧?
于连:不。我留在这里。
队长:危险哪。他们说不定还会来的。
于连并不听从队长的劝告。
队长: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勉强。我们回到蒙特彭请派增援部队后再一起来。
于连点头。游击队员留下他一人,乘车驶去。
负伤
少校在内院指挥众士兵。
少校:机枪警戒正面,其余的人跟我们上悬崖去。
在少校命令下,一个士兵登上装甲车,把机枪架好,枪口对准正面。其余的人急于想逃命,手拿绳索,跟随少校朝城堡后边疾步走去。
城堡后院的矮墙有扇门,出去后是方圆不大的平缓斜坡,再走几步,那里是悬崖峭壁。高崖下是一片森林,一条小道蜿蜓着。
少校拿着绳索在试试哪根树桩牢靠。随后命令一个士兵下去。
被叫到的士兵手握绳索,站在崖边上,然后一边掂试脚底是否踩稳,一边攀绳下去。
于连目睹此景,赶紧进入有利地形。他埋伏在一堵矮墙后面,举枪瞄准那个正沿绳下来的士兵。
他耳际响起克拉拉的声音:于连,我想要个孩子……快生吧。如果是男孩,就叫他大卫。
于连眯眼死盯着那个目标。
“砰”的一声,响彻谷地。于连射出的一梭子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那个士兵拼命抓住绳索,最后还是失手从高空摔下去,整个谷地回荡着他绝望的嚎叫声。
悬崖上的士兵发现于连,冲锋枪子弹齐射过来。
于连步步后退。不幸左臂中了一枪,他踉跄倒地,但还是翻身滚过去。猎枪从手中掉落。他勉强撑起身子,拾得猎枪,又摸索到落在地上的眼镜,欲戴上却见镜片已摔碎,只得扔掉。
少校把士兵们召集起来。
少校:我们中了圈套!被游击队包围。突围是不可能了,其他部队离这里又很远;我们完全孤立了。我们再也不能第二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因此,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多多杀敌,尽忠报国。元首万岁!
在一户村民家的厨房里,于连装填子弹。收音机开响了,传出广播的声音:这纯粹是犹太人与赤俄的反动宣传。造谣诽谤,蛊惑人心。诉苦也好,逃避也好,都无济于事。失去家园的日耳曼人民,无辜牺牲的日耳曼人民,奋勇作战的日耳曼人民,不要灰心丧气,胜利的日子就在眼前……
装填完毕,于连携带猎枪与手提灯重新回入城堡的地道。
于连站在秘密通道里,透过壁镜望进去,只见室内阒无一人。耳边响起幽雅的钢琴曲调。于连闭目,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回忆。
客厅的两张安乐椅上面对面坐着于连和弗朗索瓦。
于连喝完咖啡,把杯子放入盘中。
于连:克拉拉还没来。真混!事先联系一下该多好。可不?
弗朗索瓦:不,无论怎么联系,乘车早晨能到这里算蛮好罗。明夫早晨准到的。
于连:早晨?现在不是早晨么?
弗朗索瓦:别发火。现在还只有五点半,不算早晨。喂,你的脾气可以改好么?
于连:可以。你说得很对。不过,弗朗索瓦……,克拉拉她很有骨气,非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不可,但她的想法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以往她跟我一起走,很快就到了。本来应该我去接的,现在多叫人着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弗朗索瓦:你爱得太深,所以急不可待。
只见窗外驶来一辆白色敞篷汽车,停在客厅门口。于连飞快奔了出来。
于连:发生什么事?
克拉拉下车,她好象并没注意到于连的不安情绪。
克拉拉:兜了个大圈子,半途迷了路。
于连:当真?
克拉拉:别生气。有个叫你大吃一惊的。瞧!喏!
在汽车的后座上蒙着一块布,忽地,从布的下面钻出弗洛兰丝(13岁)。
于连:嗬,是你!学校不上课?
弗洛兰丝:已经放假了。
克拉拉:学校改成难民收容所了。
弗朗索瓦走出来,克拉拉向他问候。
弗朗索瓦:喂,请听着,这个男人……
克拉拉:怎么啦?噢,等等。还有一样。
克拉拉走去把汽车后罩掀起,一条狗伸出头来。
于连:什么!这究竟是谁家的狗?
