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大哥母亲去年12月宾天，他写了一两万字 ，每天都在朋友圈记录下他的追思，一直连续到今天。『长歌当哭，无非赋得两个字。一是悔字，一是痛字。』
很多人都曾经历过亲人离去或恐惧着大限将至，很多人的丧痛和恐惧都很混沌，缺乏语言和形式来承载和表达。我觉得蓝大哥朋友圈的言说，其实也是在帮助很多口舌无法言表的沉默之心发出声音。
『未亲历生离死别的生命人生见解，往往是口头禅、文字禅。达则达矣，并未见道。经历母亲故去这件事，我意识到自己根本上还是儒家的，或者说儒家在人伦上的思想仪制更能安顿我的心神慧命。』
我把他这49天来发的朋友圈都整理下来，让更多人看到和感受到。--潘乱按
161215 居丧
14:20 身在广州，惊闻母亲病重，急归。妈妈，您给我坚持住！
15:01 方寸已乱。
16:07 妈妈，我们生生世世结缘。妈妈，今天我好难过。相距千里，肝肠寸断。妈妈，我们心电感应，不离不弃。我不能没有你。我有多少计划。我未尽心。我还未尽力。妈妈，您坚持住。
17:54 不孝男泣告：家母赵讳兰芬女士今日（2016年12月15日，丙申年十一月十七）因病逝世，享寿七十九岁。恸！妈妈，你不要怕，不要挂念不舍，向着光明的方向走。。。我与你永远同在。妈妈。
18:22 我在心中有一个誓言，此前没告诉任何人：一定尽全力让母亲度过八十大寿且是周岁的，那是后年的夏天……过了八十大寿一天，便是赚了一天，便欢喜一天。。不然便是没尽力。我还有一个短期目标，即让母亲平安过这个冬天，且我发誓要在短期内治好她的褥疮，从而可以长期静养……我有那么多遗憾，那么多内疚。母亲，母亲。尽管很久你已经整日里只要昏沉，但你在那里，就是我的生命源泉，握着你的手，不管多瘦，都感到温暖。你的手，特别是左手，总是那么有劲，被你握住手，即使你闭着眼睛我也掰也掰不开。母亲，你能再握紧我的手不让我抽出吗？妈，我永远叫不够你。妈，妈妈！
21:28 痛失所恃。母亲弃我而去，而我到现在还未回到她的身边。母亲，您从束缚您的病痛中脱出，恢复一切神志与康健。母亲，庄子云“大块劳我以生，息我以死”，儿子不孝，未能尽心尽力于您住世之时，永以为憾，但天上人间终会再相见。母亲，我希望您经常入我梦来。母亲，《跪羊图》所唱“莫到忏悔时，方念未报父母恩”，我好后悔。母亲，您爱我，永远[微笑]
21:48 欲报之恩，昊天罔极。
22:01 母亲身上有着中国女性的全部传统美德。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缺点。母亲对我来说是完美的。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说有两个对我有塑造之功的女人。第一个自然是母亲。给我血肉与生命的人！脑海中无数你的面容身影。我不能相信、不敢相信失去你。妈妈，今后我怎么喊您？
22:47 守灵，以及今后的无尽岁月，我要尽可能详尽地回忆您。虽然此刻我伤心难过，但偎依在您身边时我会心中含笑，温柔回忆我们母子相处结缘的几十年时光。妈妈，我要为您，以及父亲，写一本书。妈妈，你知道或不知道，当然现在什么也瞒不过您了 ，我近几年写了那么多日记，其初衷便是尽可能记载您和父亲的言行以资保存。只可惜今年我有些偷懒荒废了。一恸。
161216 居丧第二日
00:27 妈妈，我已经回到郑州，离您很近了。我先给您磕几个头，明早再去看您。妈妈，想到您一生身心皎洁，我并不悲哀。
11:14 今天天气这么好，本来母亲应该推到院子里晒太阳的。温暖阳光里，母亲安详地闭目养神，睡醒了睁开眼睛，如同孩子般看着外界包括我们。太阳把她和衣服晒得热乎乎的，还有她的被子，软蓬蓬的……但母亲再也不能这样了。母亲的轮椅空空的独自在那里。母亲，你走了，走了。昨天这个时候。十一点多的样子。你现在躺在那里，安静，如同睡熟。我真想发疯般唤醒你，不让你再睡。妈妈，该起床了，我推你晒太阳去。午后，给你做面条，喂你吃饭妈妈，你要好好的……母亲小屋里的各种物品，物在人亡，痛何如哉。妈妈围嘴的布，平时我会随手洗出来，如今它残存着母亲喝奶与药的痕迹，我泪不自禁。。。
