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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超联赛”夭折，金融盛宴流产

北山浮生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21-04-24 22:41

正文

最近国际体育界有一件事炸了，那就是“欧洲超级联赛”（European Super League，ESL）。从诞生到陨落不到48个小时，如同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但这件事肯定不会就此结束，因为引发这件事的根本矛盾没有解决，后面肯定还会上演更加精彩的博弈。

大部分人只是将其看做足球圈的一个闹剧，增加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在我看来，这一事件含义丰富，甚至可以看做疫情之后世界走向的一个提前预演：

在金融资本全球化面前，世界将何去何从？

2021年4月19日，曼联、利物浦、曼城、阿森纳、切尔西、热刺、巴萨、皇马、马竞、国米、AC米兰和尤文一共12家俱乐部共同宣布成立欧洲超级联赛。

这个消息一出，立刻引发相关各方激烈反对。

首先跳出来反对的是关系最为密切的欧洲足联。警告称如果俱乐部参加超级联赛，将被禁止参加本国联赛和欧冠。国际足协也发表声明表示反对，但态度要欧足联柔和得多，也呼吁各方为了足球运动利益，进行平静、有建设性和平等的对话。

政界也对这一豪门赛事表示强烈反对。英国首相约翰逊迅速发表声明，并在数小时内召集了与顶级利益相关者的会谈，包括足球协会、英超联赛和球迷代表。很快，政府列出了一份阻止欧超的选项清单，称如果体育管理机构不能采取行动，将对相关球队进行打击。

在欧洲事务上经常跟英国唱反调的法国，这次也跟英国政府站在了一起。法国总统马克龙声称，欧超计划“威胁到了体育价值的原则”，法国政府将支持足球管理机构为捍卫现有比赛制度而采取的“所有行动”。

各国球迷也对“欧超联赛”投反对票。YouGov的民意调查发现，79%的球迷反对建立超级联赛，而几乎四分之三的人希望看到俱乐部老板在签约时受到惩罚。

球迷的反对意见之一是，新的欧超计划保证了15家豪门俱乐部的位置，它们不会被降级。虽然每年还有五家俱乐部可以凭实力进入联赛，但这意味着二线球队进入大场面的机会更少。现有的比赛，如欧洲冠军联赛和英超联赛也将受到影响。这一议题在“红墙”（red wall）选民众表现尤为突出。“红墙”是在英国政治中描述在传统工党选区的一个术语，主要包括中英格兰，约克郡和北英格兰，以传统工业里的工人为主，他们的工作与生活在近年来的全球化浪潮中都饱受冲击。

面对各方压力，一些俱乐部打起了退堂鼓。当地时间周二晚（4月20日），随着切尔西和曼城退出欧超的消息传来，这个看似并不周全的计划开始瓦解。几小时之内，曼联、阿森纳、利物浦和热刺也相继加入——所有六家英国俱乐部都确认退出。参与欧超的球队共有12支，至此已有过半退出。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我们对此表示道歉。”阿森纳在其网站上发布的一份声明称，“过去的几天再次展示了我们在世界各地的支持者对这个伟大的俱乐部和我们所热爱的运动的深厚感情。”

第一个问题，欧超联赛为什么会诞生？

一个直接原因是新冠疫情的影响。尽管欧洲足球五大联赛相继重启，但依据防控要求必须空场比赛，让各大足球俱乐部失去了数额庞大的门票收入。德甲巨头多特蒙德年内跌幅高达50%，市值缩水至4.06亿欧元。曼联在2020年一季度营收1.27亿英镑，同比下滑18.7%；净亏损2280万英镑，负债规模维持在4.29亿英镑，同比上升42.2%。曼联执行副主席埃德·伍德沃德表示：“现在是这家有着142年历史的球队最艰难的时刻。”

据英超发布的数据，英超联赛在疫情的第一个财年就亏损了8亿英镑，对于比赛日收入只占到收入总额13%左右的英超尚且如此，其他转播收入不及英超的联赛亏损程度可想而知。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足球经济危机！

