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峰的肩膀耸了起来,说着说着,哭出声来。
这是江歌案庭审第4天下午。一分钟前,陈世峰的辩护律师问他:你想象过吗,江歌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离开人间的?陈世峰说:她一定说我不想死,我还有妈妈,我还想见我妈妈,妈妈对不起。她一定是这样的心情。
这位日本律师站着,拿出白色面巾纸,开始擦眼泪。他再问:江歌妈妈在中国发起判你死刑的活动,你知道吗?
陈带着哭腔说:“24年,24年,一手把自己的女儿,辛辛苦苦地拉扯大,整个人生都寄托在她身上,结果被我刺死了,还刺了那么多刀。那种悲伤,那种无法掩饰的悲伤,她一定恨死我了。”
律师又问:“你给江歌家属写的道歉信,为什么没有向法院作为证据提出来?”他答道,律师说我应该把这个当做证据提供给法官,但我觉得这是我唯一能和江妈见面的机会,我想当面对她说对不起。
陈世峰一直没正面接触过江秋莲的眼神,而江秋莲始终盯着他,起初是平静,后来笑了出来,很难说明这个笑声背后的情绪。
陈世峰在法庭上。图/凤凰视频、凤凰卫视
昨天,刘鑫出庭,以视频的方式,回答了控辩双方的问题。有人在庭外见到她,她把刘海梳了上去,戴着白色口罩,穿着白色大衣,黑色的书包上,挂着一个皮卡丘。她昔日的男友陈世峰,今天则第一次出现情绪波动,下午休庭前,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对江秋莲鞠了一躬,又鞠了一躬——在庭审第3天和第4天,江歌案的这两个关键人物,已经分别给出了相互矛盾的证词。
1.刀到底是谁的?刘鑫有没有递刀?
第一天庭审时,陈世峰的律师就否认了刀是陈世峰带来的。否认带刀出门,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在指向陈世峰没有预谋杀人。
律师主张,案发当晚,陈世峰在门外见到江歌时,想邀请她单独谈谈,在门外拍了拍她的肩膀。江歌很吃惊,想喊出来,被陈世峰捂住嘴。而当时门内的刘鑫觉得异常,把水果刀递给了江歌,还喊了一句“三叔,接住(刀),我害怕”。
但昨日刘鑫出庭时,她回答检察官的提问,称江歌家只有两把一模一样的菜刀,都是黑色刀柄,不锈钢材质的刀刃。其中一把是她的,江歌此前到她家,用菜刀切过水果,觉得好用,便也买了一把。
当时检察官问,江歌家没有水果刀吗?刘鑫说没有;你自己没有水果刀吗?她说没有。检察官再问,照片上的这把刀,你在江歌家见过吗?答案还是没有。
检察官最后问,被告人主张,是你把刀递给了江歌,你有做过吗?“没有做过。”
按检方的观点,这把刀应是陈世峰大学院研究室里的刀。他们在研究室里找到了这把刀的塑料包装。行凶的刀在案发后就消失了,而相似的刀的包装盒,还在研究室的茶水架上,就在陈世峰座位后面。
今天上午律师询问陈世峰时,陈世峰仍坚持,案发当晚,是刘鑫把江歌推出去了,推的同时她说,三叔,你接住(刀),我害怕。他认为,他曾看到刘鑫在拿钥匙时,从包里带出了一样东西,他觉得可能就是那把刀。
今天下午,检方问:“在你(研究室)的位子后面茶水架上发现了刀的包装盒,刀是你拿走了是不是?”他飞快否认:“茶水架前面有个沙发,沙发把它挡住了,我连那里有个架子都不知道。”
因此,这把橙黄色水果刀的所有权问题,至今未解。
2.刘鑫有没有锁门?
在陈世峰最初的陈述里,刘鑫在递刀后,把江歌推出了门外,并锁上了门的防盗锁链条。被推出门后,江歌呆了,慌乱之下,拿刀刺向陈世峰。
同样佐证这个说法的,是刘鑫的报警录音。电话最初接通时,刘鑫曾说过一句中文,警方曾把这句话的内容认定为“门锁了,你不要骂了。”
锁门,把自己的好友关在门外单独面对危险,曾是刘鑫被众人指摘的地方。但在昨日出庭时她解释,当时说的其实是“怎么把门锁了?你不要闹了。”
在开庭时,为了确认这一关键细节,控辩双方多次询问,法庭也当庭播放了这段录音。
刘鑫。 图/局面
在一阵警方设置的自动语音之后,电话拨通了,第一句话是刘鑫的声音,每日人物记者在现场听到的是,先是四个字,“把门锁了”,然后是五个字,“你不要X了”。这个“X”,略微模糊不清。
刘鑫解释,她这句话原话“怎么把门锁了?你不要闹了。”在警方的自动录音里,没有录到前面的“怎么”。而之所以说这句话,是她猜测江歌有可能在外面玩恶作剧,她想打开门,发现门被大力地弹了回来,再也推不开,觉得是江歌把门锁了。
昨天下午,刘鑫作证时,陈世峰全程都听的认真。为了确保刘鑫不会在镜头里见到陈世峰,法庭做了处理,将他的座位稍微与律师的座位挪开。但陈世峰还是可以看到屏幕里的昔日恋人多次落泪。
听完刘鑫的证词后,陈世峰在今天被询问时,仍坚持自己原来的说法——当晚江歌被刘鑫推出门后,在门口,他听到门立马被锁上了,因为有上链子的声音,而无措的江歌只好转身去拧门把手、敲门。
3.刘鑫有没有听到门外的声音?
