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特大地震后,作为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5·12心灵守望计划”的临床总督导,我和志愿者团队、爱人、女儿一起去了汶川,做心理援助。
很多人觉得我在余震频频、洪水随时可能暴发、灾后可能发生疫情的情况下,把从小在美国长大、不到10岁的女儿带到地震灾区,还要每天面对许多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人的哭诉,一定非常不容易,受了很多苦。
我觉得在汶川救援的三年是我的生命和专业,成长和收获最大的三年。
不是我帮助了灾区的民众,是他们帮助了我。
记得有一个来自北川的60多岁的大姐,在地震中失去了房屋,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最爱的孙女。她躺在临时避难所。
我问她:“你最擅长的是什么?”她很骄傲地说,种莴苣笋,喂猪,她的莴苣笋长得又粗又大,猪养得白白胖胖,邻居都很羡慕她。可是北川已被夷为平地,她的村庄已经消失,她的技能将无用武之地,她陷入了深深的无望。
躺了几天觉得无聊,就站起来四处走,看到志愿者给灾民剪头发,很忙,顾不得收拾地上的头发,天性闲不住的大姐,开始帮着志愿者理发师扫地。
但理发师少,需要理发的人多,理发师说教她让她试试剪发,她一试,果然还可以。于是就给灾民当起了义务理发师。
我问她将来怎么办,她说:“听说从北川来的很多灾民,将来会集中住在安置地。有人的地方就需要剪头发,我准备开个理发室,别人收两块,我收一块;别人收一块,我收五毛,肯定可以活下去的。”说这话时,我看见她眼中充满的是对未来的希望。
与许许多多经历过生死的灾难幸存者的相伴,让我看到什么叫创伤,什么叫真正地面对,什么叫人性的顽强,什么叫乐观,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叫绝望和希望。
伴随他们的日子,我的生命得到了淬炼和洗礼,也第一次真正知道如何陪伴一个人放下悲伤、恐惧,重获生命的希望。三年汶川救援,最大的获益者是我自己。
至于我女儿,许多人不理解,当他们在大城市千方百计为孩子找好学校,找名校时,我却带着女儿奔向灾区,在板房里上学。
记得灾后的汶川经常下雨,有一天雨下得很大,女儿回来告诉我,她们学校的板房教室进了很多水,越积越深,同学们都非常惊恐,喊救命,我问她:“你害怕吗?”她说,“不怕,我准备水再深些,就开始游泳。”
我相信孩子要富养,富养就是给她创造条件,行千里路,破万卷书,体验无数。
汶川,使她学会适应各种环境,丰富了人生的体验,更重要的是知道如何面对变化,知道学会感恩。而这一切不可能通过别人讲道理知道,而是在体验和历练中真正地知道。
2008年“5·12”汶川特大地震后,作为心理援助志愿者,我先后两次赶赴灾区救援,发现山河破碎,家园被毁,人们哀伤、麻木、迷茫,在遭受如此大的灾难后,首先需要处理衣、食、住、行等基本生存问题。
但当基本生存问题得到解决,媒体和救援部队撤离后,心理创伤会慢慢显露。短暂的救援很难解决根本的问题。
在汶川救援的三年,我震惊地发现,地震对人的伤害很大,但相比于地震,更大更多的伤害来源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孩子和父母的关系、夫妻关系、老师和学生的关系、领导和员工的关系,以及各种其他关系。
记得有一家三口,震后安然无恙,房子也没有倒塌,可妻子非要和爱人离婚,我问她:“为什么经历这么大的灾害,全家幸运平安,不好好过日子,还要离婚?”
她说地震发生时,她和爱人、不满一岁的孩子在楼上睡午觉,被震醒后,只见危机之中,她丈夫抱起个枕头就跑了,没管孩子,也没管她。她说不管她倒也算了,可她不能容忍他连孩子也不顾,太自私,这种在生死关头极端自私的人,怎么可以做丈夫?怎么可以做父亲?
