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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文弄墨 | 若王羲之遇上苏东坡

天涯社区  · 公众号  · 社会  · 2017-06-09 16:08

正文

《兰亭帖》被誉为“古今第一行书”,我其实欣赏不来它的书法境界,甚至觉得它并不带给我愉悦。但那些唐代国手们的临摩里都原样不动地保留着的错别字与涂改,让我好奇,是什么让王羲之写下此帖就如同一次李广射虎而无法复制?
  

据说王羲之本人后又重写了百十遍,但都无法再达到此帖的境界。就如同李广射虎。当日李广的意念里,以为自己处在生死须臾之际,故能在刹那间将全身心贯注于那一箭,直至贯入石中;后来他再反复试射,都无法再射入石中。那么,对王羲之,是什么在他心中如酒糟般酝酿而旋舞成笔下那再也无法复制的名帖?



要看懂此帖,须读懂此序。《兰亭序》意绪回环,曲折反复。从景到情,从乐到悲,再到自寻治愈。何以会如此呢?要理解王羲之的心绪,还须读兰亭诗,从诗里去看当日修禊的衮衮诸公们到底想了些什么。
  

这是史上最富盛名的雅集。江东士族中的一群顶级精英,在那年暮春汇集于山阴兰亭,他们修禊、饮酒、吟诗。那些诗里,除了吟詠当日的景致与逸兴,还有巢父的颍湄、许由的箕山、孔门的舞雩、庄子的濠津这类朝向往昔的回望。舞雩和濠津作为典故在诸贤的诗中被反复用到。王羲之本人的四言诗里就有“咏彼舞雩,异世同流”。詠乎舞雩,是孔门师徒理想的人生之境。濠津则是庄子与惠施辩论的地方,那场辩论,关于乐在物我之间、他我之间能否相通。从舞雩、濠津这类旧典看,大概他们会聊到诸如游观之乐这样的乐,在人与人之间能否相通、在古人与今人之间能否相通。而触及到在生与死之间能否相通时,王羲之就顿感悲从中来。
  

本来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虽是雅集于山林,但“亦足以畅叙幽情”。诸贤饮酒、吟诗,“信可乐也”。在游乐中,王羲之甚至想到了孔子的“不知老之将至”。然而,稍事吟味,心绪丕变。他想到,时间终将带走所有的快乐。“向之所欣,俯仰之间,以为陈迹”。再触念到,时间终将把人带向死亡,每个人的生命都会“终期于尽”,更是心中大恸。“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乐极何以容易生悲?时间!从汉武帝《秋风辞》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的浩叹,到李白《乌栖曲》中“东方渐高奈乐何”的沉吟,行乐者一对上时间,就败下阵来。从“信可乐也”到“岂不痛哉”,王羲之是在一个时间性的流程中体味生命。
  

时间会带走享乐,而且终将把人带向死亡。轻天下、细万物、齐死生、同变化,原本是老庄的观念;那天诸贤的诗里也充满了老庄式的高蹈的逸兴,但王羲之说,“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死亡将这点逸兴也击得粉碎。
  

从《列子》在魏晋时期的流行看(或如有人认定的今本列子就是伪作于此间),那是一个虚无主义流行的时代。虚无的根源在于对死亡的体认。死亡像一个冰冷的铁壁,所有的价值都在它面前撞得粉碎。虚无感像冷雾一样从那两个字里冒出来,弥漫于死之前的那个短暂的段落,也弥漫在王羲之的心头。自从心绪一变,此帖后半部分错别字明显地增多。
  

时间之河,无尽流逝,让他悲从中来,也让他稍感治愈。《兰亭序》里反复地出现今与昔、后与今这种时间上的连线。他显然是将时间、将历史想像成一个朝前和朝后都无限延伸的流程,如绳索般延绵于虚无的深渊之上。个人的生死度量于其间,这样,生命就好像又被置放到了一个永恒性的背景里。“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挥毫之际,他已将那天的雅集,镶进了那条长绳里。“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他已在预想,后人再看他们的兰亭,会一如他们当日回望孔门的舞雩、庄子的濠津。


同样是写游观之乐,王羲之的郁结回环,让我想起苏轼的豁达洒脱。于是,对照着重读了《前赤壁赋》。
  

两人的文章,开篇起式完全一样,都像扎猛子般一头扎进时间之河。只是王羲之差点淹死,而苏轼兀自逍遥。
  

当日苏轼与吹箫客泛舟于江上,主人扣舷而歌,客人吹箫和之。但箫声呜咽,悲从中来。苏轼问其故,吹箫客从吟诵曹操的诗,想到八百年前那个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曹操,“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无论是流逝的时间之河,还是眼前无尽的江流,都衬托出此生的短暂与有限,所以,“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吹箫客的悲感是王羲之式的,也是在一个时间性的流程中体味生命;苏轼则不是,他是对时间性的克服。他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打个滥俗的比方,“自其变者而观之”,一朵花的生命只是“曾不能以一瞬”的短暂;“自其不变者而观之”且“天地之间,物各有主”,那花若能自为己身之主,尽情地绽放,那么,绽放的那一瞬里,自己便如天地般“皆无尽也”,伸向无限、绝对与永恒。
  

