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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影视剧,但凡主角,都有张个性强烈的脸,或者是五官抢眼,或者气质张扬,总之,站在人群里,会吸附灯光自动来追逐。用李安的话说,是脸上是有戏的人。以这个标准看,林家栋确实没有主角气场,五官周正但平凡、气质也是丢进人群即可淹没的甲乙丙丁。翻他年轻时的剧照,确实无法逗引人们去想象他的妻儿、他的旅行。
有些演员演的是时代里那些典型的故事,而有些演员,演的则是时代本身。林家栋即是如此。他出道的90年代,恰好是香港娱乐业步入偶像时代时,从前长篇连续剧里那些勤苦的主角不再受欢迎。英俊、豪迈或桀骜不驯的明星开始成为城中宠儿。
太平实的林家栋,一出道就已然过时,只好在轰轰烈烈的娱乐大潮做个普通的背景板。
但好在平凡人,有平凡人的好处,至少戏路宽广,无论憨厚爽直,还是阴鸷多疑的角色,他都可以迅速入戏。
《天下无贼》剧照
当年他考上无线电视培训班时,老师告诉他的:“你形象不行,要自己努力。”从此,TVB如果有劳模奖,那他一定连庄稳坐。
连续做了许多年无声背景板后,他得来自己的第一个正式角色,却是在部三级片里。这部《新男欢女爱》,许多年后,他谈起来都要讪笑。但即便牺牲到如此,他也没能走红。
数来数去,那些年里,他最受欢迎的角色,是在一出模仿港岛各界人士的轻喜剧《娱乐插班生》里模仿张学友。这个角色不仅逗笑,而且难得的让他展露了自己的表演才华,虽说模仿是演员的基本功,但捕捉特色和用肢体表达之难,寻常演员做到六七分肖似就已经不错,而他呢,不管是歪头沉吟的姿态,还是唱腔,都模拟到八九分。可见背后的苦功,以及表演的天分。
做小演员不容易的,一边是被生计逼迫,再小的工作机会都不能错过。一边还得揣着表演梦,但凡遇到和大牌明星对戏,他死缠烂打也要讨教几分。万梓良、郑少秋据说都被他磨过。
“想红想疯了”——不成名的时候,执着与用心常常被污名化,戏迷、戏疯子这样半唏嘘半捧誉的外号往往不会轮不到未成名的人。但决定从格子间出来开始,林家栋就早早就想明白了前面的路,崎岖也要走到底。
渐渐地,他的稳重演技与踏实个性,也被电视台赏识,扮演的角色也逐渐加重分量。比如《新上海滩》里的丁力、《碧血剑》中的袁承志、还有那个为他夺得当年最受欢迎角色奖的方有为。但可惜得很,在小银幕里,他始终只能形象模糊地隐身在角色背后。
《碧血剑》饰袁承志
其实行至此,也有许多人满足了。每月有戏开、有薪领,都已经扑腾这么多年,心中那团火也灭了七七八八,何必再去领教外头的冷风冷雨?但林家栋不肯,就像当年从安稳工作里脱身一样,他已经看见了电视剧行业的没落,他毅然辞工,宁愿冒险从头开始。
当时许多人,包括他的就上司,都说他疯了。
好在这个戏疯子运气不错,刘德华将他的经纪约签下。想摆脱偶像形象拼命钻研演技的刘德华,对于身负“绝技”的他十分欣赏,从此焦不离孟。即便还是做配角,林家栋也找到了自己这枚绿叶的位置,能衬得出红花、映得出晃晃阳光与丰沛雨水。
比如《无间道》拿出天台戏,对手是梁朝伟,林家栋也不疾不徐展现了一出惊人的爆发力。
就在港片从偶像化、娱乐化转向的时刻,林家栋也逐渐找到了自己的戏路,告别一味朴实的演技,开始用微雕的方式,挖掘人物最黑暗的内心故事。
他在《寒战》里,演一个紧张的警察,他全程绷紧身姿,眼神底下,随处暗涛汹涌。在《放逐》演一个外表羸弱的黑帮,但又懂得,用与那弱契合的慢节奏神态来传达个性中的阴狠。《风暴》中,他和刘德华一警一匪两人对垒,他满身匪气坐在刘德华对面,你几乎无法相信那是《茶是故乡浓》的方友为。
《寒战》剧照
他终于学会如何利用自己平凡的外表,甩掉一味憨厚的无聊,钻入人物内心,为他们设计充满张力的表演。据说为了更了解这类人的心迹,他每日追看电视报章上的社会新闻,细细琢磨、反复推演。
于是,渐渐地,没有在娱乐大潮中分一杯羹的林家栋,却在港片衰落的时代,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人们终于在他超脱自己本色的那些表演里,记住了他。皱纹爬上他的脸,平淡的面孔如今终于也有了丰富的戏剧性。
演员与他的时代,交织起来就是捉摸不透的命运故事。
他从来不是繁华港岛的宠儿,但他却比很多同行们,都更有这个城市最原始的气质——勤力、机敏、懂得审时度势、意志力顽强。一开始被认为过时的脸,终于在偶像时代落潮之后,成为刻画现实的瑰宝。
在拿到这个影帝之前,林家栋也曾几次入围最佳男配,但都与奖杯错身而过。但没想到这回,居然是凭着《树大招风》联合主演的身份,捧回最佳男主角奖。
金像奖的规则一直被业内诟病为是任性地只跟自己玩。所以每次奖项的授予,感觉上都像是这座城市对于自我的一种审视。这次,它终于把男主角的奖杯递给了一个最香港的人,这是否意味着这座繁华都市从“尽皆癫狂、尽皆过火”走过后,决心走向另一条默默长路?
这一次,林家栋终于和它契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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