豪门球队由于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因此在危机打击下显得更加痛苦。

美国银行摩根大通（JP Morgan）跳出来对这些豪门说，我可以帮你们解决钱的问题，条件是把欧超联赛的转播合同抵押给我进行债务融资，大通则提供总额为35亿欧元的赛事启动资金，按照预计的15家创始俱乐部平分，平均每家可以拿到两亿多欧元。除了基础设施补助之外，各创始俱乐部每年还要平分32.5%的转播和赞助收入，另外32.5%由所有20支球队平分（包括创始球队在内），另有20%的收入按成绩和赞助分配。

欧超联赛实际上是与美国四大联赛——NFL、MLB、NBA、NHL——一样的“封闭体育联盟”，一个由固定的多个俱乐部作为股东的组织，并由该组织运营一个只有这些股东俱乐部参加的赛事。这将使它看起来更像美国联赛——那里没有降级或升级，每场比赛更具有话题性，收入更可预测、也将有更高的商业估值。因此，也会有更多的资本投入运营，进一步提升其商业价值。

美国四大体育联盟均是以该模式形成，也都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在新冠爆发前的2019年，全世界收入最高的五个体育联盟中，四个即为美国四大体育联盟。考虑到棒球联盟、橄榄球联盟的比赛基本只有北美的观众感兴趣，这样的成绩尤其显得出类拔萃。

豪门俱乐部强强联合的想法其实早已有之，每当危机到来，收入下滑之时，这种念头尤其强烈。欧洲足坛商业价值最高的自然是欧洲冠军杯联赛，但是五大联赛的一些豪门俱乐部经常面对如下尴尬局面：自己无法参加欧冠，反而需要看那些“不知道从哪分出来的小国家”的球队一边在欧冠赛场上被血洗，另一边却能获得比只能参加欧洲优胜者杯或欧洲联盟杯的自己更高的收益。

2009年，也就是08年金融危机之后，皇家马德里俱乐部主席“老佛爷”弗洛伦蒂诺·佩雷斯（他也正是目前的“欧超联赛”主席）在接受采访时，直接向欧足联及欧冠比赛赛制发难。他说：“我们必须创设一项新的欧洲超级联赛，以保证最好的球员始终能发挥出最好的状态，这在欧洲冠军联赛中是不会发生的。”他还表示，如果欧足联不做更多努力以确保最好的球队可以每年互相比赛，那么他将推动产生以欧洲传统强国球队作为主要参加者的突破性比赛。

显然，豪门俱乐部的不满由来已久，在疫情危机催化下获得了更多俱乐部的支持，再加上美国金融资本助力，欧超联赛呱呱坠地。

第二个问题，欧冠联赛为何激起各方反对？

了解了欧超联赛的来龙去脉，我们就可以知道，欧超联赛本质上就是美国金融资本改造欧洲体育赛事，并获取更大商业价值。

银狐里皮的评价一针见血：

“在我看来，欧超联赛是一场胡说八道，而且并不正确。首先，俱乐部背负8亿欧元的债务就不正常，这意味着没有人监管他们。另外，12个超级联赛创始俱乐部的所有者都是阿阿拉伯人、美国人或俄罗斯人，因此不了解我们的传统。也就是说，这些负债累累的企业家们都在找机会圈钱，由于不了解足球，所以他们没想到内部人士和球迷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对于欧足联来说，这就是美国金融资本对欧洲的入侵行动，抢自己碗里的蛋糕，当然要大力反对。这就好比京东干得好好的，阿里突然搞个天猫过来抢生意，自然要第一个反对。国际足联也是同理，这但毕竟隔着一层，反对没有那么激烈。

欧足联和国际足联反对是直接利益相关，为什么英法政府也要反对？

代议制政府的政客本来对这种事是没什么立场的，但是得为选票负责，选民反对他当然就要顺应民意，否则下届就别想干了。英国绝大多数选民都反对欧超联赛，工党领袖斯塔默（Keir Starmer）正在与球迷团体和影子部长们举行紧急峰会，他们在本周对欧超计划发起了喊话，号召它们尊重足球文化和制度。这种情况下，执政的保守党自然也要发出类似的声音，要不下届就要换工党上台了。