王羲之在时间性里体味生命,悲感来于斯,治愈来于斯。《兰亭序》的开篇是时间,结尾——“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还是时间。苏轼则不是。《赤壁赋》的开篇是时间,但结尾——“不知东方之既白”——则恰好抹消了时间。
  

苏轼好像随时能抽离出自己再俯看自己,生命就如那绽放的花,或寂寞沙洲上的鸥鸟。孤芳自赏也好,顾影自怜也好,他置放生命的背景里没有时间性。克服时间性,这本身即打开了一道窥望永恒的缝隙。
  

苏轼喜谈佛,宁不知“诸法无我”?又岂不知世间何曾真能“物各有主”?肉身的个体生命终是渺小的、有限的、相对性的。但苏轼式的人生可以是一种生命的态度。我师姐说,“对于人类来说,永恒是妄念,又是执念。知妄破执还是存执守妄,不过是每个人的生活经验与个性意志。”我说,“若真曾妄念过执念过、且妄而不觉其妄执而不觉其执,那么,生命就是一种绽放的动姿——朝向永恒与无限飞跃的动姿。”
  

苏轼对吹箫客开解此理,“客喜而笑”;若王羲之遇上苏轼,不知道会不会也转悲为喜,两人洗盏更酌,醉饮酣卧,不知东方之既白。




涯 友 热 议

@zhongguoxuezhe:

古代读书人,无不追求内心世界的和谐。借以自慰。常言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怎么办呢?善待自己,宽慰自己。否则,就会像贾谊那样,早逝。这个道理,不复杂,差不多人人都懂。所以,苏轼在这一点上,也不能算多么聪明。苏轼有才,是真的。
很多文人,都写过这类自慰文字。表达很巧妙,实际上,是牵强附会。

@石中火:

《兰亭序》给我的感觉是前面写得很好很紧凑,后面累了,不知怎么收场了,老在重复几句话,把个死啊生的来回地讲,啰嗦拖沓,是半篇好文。

@春天到了风轻:

王羲之好风神,苏东坡好风流。王太涩,苏流畅。要我说兰亭如普洱茶板兰根冲剂,赤壁赋更像心灵鸡汤,所以过去中学古文选读,挑了赤壁赋,不挑兰亭序,就因着赋流畅美文,好唬中学生,序文意稍晦涩,怕中了流毒。字法老王比苏大胡子要高明,文法苏老比大王要整饬

@春天到了风轻:

这个士人呢,也不能一概而论。有宋时代,推选制度更加完备了,不像东晋时候,还不改世袭漏习,王谢之家,名流辈出,不奋斗也得个好位子,但是有一点,就是那个世家子弟,多少要有点儿高大上的陶粹思想,就是所谓“风流劲儿”,“致一书,陈一事”都要有点儿范儿,这个范儿,造成王谢之族,写个帖子什么的,都似神鬼传奇,晕三倒四,玄言纵横。如陶潜、左思之类好些,能说些大白话,因为他们出身不同,凑不了那个热闹,要么摔掉那个烂鸡巴小吏不做了,去“采菊东篱下”,要么发发牢骚“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魏晋时候,阶层固化问题相对严重,“魏晋风流”,如王羲之等,属于特定时代“自标风举”的哼哼唧唧。咦?我就想,谢灵运“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是什么状态下写出来的,难道他当时趴在地上,比较接地气?

 苏东坡最后有些道家想法,其实也和时代相关,宋老爷崇拜道家,比如范仲淹,年轻时候就写过《道服赞》,宋朝官员的休闲装就是道服,苏大胡子贬谪时候写《后赤壁赋》,也还想着穿官家休闲装,说明他心底下不想混日子,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是不相宜的。黄州寒食诗帖云:“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估摸着那个时候,他连道服都才不想穿了,月白风轻的赤壁赋思想消磨光了,于是本帖一跃而居老苏书法榜首,并居兰亭序、祭侄文稿后,称天下三大行书之季军,思想的澎湃,书写的流利,恐怕让他再写,也和老王一样,百八十回都赶不上了

@小说读者:

苏东坡比王羲之强的是他的文学。王羲之的书法,除了《兰亭序》还有别的,我也不很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吹《兰亭序》。

@巷底臭椿:

超凡入圣的东西常人欣赏不来是有的
从而非议之,似鸱吓鹓鶵
还是给自己换副眼目,来个脱胎换骨
言尽于此

@zhongguoxuezhe:

众所皆知,兰亭序,是李世民表示推崇的。李世民,不是刘邦,没多少文化。李世民也会写行书,写得很不赖。圣教序,据说是“太宗文皇帝制”。写作水平,可见一斑。或许是秘书代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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