她的丈夫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一脸的无辜和懊悔。其实,这对夫妇都不知道的是:
人在危难之中的反应是下意识的动物本能的反应,也就是遇到危险时,会不自觉地躲开或逃跑
。这种误解,在灾后的群体中很常见。
还有一位父亲,地震发生后,当他幸运脱离危险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在教学楼里的女儿,不顾一切地冲到女儿所在的教学楼,楼房已倒塌,他想进去救女儿,但在倒塌的教学楼周围,已经拥满了学生的父母,向他呼喊着去救他们的孩子。
他在巨大的压力下,去了另一幢倒塌的教学楼,掏挖被埋的学生,内心极其纠结和痛苦,被埋的女儿近在咫尺,他无能为力,只能去救被埋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挖出被埋的孩子,希望能够把这些孩子救出来,就可以救自己的女儿,他救了很多孩子。等他再次跑回埋着他女儿的废墟时,其他人已将他奄奄一息的女儿救出来了。
他抱着满身是血的女儿,飞奔到医院,到医院后不久,女儿在他怀里停止了呼吸,医生说,要是早点来,就有救了。我对说这种话的医生有种想打人的冲动。因为这句话,把这个父亲永远地钉在了无尽内疚、自责的十字架上,不仅是他自己,他的妻子和家人,都把女儿的离去归咎于他。
从此,他开始酗酒。灾后,他被评为抗震救灾英雄,他对我说:“这个‘英雄’是女儿的血和命换来的,每次被人称为‘英雄’,我内心有强烈的负罪感。”
更有甚者,一个女孩,幸免于地震灾难后,在防震棚里躲雷雨、躲余震,她的姨父却趁其他人不在的时候强奸了她。
可怜的孩子,躲了天灾,却没有躲过人祸。
记得电影《唐山大地震》里的姐姐,让她痛苦不堪、几十年耿耿于怀的不是地震本身,而是妈妈的一句“先救弟弟”。
许许多多的孩子和成人,都曾说过,父母的争吵和打骂,比地震本身对他们的影响更大更多。
有很多人说,助人是有钱人做的事情;也有人会说:“我非常愿意帮助别人,但是总找不到机会。”
想一想,这个世界上有70多亿人,与我们相遇的人其实很有限,包括路人。每一次人和人的相遇都是我们助人助己的缘分。
只要留心,每天都可以做对别人有帮助的事儿,
生活中对别人有帮助的事儿不一定很大,如善意的眼神和微笑;上电梯时,等一下后面的人;挤车时,让着急的人先上,等等
。
在帮助他人时会不自觉地提高自己的能力、觉察和修养,路也越来越宽,生命越来越强大。
生命说到底是一场体验,是一场绽放自己、丰富自己的体验。在提高自己、帮助别人的体验中最容易感受到丰盛、充实和持久的幸福。
其实,世界上最高级别的利己,是帮助他人,有科学研究为证,美国幸福学研究专家Sonja Lyubomirsky(桑雅· 吕波密斯基)在她的《How of Happiness》(《幸福有方法》)一书里,描述了一群实验者按照下面的指导语进行善举的实验:
“在每天的生活中,我们都会有善举。这些善举可能大,也可能小。受益人可能感觉得到,也可能并没有察觉。比如,帮陌生人付停车费,献血,帮朋友做功课,看望老人,写感谢信。在接下来的一周,你要做五件善事。不要只对一个人行善,受益人知不知道都可以,你的善举也不必局限于上面所列举的范围。还有,不要做任何对自己有危险的事。”
实验结果发现:
助人可以明显提升自己的幸福感
。为什么呢?
因为助人可以影响或改变你对自己的认识,让你觉得自己是个乐于助人、有同情心的人,进而更加自信、乐观,提升了自我价值感,也会使自己有机会增加资源和提高专业能力。
助人者都很招人喜欢。因为助人,你会得到赞扬、肯定和认可。
而被人认可,是除了安全需求之外人类的最大需求
,对不缺安全感的人来说,这是人的第一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