下一个问题来了：作为大多数都是球迷的英国人，为何要反对欧超联赛？理论上，欧超联赛应该贡献更多精彩赛事，球迷应该乐见其成才对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不那么显而易见了。英国民众的立场，与近代足球的发展历程具有很大的关系。一句话概括：

现代足球是英国工业化的副产品，代表了英国工业文化最后的荣光，在金融全球化的大潮面前，英国人在本能地捍卫，作为工业革命发源地最后的一丝尊严。

虽然中国是足球运动的最早发源地（参见【世界杯专题】什么是足球？），但是近代足球运动公认起源于不列颠岛，而不列颠岛上的足球起源于抗击维京人入侵的十一世纪。在一次战争结束后，英国人在清理战争废墟时发现一个维京人的头骨，出于愤恨，他们便用脚去踢，一群小孩见了便也来踢，不过他们发现头骨踢起来脚痛，于是用牛膀胱吹气来代替它——这就是现代足球的起源。

那时的英国足球是毫无规则可言的野蛮运动，上场队员多时可达百人，场地也没什么限制，如果球踢到居民房子里，运动员也会进屋乱打乱踢，东西砸个稀巴烂，如果正好有行人经过，那个人就倒霉了。

早期的足球比赛是暴徒们的相互打斗，而且没有比赛人数、时间长度等限制，一场比赛后留下的，是大量的受害者。一整村的人同另一村的人比赛，他们拳打脚踢，冲向球门，而球门是个在远处的风车，比赛能扩展到方圆几里地，持续好些天，夺走好几条人命。

这个时候的足球跟工业毫无联系，也不像体育运动，倒像是野蛮人的群殴，这倒是跟英国足球流氓一脉相承。

1314年，爱德华二世颁布王室诏书，斥责这项游戏是贫贱和暴力的：“鉴于市民为拥抢硕球而引发之巨大噪音，致邪魔顿起，故禁之以上帝之名。”1349年，爱德华三世把足球列为“愚蠢和完全无用”的游戏，亨利四世和亨利六世分别在1410年和1447年签署了禁止足球的法令。

英国为何严令禁止足球运动呢？因为英国人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练习弓箭，全民备战。

英国之所以能在英法百年战争中大放异彩，击败纸面实力数倍于己的法国，训练有素的英国长弓军团功不可没，而这得益于长期全民的弓术训练储备了大量人才。

爱德华一世将弓术列为全民义务教育内容，当时的英国法律规定所有12—65岁肢体健全的英国男人，都必须在每个星期日做完弥撒后，集中到教堂附近的校场练习弓术，逃避训练要课以罚款。为了保证练习射箭的时间和体力，法律还同时严禁踢足球。

当时英格兰人的普遍观念是，踏实做点实事，多挣点钱，要么就去参军打仗，踢球纯属不务正业。

英格兰人对足球的鄙视甚至反映到文学作品中。1592年，莎士比亚在他写的《错误的喜剧》中运用足球来描述剧中角色的抱怨：“难道我就是个圆圆的皮球，给你们踢来踢去吗？／你把我一脚踢出去，他把我一脚踢回来／你们要我这皮球不破，还得替我补上一块厚厚的皮哩。”几年以后在《李尔王》中，肯特伯爵奚落道：“也不能被人踢吧，你这下贱的踢足球的！”

同处于不列颠岛的苏格兰人则特别爱踢足球，并把这项运动作为练兵项目之一。所以如果当时不列颠岛要是举办足球联赛，估计获奖的都是苏格兰的队伍。凯尔特人在足球圈的名气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足球这项运动也逐渐从不列颠岛传播到欧洲各地，意大利人尤为热衷。

在佛罗伦萨，画画的达·芬奇和搞权术的马基雅维利都是狂热的球迷。佛罗伦萨的足球每队有27个人，分成3组，允许手和脚触击皮球，甚至可以挖对手的肚子。人们成群结队参加在最大的广场或是亚诺河冰冻的河面上举行的这种比赛。在离佛罗伦萨很远的梵蒂冈的花园里，教皇克莱门特七世、利奥九世和乌尔班八世常常卷起他们的法衣去踢球。