在刘鑫出庭的环节,辩护律师花了很长时间和刘鑫求证,案发时她是否听到门外的声音。他指的声音,包括门外的打斗声、江歌的悲鸣声。
他的主要材料,是刘鑫第二次报警的录音。这段录音也在法院当庭播放。
这段日语对话的录音背景杂乱,每日人物记者经反复确认,明确了对话大概如下:
警察:“你是哪国人?”
刘鑫:“中国”。(语气稳定)
警察:“已经出警了,请放心”。(语气稳定)
一声尖厉的“嘀”声响起。
刘鑫:“啊!!!拜托了!”(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听起来慌乱急促)
警察:“你住哪个房间?”
刘鑫:“我住20……!快点!姐姐危险!”(再次提高声音)
按照正常的逻辑,只有听到或看到门外发生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她的语气才会突然从稳定转为“啊!!!”的急促。而检方称,录音中那一声“嘀”声,正是处理掉了的门外江歌的悲鸣。所以有理由猜测,刘鑫是因听到了门外江歌的悲鸣,才在电话中语气如此激动。
案发201公寓门口。 图/澎湃新闻
辩护律师问:录音里110问你,门“乒乒乓乓”的,门没有响吗?你说没有?刘鑫回答:我那时没有意识,完全想不起来,想到什么说什么。
律师后来又问:根据录音报告,警方问按门铃的是男是女?你答,“男的!男的!”你听到门铃了,是吧?刘鑫否认:那时候可能听到了,但现在印象也模糊了。我说是男的,是因为反推门力气很大,猜测可能是男的,所以我那样说。
而在长达4个小时的询问环节里,控辩双方曾不下5次询问刘鑫,她始终说,因为精神过于紧张,当时真的没有听到门外任何声音。
4. 陈世峰修改了多少证言?
今天庭审里,陈世峰的哭泣悔罪,出现在下午2点左右。
他提到自己父母生病住院。此前他父母在给江秋莲的道歉信里写,因为考虑到江歌没有见到她母亲最后一面,他们也不打算到日本见陈世峰。 陈世峰还承认自己对恋爱、人际关系的认识和处理有很大的问题,这是(杀人)事件发生的根本原因。
庭审第四天。图/澎湃新闻
但这个询问程序过去后,进入检察官询问环节,他恢复冷静,检察官提出问题后,他多次拒绝回答,“你这样问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这个完全不是理由”、“不能像你这么说”。
检方还质疑,这次询问,陈世峰修改了不少证言。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江歌所中第一刀的位置。此前,陈世峰在警察局录口供时称,第一刀不小心扎到江歌左颈部。这次庭上则改为不小心扎到右颈部。
是左是右,关系重大。第一天开庭时,法医曾说,江歌的致命伤是6号伤口,刀从右至左,扎入她的脖子。
如果如陈世峰起初所言,他说的第一刀是从左到右,就说明扭打中意外出现的这一刀并不致命,没有致江歌死亡,而后陈世峰起了杀意后的几刀,才真正导致她死亡。这样故意杀人罪就构成了。
但如果是改后的口供成立,陈世峰说的第一刀是从右至左,那就说明他无意间的一刀和法医鉴定吻合,是致命伤,这样故意杀人罪就不成立了。
法官同样表达了质疑:你写陈述书的时候,法医的鉴定你已经看到了是吗?他承认。法官再问:你知道那一刀是致命伤,对吗?他说,对。这段问答传递的信息是,陈世峰有修改供述以求逃罪的可能。
此外,陈世峰今天还说,曾经在刘鑫家里看到威士忌,刘鑫说是江歌的,以此解释他带威士忌去江歌家拜访的合理性。
检方质疑,为何他第一次提及此事?并认为他喝酒是为了壮胆。陈的回答是:不知道,事实就是事实。本来就有这个事实。你问我,我才回答,我不能主动告诉你啊,对吧?
下午5点,4个小时的询问结束,陈世峰从法庭中央的座位回到被告席,满脸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