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初,对新金融监管的第一枪开在了金交所的身上——要知道,在互联网金融监管落地后,金交所可是诸多新金融公司业务转型的救命稻草。
文 | 本刊记者 李潇雄 编辑 | 米娜
岁末年初,蚂蚁金服过得相当不平静:从支付宝圈子事件、到招财宝违约事件、再到支付宝出现安全漏洞。将多个麻烦放在一起看,你会误以为蚂蚁金服中蛊了;拆开来看,所有麻烦似乎都能追溯到一个合理解释,在上市路上、扩张路上狂奔的蚂蚁,有些创新的动作似乎“变形”了。
导致动作变形的压力可能来自于目标预期,也可能来竞争对手。犹如马云此前所说,“企业越大,麻烦越多,责任越大。”涉及数亿用户的财产安全,每一次创新是否都该谨小慎微?
在支付宝圈子事件引发舆论海啸后,蚂蚁金服董事长彭蕾也反思了价值观。在曝出支付宝安全漏洞后,支付宝团队成员在接受媒体采访中同样反思。但在真正涉及用户资产安全、法律边界的招财宝违约事件上,或者比其他两个麻烦更值得反思。因为招财宝违约事件的本质,将高风险的私募债通过一系列产品设计后售卖给不具备相应风险承受能力的个人投资者。
毫无疑问,在即将上市的互联网金融巨头中,蚂蚁金服是最令人期待的。
这家金融科技公司的最新市场估值高达750亿美金,超过美国金融巨头高盛集团;它为近3亿用户提供移动钱包的金融服务,还集齐了银行、证券、保险、基金、第三方支付等核心的金融牌照。
截至发稿前,蚂蚁金服方面表示,此次违约事件是2014年的存量产品,在2015年监管部门对地方交易所的产品意见有所调整后,已经停止和地方交易所的合作。目前,也正及时向投资人公告违约事件的赔付进展。
看起来,“侨兴违约事件”的风波正在渐渐平息。但事实上,随着监管层再度出手整治金交所(金融资产交易所的简称)——此次违约事件幕后的真正推手,此事所表露出的行业影响却还在不断蔓延。或许,整个行业都将面临着一次“去金交所”化的刮骨疗伤。
「 余波未了 」
事件爆发于2016年末,招财宝平台上“侨讯第一期至第七期”和“侨信第一期至第七期”私募债,由于资金周转困难无法按时还款。此事不但关乎众多投资人,也涉及众多关联方,包括招财宝、广发银行、浙商财险、侨兴集团、广东金融高新区股权交易中心等多家知名机构,影响甚广且情节曲折,堪称新金融领域的“贺岁大片”。
从侨兴私募债违约开始,先是各方机构互踢皮球,又牵出“萝卜章”的隐情(广发银行称,为浙商财险提供反担保函的公章为假公章,被业内称为萝卜章),后传出该事件的核心人物侨兴集团董事长吴瑞林疑失联的消息,最新的进展是,由浙商财险开始向投资人履付赔款。
来龙去脉慢慢被清晰地解剖开来。中国企业500强的侨兴集团旗下两家公司,通过广东金融高新区股权交易中心发行私募债,接着在招财宝平台上出售,卖给个人投资者。在产品设计过程中,将大额私募债拆分多个小额,好让个人投资者有能力购买。在此过程中,侨兴集团董事长个人对私募债做连带责任担保,浙商财险提供信用保证保险,广发银行提供反担保函(后被广发认定担保函为伪造)。
通过产品设计的乾坤大挪移,高风险、大额的私募债摇身一变成为了低门槛、低风险的金融产品,吸引普通投资人参与游戏。招财宝引入的各类金融机构增信,更是在暗示投资人,这是一款刚性兑付的投资产品。
但这个链条并没完结,私募债的期限通常以年计算,流动性较差。于是,招财宝还发明了“变现”功能,用投资人在招财宝的投资余额作为质押,在众安保险的担保之下,发起一笔新的贷款(个人贷),之后由新的投资者向你借出资金,于是生成了一笔新的交易实现变现推出。流动性增强了,但这也便成了击鼓传花套利的游戏,违约风险不断扩散。
看上去,这是一个完美的金融产品设计,每一环的参与者都从中获利,为润滑风险和流动性,用复杂的信用保证保险、担保、反担保工具为此产品加上一把又一把的安全锁。因底层资产信用不足,招财宝引入了保险公司、担保公司,传闻还有合作金交所的承诺回购协议;浙商财险的介入,有侨兴集团董事长个人对私募债做连带责任担保,还拿到了广发银行的反担保函。
每一环的参与者,都觉得自己所在的那层楼很牢固,却没想到,地基是个豆腐渣工程。
跳出事件本身来看,招财宝或许并非始作俑者,但它绝非不知情者。此产品的问题在于,利用蚂蚁金服在大众心中的信任感,将高风险的私募债拆分、包装成低风险的理财产品卖给不具备风险承受能力的普通投资者。
这样的“金融创新”不但偏离了蚂蚁金融一向宣扬的重视风险的价值观,更涉嫌违规违法。严格意义上,这个通过地方交易中心备案发行的私募债并不属于正规债券,不受一行三会的监管;私募债的发行为避免触及非法集资的底线,需要满足非公开发行、面向合格投资者、200人投资者上限等监管红线。而这款产品则利用所谓的“创新”,轻松绕过监管法规。