英国虽然作为足球发源地，但是足球却长期没有生存空间，因为英国人忙着扩军备战，全世界抢殖民地抢钱。但是到十九世纪，英国又后来居上，成为足球强国。

工业革命起源于英国曼彻斯特，而英国足球的高峰也是在曼彻斯特。两者并不是巧合，而是紧密关联。

19世纪棉纺织产业遍布整个城市，与加勒比海的跨洋贸易催生了曼彻斯特大运河，这项伟大的工程得到维多利亚女王的支持，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当时的首相万分感慨：“今天曼彻斯特所做的，就是明天世界所追随的。”

工业的扩张为曼彻斯特带来了巨大改变，19世纪中期，生活在曼彻斯特的男人们领着微薄的薪水，沉迷在昏暗的酒吧里，以麻醉肮脏厂房里的煎熬。浓烟覆盖城市，太阳毫无光芒，赌博、暴力、帮派充斥街头。

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在西格顿的圣马克教堂，一位牧师的女儿创办了一个工人俱乐部，1880年，教堂工人俱乐部与教区的板球队进行了有记录的第一场足球比赛。与此同时，兰开夏郡和约克郡铁路公司的工人们在牛顿西斯车站进行了第一次正式比赛。

足球成为工人阶级工作之余最好的消遣运动，工人阶级也将足球赋予了新的内涵。

工业革命后，机器工厂代替了手工作坊，工业生产催生出大规模分工协作。工厂需要大批工人，大量的农民、手工业者等就进了工厂当了工人。

这些工人过去踢的是好无规矩的乡野足球，当了工人以后，工余时间也踢球玩。踢着踢着，就有聪明人把工厂管理的理念引入进来，渐渐形成了分工明确、相互协作的踢球方式，于是就诞生了现代足球。

著名的曼联，最初的球员是一群铁路工人，而被称作“兵工厂”的阿森纳，最初的班底就是兵工厂工人。

英国人创造的现代足球，是机器大工业带来的副产品，足球精神本质上就是工业精神。没有工业革命，也就不会有现代足球。经过英国的工业化改造，足球成为了一项赏心悦目的运动：准军事化，对抗激烈，演练排兵布阵技巧和团队协作。

足球俱乐部诞生于工人社区，俱乐部与本地社区也建立了紧密的联系，成为社区民众之间彼此关系和精神的纽带。这也是为什么球迷通常是本地俱乐部的狂热粉丝，就算成绩再烂的俱乐部，都拥有一批本地的铁杆粉丝。

随着足球比赛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精彩，看球的观众也越来越多,一些俱乐部出于经济利益开始收取门票，足球比赛开始进入商业化阶段，走向职业化。国际足联成立于1904年，至今已有会员协会200多个,是目前会员协会最多的一个国际单项体育组织。

发展到今天，足球已经成为一个拥有5000亿美元的巨大产业，号称世界第十四大经济体。在巨大的利益催化下，现代足球已经离工业越来越远，离金融越来越近。正如英国的工业逐渐走向脱实向虚的道路，逐渐被金融业所支配并空心化，足球在欧洲也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工业化足球注重的是俱乐部建设，足球人才的梯次培养，团队的精密配合，整体战术的贯彻。打造一支顶级球队，需要十几年坚持不懈的努力，上世纪的曼联、阿贾克斯等俱乐部是典型代表。而金融化的足球则是另外一个套路，自己培养青少年人才太慢太累，天价挖球星打造豪华舰队，通过各种商业运作获利，如今的皇马、巴萨是其代表。

上届世界杯冠军德国队，因其严谨的整体作战风格，被称为工业足球，被很多注重观赏性的球迷不屑一顾。但实际上，德国足球才是现代足球真正的精髓。

从工业足球向金融足球的关键转折点，发生在1996年。欧盟法院通过了 “博斯曼法案”。

该法案认可有欧洲联盟公民资格的足球运动员，在与俱乐部合同期满之后，有权在不支付任何转会费的情况下到欧盟另外任何国家踢球；其次，有欧洲联盟公民身份的运动员在欧洲联盟任何地方踢球时，有关“外国运动员限制”的规定予以废除。

“欧超联赛”夭折，金融盛宴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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