12:04 说实话，或许这时我尚未真正感到与母亲生死分离之痛。此刻母亲躺在客厅中央的停灵板上，身上铺着盖着彩色带流苏的被褥，除了灵前放着的贡品与长明烛，我不适的只是母亲遮盖着脸。母亲，你不气闷吗？妈妈，你平时睡觉时，把你盖得严严实实，但口鼻是必须露出来的……我多么熟悉和心安于你呼吸的身子起伏。即使在你多么虚弱，一口生生不息的气，便是我的希望明灯。我多么不想、不敢相信你不再呼吸啊。此刻我感觉母亲仍就在身边，只是和以往一样沉默无语。阳光晒在她身上。奇怪但我并不悲伤的装束。但当她入殓之后，乃至回归大地之后，再也见不到，我还能平静吗？
14:56 母亲将于下午三时入殓。从此我与母亲的肉身永诀矣！痛何如哉。母亲的衣物也将入棺，我何其不舍。母亲的衣物被褥上有母亲的味道，自此绝矣。娘，娘！适才才得知，“生叫妈，老叫娘”，痛！
15:01 娘将远行。步步不回头。昨日易箦，此时入殓，几天之后出殡，从此唯有精魂灵明不变，永远同在。娘，娘！
161217 居丧第三日
00:47 守灵。守候母亲。此刻妈妈在我旁边，但她躺在灵柩中。妈妈铺了她惯常铺的那条深褐色褥子，盖了她冬天盖的那条厚厚松软的被子，掖了棉袄棉裤等各种衣物（我多么熟悉亲近它们，它们也与我永诀了）。下午入殓，我和哥哥给妈妈手中和口中换下原放的东西，我终于有机会再一次也最后一次握住她的手。母亲的左手，母亲的右手。冰凉但熟悉的手，我不忍放手！我也有幸最后一次为母亲擦脸……她像惯常熟睡的样子。摆正妈妈的头，盖好妈妈的被子。。。“离别只是暂时的，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重逢”，虽然如此，痛何如哉。妈妈走了一天半了。
01:09 父亲两天来几乎没有休息，也几乎没吃什么。八点多我们劝说父亲上床睡觉。我说，“我妈的最大心愿应该是照顾好你。她一直很心疼你。我和她有感应的。”父亲躺床上，我给他按摩，聊到他和妈妈的相识相恋。居然很浪漫。父母结婚五十八年了。外祖父和祖父是结义兄弟，但父亲和母亲却是在学校演出中第一次认识，父亲参演话剧饰一名军官，母亲以十几岁少女表演舞剑，各自留下印象，但那时很懵懂……我非常喜欢这种温馨回忆。
05:23 守在母亲的灵柩前，就像往昔在她的邻床陪护她一样心安。母亲尽管已不再有呼吸，但她只要在这里，我仍有内心的支撑（《诗》不云乎？“无母何恃”）。我甚至会趴在她睡的头部的位置，温柔对妈妈说话，“妈，我去解个手”，“妈，我回来了”。母亲，我早已习惯你不说话（说不出话），我还可以试着习惯你不再以我所可以注视的方式存在，但我永远不会舍得你。你也永远爱我的，对吧妈妈？[微笑]
12:14 母亲离我们——她最深爱的家人——而去已经两整天了。我多么希望这是一个可以醒来的梦或一局可以退出的游戏。从父亲那里知道更多的细节。母亲是在他的手中渐渐离去的，而父亲在母亲走了好久时犹不相信，痴痴寻找她的脉搏呼吸心跳。娘走的时候我不在身边，痛。父亲说母亲走得极为平静安详，但我不能像宋丹丹握住她妈妈手那样，以及为妈妈做应有的服侍，永远的遗憾。到现在仍不愿接受母亲真的走了。如一片枯黄但曾经青翠丰润的叶子从树枝上飘落。恍恍如梦。
16:30 这两天吃不下饭，吃一点就行。如果母亲仍在就好了。和父亲商议母亲出殡的相关事务。投入事务便暂忘了伤感。但只是暂。
161218 居丧第四日
07:38 回想往事，翻看日记，悔恨不已。我是大不孝之人。我情感深挚，但远未尽全心全力，甚至有不孝之念行。长跪母亲灵前，可是母亲再不能亲手抚慰我，温言劝慰我，说儿子不要难过自责。相比“欲报之恩，昊天罔极”，欲修己过而不得，更是痛悔。为人子者，以我为鉴。拟编一册纪念母亲的资料集，包含父亲的记录、我的日记、亲人的回忆以及图片、视频等，附我的忏悔。母亲，您永远疼惜我，我永远有愧。。
08:23 听了百遍《跪羊图》，到此才对“为人子女，行孝莫迟疑”、“莫到忏悔时，方念未报父母恩”有真切理解。今后应把对母亲未尽的孝加倍施于父亲，以稍补吾过。每次回家，睡母亲的那张床。感应精魂，梦其所梦。
17:16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天了。我居然有了一些可耻的平静，但又不时深深刺痛。适才和父亲、哥哥到地里，在付老师帮助下测出母亲的墓穴应在的地方。妈妈，这将是您的新住处，和长辈们住在一起，而我在未来也终会到这里陪您的，就像以前我睡在您的床脚一样。今后，儿子会多来这里看望您，跟您说话。
161219 居丧第五日
13:15 母亲离去已四天了。人生百年四万天，此是万分之一。母亲的物品，皆带着她的气息。她用的勺子，有我熟悉的残留痕迹，洗它时，犹豫良久。