弗洛兰丝:马赛尔。
克拉拉:它的名字叫马赛尔。
于连:在哪里找到的?
克拉拉:在路上呗,这条狗孤零零的,它看见我们的车停下就跳上来,知道了吗?看,多伶俐。来!马赛尔!
狗一听人唤便从车上下来。
深入虎穴
于连拿着猎枪与手提灯,十分警觉地穿过客厅,进入卧室。
他打开大橱的抽屉。取出一副眼镜戴上。他开门刚要出去,猝不防,跟一个德国兵相遇。于连先发制人开了一枪,击中对方手臂,随即打开暗门,潜入镜子后面的秘密通道里。
此时,几个德国兵蜂拥而入。于连躲在镜子后面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翻箱倒柜,胡乱开枪扔弹。
于连凝神望着,耳边响起钢琴流畅的旋律。
回忆
咖啡馆。于连穿得很整洁,坐在厅角一桌旁。他注视着入口处,忽见玻璃门旋转起来——克拉拉和弗朗索瓦闪了进来。克拉拉看上去十分动人,她频频跟熟人打招呼。
弗朗索瓦:于连,这位是克拉拉。
于连欠身致礼。弗朗索瓦给克拉拉端椅。克拉拉坐下。
弗朗索瓦:呶,我打电话去,失陪。
弗朗索瓦托辞离开。于连一句话也不说,目不转睛瞅着妩媚的克拉拉。
克拉拉:我口渴。
于连:噢,喝点什么?
克拉拉:我想喝香槟。
于连向侍者要了两份香槟,又默不作声地瞅着克拉拉看。克拉拉并没发窘。落落大方地问起话来。
克拉拉:你干什么工作?
于连:同弗朗索瓦一样是外科医生。同他一起住在乡下。
克拉拉:你还有什么同他一样的?我对他也不大了解。我想,你很熟悉他。你是哪儿人?
于连:南方人。家乡离这里很远。往西去,凯莱西附近。我有一座城堡。喏,旧式城堡。……已修缮过了。我常常去。
克拉拉:太好了。
于连:你呢?干什么工作?
克拉拉微笑。
于连:什么也不干,是么?
她一副坦然的样子。
克拉拉:想干一点,可不大容易。
于连:你很有钱?
克拉拉:哪里?没钱的时候就去干活。在朋友开的一家书店里帮忙。有时也缝制妇女用品。……这些话,你觉得无聊吧?
于连:怎么会呢?
克拉拉:你不以为然罗……可你干吗老看着我……
于连:我爱你………
克拉拉:你疯啦!
于连:不。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克拉拉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切入:卧室。梳妆镜台前面坐着克拉拉,她头发蓬松,穿着紧身内衣,显出窈窕的身段。她正在套长统黑丝袜。
克拉拉:不管怎样,你还爱我?你幸福么?还是现在就分手?我无所谓。现在分手也可以。这不是因为你长得不美。你尽管不是美男子,还是讨人喜欢的。可是我突然觉得这不大好。的确是这样。……你连听也不听,是在想念你的故乡吧。
于连终于开口了。
于连:坏消息。战争爆发了。
克拉拉:那怎么办?
于连:结婚吧。
于连依然那副产肃的表情,但眼里流露出喜色。
克拉拉也会心地笑了,一双蓝眸闪烁出幸福的光芒。
最后的报仇
城堡客厅内。
两个士兵在桌旁张罗什么。少校一人烦躁地踱来踱去。
少校:“瓦尔塔呢?他上哪儿去啦?”
他沿楼梯走到隔壁一间屋子,刚刚跨入,只见背对着他站着瓦尔塔,后者正在换便服。
少校:换便服想逃?
瓦尔塔吓了一跳,慌忙回过身来。
少校握枪步步逼近。
刹那间,瓦尔塔把手伸向搁在床边的冲锋枪,可少校先发一枪将瓦尔塔撂倒。不过,自己腹部也中了一枪。少校走上前去朝尸体补了一枪。瓦尔塔血肉模糊。
少校:叛徒!
