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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精神病院里住了3个月,最终拍出这部获得金马奖的纪录片

凹凸镜DOC  · 公众号  · 社会  · 2017-11-25 22:31

正文

中国东北某精神病院封闭疗区。 精神分裂症,躁狂,抑郁,性冲动,酒瘾患者……从清醒的瞬间,他们就开始试图挣脱这座囚室,但在这里,挣扎毫无意义。此后,他们将在药物的控制下和不容置疑的规训之下,开始自我反思,它触及灵魂,意志,欲求,思想。马莉凭借纪录片《囚》获得第54届台湾金马奖最佳纪录片。


纪录片《囚》获得金马最佳纪录片。


长春六院的精神病患者

作者:王双兴  刘珍妮  来源:剥洋葱people


一个留平头的男子望向窗外,不住地猜测:「咱们是不是外星来的啊,我看报纸说,小布什在月球卖土地,咱们是不是被撵下来了?」


一个中年人以一副置身事外的语气说:「砍了三十多刀……我听见外面进来两个人,说我不杀了她,他俩就会杀了我。」于是这个中年人把自己媳妇砍了。


背对镜头的男子伸手去开被牢牢锁住的窗,一扇打不开就去开第二扇,从左到右,四扇窗逐一试了个遍,全都纹丝不动。


这些举止不寻常的人是长春六院(长春市心理医院)的患者,也是导演马莉镜头下的主角。


   纪录片《囚》剧照


今年3月18日,这部以精神病患者为拍摄对象的纪录片《囚》,在北京通州的一个小展厅里点映,播放期间,观众们发出了笑声、掌声、啜泣声以及大段的沉默。


一个多月前,片子曾在柏林电影节首次「亮相」,台下是不同肤色、国籍的观众,身后是「入围第67届柏林电影节的论坛单元」的殊荣。


作为柏林电影节的重要组成部分,「论坛单元」侧重选择那些来自不同视角,独立于电影体制传统,对当前社会保持敏锐观察且具备艺术创新的片子。


马莉把镜头对准了这些精神病患者,用近乎黑白的低饱和色彩,呈现出他们不被理解又无法挣脱,难以回到正常生活的困境


  纪录片《囚》海报


被「囚」住的人

 

裸露的红砖,水泥的墙壁,展厅里,很多人花了几个小时的车程,来看这部比乘车时间还长的纪录片。


一百人左右的放映厅内挤满了人,有的已经坐到了两侧的石阶上,有的甚至被挤到了门口。


灯光暗下,荧幕上一段俯拍的监控录像出现:一个病人在病房中反复踱步。


画面平稳无声,只有左下角的时间码在飞快变动。


突然,画面消失,嘈杂声乍起,观众们被「抓」进了长春六院的重症封闭区。


在这里,有人狂躁地哭泣、叫喊、搬床;有人僵硬地躺在病床上,目光如炬。


几种极端的情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同时出现。精神病患者的困顿与挣扎,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单人作战,不断重演。


 精神病人的卧室


这场「战争」以纪录片的形式持续了287分钟。


落幕之前,患病的大学生渐渐有了笑的能力,他非常「清醒」地与病友争锋。


「啥是吃饭?我想不起来啊。」


「做好饭就吃呗。」


「啥是吃?我也想不起来。」


「张嘴吃呗。」


「你叫我张嘴我能张嘴,那吃咋办?你叫我往里塞我也能做到,可那是咽还是吃我不知道啊……」


他陷入一个自我设置的命题里:通向「正常」的牢笼打不破,去往「清醒」的问题想不通。他像一个被「囚」住的人,无法突破自己的困境。


这正是马莉想要呈现的——精神病患者的现状。黑白的色调在影片里徐徐展开,点映现场,她认为,这更接近她心理上的真实色彩。


倾听与信任

 