时至今日,违约事件在明面上已经渐渐平息,浙商财险的赔付逐渐安抚了投资人的情绪。但该事件引发的后续风波正深刻地影响整个行业,甚至影响到数家新金融巨头的竞争格局。颇为讽刺的是,或许最受伤的,并非此次事件中的直接关联方,余波正在向整个行业蔓延。
「 谁最受伤? 」
随着事态的发展,舆论的压力并没有全打在蚂蚁金服身上。事实上,这次涉及的侨兴私募债一、二期是在2014年发行的,当时正是招财宝上线不久后发行的产品。在2015年9月,证监会曾下发过一份《关于请加强对区域性股权市场与互联网平台合作销售企业私募债行为监管的函》,提醒类似“侨兴私募债+互联网平台”的业务收缩、暂停。招财宝方面表示,在此份文件下发后已经暂停了所有与地方交易所的合作。
不过,在这次事件爆发后,真正的幕后推手——金交所开始逐步被“扒皮”。
2017年1月9日,由证监会牵头的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部际联席会议第三次会议在北京召开,对下一阶段开展交易场所清理整顿“回头看”活动做出动员和部署。
“一些交易场所公然违反国务院38号、37号文件规定开展连续集中竞价交易,诱导大量不具备风险承受能力的投资者参与投资;部分贵金属、原油类商品交易场所开展分散式柜台交易涉嫌非法期货活动;部分邮币卡类交易场所开展现货发售模式涉嫌市场价格操纵;一些交易场所会员、代理商等机构涉嫌欺诈误导投资者;一些金融资产交易场所将收益权等拆分转让变相突破200人界限,涉嫌非法公开发行;“微盘”交易涉嫌聚众赌博。”
显然,2017年初,对新金融监管的第一枪开在了金交所的身上——要知道,在互联网金融监管落地后,金交所可是诸多新金融公司业务转型的救命稻草。
金交所在中国金融行业中属于一个神奇的存在,不受一行三会监管,由地方金融办或金融局审批通过。在过去的几年时间中,因监管的相对缺失,门槛较低,诸多不合规、垃圾资产,通过金交所的包装成为间接带有政府信用背书的“优质”项目。
金交所类似于广东金融高新区股权交易中心的股权交易所,被称为“四板市场”,为特定区域内的非上市企业,提供股权、债权转让和融资服务的区域性股权交易市场。类似的还有,各地金融办成立的金融资产交易平台。据不完全统计,金交所在全国目前有41家,分布在20个省市;股交所也多达50多家。
由于这类交易所长期游离在主流监管体系之外,许多银行开始利用金交所来实现出表业务。需求旺盛,在2011年前后,大量的地方交易所成立,但很快引起监管层的警惕。
2011年《国务院关于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切实防范金融风险的决定》和2012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的实施意见》的接连发布,让活跃的地方交易所遭遇清理。全国的上百家交易所在历经“清洗”之后只剩下数十家。
不过,两份文件把各类交易所的审批和管理权限交到了地方政府的手中,为地方交易所的再度爆发写下伏笔。从2014年开始,“资产荒”蔓延,许多新巨头开始拓展非标资产业务;2015年开始,新金融行业监管收紧,交易所牌照成为抢手资源;2016年,受监管新规落地的影响,诸多P2P平台们迫于转型压力,也把目光投向了金交所,如汇付天下参与成都金融资产交易中心、开鑫贷参与江苏开金互联网金融资产交易中心、京东金融参与西安合众互联网金融资产交易中心、百度金融参与西安百金互联网金融资产交易中心、平安陆金所参与深圳前海金融资产交易所和重庆金融资产交易所;除此之外,上述公司以及诸多其他公司还以“会员”的形式参与各类金交所当中。
其中,蚂蚁金服布局金交所业务时间长、覆盖业务广,之前还发起成立互联网金融资产交易中心(简称“网金社”),也入股了天津金融资产交易所。
几乎大部分互联网金融公司都寄望于,通过地方交易所的“监管便利”来支撑其业务的转型。但招财宝事件爆发后,立即引起监管部门的高度警惕。时机巧合,这一轮监管意图清理整顿的各类交易场所,正好处在各新金融平台业务转型的关键时期。这根救命稻草,会被监管一棒打死吗?
风波至此,若针对于金交所的清理整顿开始严格实施,行业中比蚂蚁金服更难过的大有人在。
风波远未平息,风波让更多处于转型期的互联网金融公司更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