他手捧腹部,摇摇晃晃走了出来。回进客厅,不见部下。
此时,他的两个部下匆匆下楼。他们把火焰喷射器扔在道旁。
楼上,少校手捂伤口,疯狂地叫唤部下的名字,走到空荡荡的客厅中央。
两个德国兵进入地下通道,可没注意到脚下正好有个暗洞。“哎呀”叫了一声,两人都掉了下去。
于连悄悄走近洞口,朝下望去:两个敌兵脚摔坏了,蜷缩在洞底呻吟。
他俩抬头看见了于连,却无力对付。
于连从上面瞄准猎枪,哪料到,一扣扳机,不响了。于连迅速放下猎枪,把暗洞侧壁的闸门提起,水哗啦涌入洞内。
于连又将铁丝网盖住洞口,插好销子。
洞内水位剧升,敌兵竭力挣扎。
水越升越高,敌兵拼命抓住铁丝网……渐渐只听见呛水声,水漫过了铁丝网,把于连则才弃在那里的猎枪也淹没了。
于连登上石梯,发现一具火焰喷射器。他两眼死盯着这具曾杀气妻女的武器。画面外响起令人不安的旋律。
城堡外,一群游击队员与村民乘车赶来。
城堡内,少校光杆一人。他捂腹走进客厅,拿起桌上一瓶酒,斟了一杯。
城堡大门前,游击队员们把梯子架过深沟,打开大门拥入。
客厅内,少校走向壁镜。
于连在镜子里侧瞅着少校:他把手枪顶住太阳穴。
正在这一刹那间,少校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他好象听到什么——一种奇怪的声音。他放下手枪,倏地,只见眼前镜子里自己的映像摇晃起来,扭歪了。接着,整块镜面剧烈膨胀起来。“吼”地,一条火舌向少校迎面袭来。只见镜子里,少校好象被风吹得毛发悚然,他身子往后退。转眼间,消失在火焰之中。
镜面裂开一个大豁口;四边的玻璃崩碎,散落在地。
又一团火垮喷出来……再有一团……
镜子里侧站着于连,他手中紧握喷嘴。
在一团团火焰喷射之下,整间客厅都燃烧起来,一片火海。
城堡的门窗冒出熊熊烈火、浓浓黑烟,村民们纷纷赶去救火。
驶来一辆汽车,弗朗索瓦下。他沿坡道走向城堡。见于连走来,他手腕吊着布带,神态安然。
弗朗索瓦扶他入车。于连离开了这座还在冒着浓烟的城堡。
汽车在半路上停下。
弗朗索瓦:一起去吧。
于连好象没有听见他的话。
于连:马赛尔怎么样?……啊?我同克拉拉一起去。今晚不吃饭罗?
弗郎索瓦表情凄楚。
弗朗索瓦:希望你回医院来。暂时就跟我一起住吧。
于连:如果可以的话。克拉拉看到你来我家玩,一定很高兴的……是么?
弗朗索瓦:谁家?
于连:你说什么……什么也没有呀!一切都光了。
特写:于连眼里噙着泪水。
不一会儿,他破涕为笑。
于连整了整眼镜。
在他眼前又出现原先的情景:
在绿树密林中的一条道路上,克拉拉与弗洛兰丝骑着自行车迎面驶来,后面跟马曼尔和他自己。
镜头推至:克拉拉的笑容。
(全剧终)
注释:
注1:这是指一九四三年由亲德势力组织的一支反动军队,它专门对付法国抗德地下组识——抵抗运动。参加的人都是法国民族的败类,他们身穿伪装服,全副轻械装备——原注。
注2:于连在这里把当天晚上来医院搜人的一队傀儡乒称作“自卫队”(法丈原名“La MIlieo”)——原注。
注3:西拉诺·德·倍杰拉克 Cyrano de Bergerae(1619—1655):法国十七世纪著名文学家,具有反权威的自由思想,写了不少小说与戏剧作品。笔调诙谐,例如《月球世界帝国》等——译者注。
PS:此剧本从日文转译。原日文译本名曰“分析采录”,实即影片纪录的缩写本。针对该本中一些与影片不合之处,译者作了必要的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