马莉对人性和困境有着异于常人的兴趣。「我总觉得人很脆弱,但又很坚韧,在困顿当中有一些非常非常闪亮的东西。」


在拍摄这部纪录片之前,她曾拍摄大概几十部人物传记。


和以前一样,《囚》的导演、拍摄和后期处理,均又她一人完成。最终在长达15000分钟的素材中,她选出287分钟呈现到荧幕上。


拍摄期间,大概有三个月,马莉都是在封闭疗区度过的,但并没有打开摄像机。她对媒体说,不希望自己开始的是「一场掠夺性的拍摄」。


「真实呈现」是马莉的拍摄初衷,她选择以寻常的心态进入,「带不出新片也没关系」。


三个月里,她住在医院,和精神病患者一起生活,把他们当成普通人来相处,并不停地阐述自己进入病区的用意,「我希望他们能明白,他们自己拥有拒绝被拍摄的权利」。


我们可以发现,她前期下的功夫最终通过影片中的诸多细节展现了出来。


那些病灶各异的精神病患者,非常自然地出现在镜头前,对摄像机毫不在意,他们暴戾、抓狂、自言自语,会纠缠于自己提出的「重大命题」,也会哽咽,甚至诉说自己的往事。


 护士坐在走廊里值班


倍感医院压抑的男人歪着脑袋问:「你说马莉我是不是得跑?」


永远忧心忡忡的创业者对着镜头说:「昨天我生日,蛋糕忘了给你留了,不好意思哈!」


不承认往可乐里兑药的吸毒者信誓旦旦地告诉护士:「不信你问马莉,她能作证……」


但马莉始终站在镜头之外,没有任何回应。「我希望我的影片能够进入他们的内心,通过他们自己来传达这种感觉。」所以她选择和观众站在一起,作一个旁观者。


根本不是精神病,这是死亡的真实体验


很少有什么病症是凭空而来,精神病也一样。


马莉的纪录片,让观众看到了精神病患者内心挣扎之外的外在困境


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经历过父母离异,经历过抢劫,在少管所里被灌了铁砂的管子打,导致精神崩溃,患上了抑郁症。


他说:「我这根本不是什么精神病,我这是死亡的一种真实体验。」


突然而来的哽咽,他用读诗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不了解单亲家庭的孩子,没人理解他,没人开导他,如果有人带带,都是好样儿的,都是孝子贤孙!」


「小伙子你为何这样忧愁,为何低下了你的头……」病友的歌声响起,很少可以洞悉拍摄者情绪的纪录片,被这个小小的蒙太奇,透出导演的悲悯。


除此之外,创业后的躁狂者、离婚后崩溃者、吸毒失控者、酗酒犯罪者……特征十足的时代、变动的社会、复杂的人性,通过精神病患者铺陈开来。


他们从那样的环境中来,接受治疗、疏导,是否还将回到那样的环境中去?


马莉的纪录片没有给出答案。


 一位躁狂症患者站在窗前


2013年,是《囚》的拍摄后期。同年的5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精神卫生法》正式实施。精神卫生法规定:自愿住院治疗的精神障碍患者可以随时要求出院。


展映结束后的互动环节,这项规定被观众拎出来探讨。如果不是拍摄这样的一部纪录片,马莉或许永远不会接触这样的一部法令。


但拍摄了《囚》,她对和自己工作生活毫不相干的事物有了新的理解:实际上,这个法案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病人可以提出出院请求,但却无法做到出院后正常地生活。因为来自个人、家庭、社会的多方压力,都会让他们倍感艰难。


「有时候可能你的一个异样的眼神,就让他无比难堪。」在点映现场,马莉顿了顿,「我希望你们能够因为这部片子,对他们有些不同的看法。」


「无人能解的困境」


东北人的语言天赋,常常让人忍俊不禁。


他们一本正经爆出来的金句,常常惹来我们的笑声。他们说出一句正常人想说但没胆说的话,引起我们热烈的掌声。转而,我们又被那无处不在的压抑带来漫长的沉默,以至于抽纸巾的声音都能被听到。


有一位患者卧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如何解脱人生的种种痛苦》,他说:「这是本好书。」


  纪录片《囚》剧照


片子里,一个爱写诗的老人提到他当国民党特务的父亲,老爹被枪毙,他的童年都是「抬不起头」的经历。


几十年后,这个曾经的「狗崽子」,如今蹲在精神病院的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着镜头说话:一边感慨自己的人生不平常,又紧跟着说了句「活的还挺幸福」;总结自己的一生是混吃等死,又补充一句「人之常情」;「男朋友我都没有,别说女的了」,接下来的却是「生活得还挺愉快」。


窗外明月高悬,临回房间,老人嘟囔了一句「同难者相悯」,病房中,没人能理解他。


起身,离开,他回过头对马莉说:「你陪我唠这么多嗑,谢谢您。」


他们自言自语,无视身边发生的一切,常常像个与世无关的人,但却无法真的与这个世界不发生关联。


当精神病患者出现在恶性事件的新闻里时,这个群体才会搅动舆论场。


马莉说:「我看到这样的新闻内心特别复杂」,与影迷互动时,她的声音始终波澜不惊,但把「特别」二字读得很重。


 导演马莉


拍摄《囚》的经历,让她在精神病患者的管理困境、救助困境和社会融入困境之外,探知到了他们自身固若金汤的困境——找不到出路解救自己,也退不回原路明哲保身,囚禁在一个无人能解的困境中。


「我们遭遇了困境,还可以想尽办法、做出选择,但是他们太无奈了。」马莉说,「他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个疾病,谁也改变不了,药物只能让他短暂地恢复到清醒的状态,停药很快就会陷入异常当中。这是无法挣脱的,没有比这更让人悲哀的。」

 

文章内容来自剥洋葱people(boyangcongpeople)。

内容根据主题需要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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