13:18 母亲离去已四天了。人生百年四万天，此是万分之一。母亲的物品，皆带着她的气息，无不是伤我心者，亦无不是可安我心者。母亲用的勺子，有我熟悉的药的残留痕迹，洗它时犹豫良久。
18:43 母亲明天出殡，此地亦谓之出门。“我妈明天出门”，宛如一次平常外出，可是不再回来。今天打了墓穴。下午四时从家中移灵到房前搭设的灵棚之中，今晚有热闹的晚会，晚辈们集体守灵。母亲在家的最后一个夜晚！母亲出了家门，母亲归于大地。妈妈，我好不舍您！妈妈，我好想还能推着您的轮椅、挽着你的手、跟着您的脚步永永远远地走！妈妈！
19:29 父亲照料母亲无微不至，世所少有，而父亲犹言，“你妈走了，总感觉有些亏待她。”对比父亲对母亲无私无悔一往情深付出的，我愧无死所，永远歉疚。父亲曾写过，“视而不见需要勇气，听而不闻需要狠心”（大意）。而我曾不知多少次于母亲有埋怨心有吝悔心有怠慢心。。父母做夫妻58年。

19:49 昨晚后半夜，在母亲床上休憩，枕着她的枕头，感觉她这样那样躺着时的感觉。有些想哭，但仿佛在妈妈怀中，不让我哭。闭上眼，没有梦。今天翻看照片，找到了一些她笑的很好的，心情好了很多。母亲有过这许多欢乐的时候啊[微笑]
20:01 那晚父亲说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母亲，我说觉得亏欠反而意味着有缘不尽。夫妻情缘不尽，母子情缘不尽。一位朋友说，“暂时分离的，终将以别的方式重新相见。”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缘起不灭。
20:14 “我要专心致志做一件事。爱你。南无观世音菩萨。一声佛号一声心。”，这是12月7日写的。母亲12月15日逝世。我最后一次在她身边是12月10日。意识到了，发誓了，却未做到 ，有屁用。为人子女者，行孝勿迟疑。莫到忏悔时，方念未报恩。
20:33 “在各种事上，我均尚未用全力：智力、精力、体力、财力、能力、心力。思之惶恐。”，12月4日所写。母亲15日逝世。想到而做不到，追悔莫及。传语世间人，引以为戒。
161220 居丧第六日
09:15 今天吉日，吾母将于吉时远行，骨肉归于大地，灵则不朽。伏在母亲的灵柩上，轻声说，“妈，咱们的缘分长着哩！”
10:31 高度仪式化的丧礼具有吸纳悲痛的功能。礼之用。礼，诱发天良，而又节制情感，不使人任情毁身。
16:42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妈妈，我忍不住想您。妈妈，您走了，我才意识到自己无数过错，追悔莫及。三十多年来，我以为您是恒星，永远不动。妈妈，不要离开我！
20:50 母亲15号走的，到此刻5天又9个小时左右。下午两点多，葬吾母于祖坟。此前多少次看过的孝子哭灵摔盆及扛幡背柳场面终于自己成为主角。落棺，以前看过他人之子下墓穴扫土、放镇物弓箭等吉物之场面，亦由我做了。规矩不许说话和哭，于是没有泪也没有语言，像平时为她铺盖被褥一样，作为一次儿子对母亲的服侍。母亲要在这里睡很久。
21:08 持心丧。绝酒三年。
21:18 我知道父亲有一种记录，按日简记，包括天气、母亲吃饭、睡眠、身心等情况，简单但全面。以前未曾看。此刻看近一月的，母亲的最后时光以简笔画的形式呈现出来。止于12月14日。不复再记矣。
161221 居丧第七日
17:15 母亲离开我们已6天多了，此刻大约77个小时。而距离我最后一次看她，已11天了。我最后一眼看她，应在2016年12月10日16：10至16：12间。
20:58 今天上午为母亲检汤（音。应即圆坟，在出殡之次日）及谢孝。始戴孝章。
21:44 妈妈，我向您发誓，照顾好父亲。妈妈，我再也不敢大意和食言。父亲的身心状况很差。我很忧心，妈妈。
161222 居丧第八日
04:57 妈妈，我不舍您！您要好好的，勿牵挂，我们终将重逢。妈妈，您永远爱我。今天是冬至后第一天，我曾把让您安然过冬为短期目标。寒冬来了，我好伤感。没有您在面前，总觉得空落落的，但我绝不敢忘记使命。
05:53 妈妈，我没有资格沉浸在对您的哀伤中了。必须全力以赴照顾父亲。这是您最大的心愿。我不能再有后悔。我会用全力。泰戈尔说，“如果因为错过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错过群星了。”对您的思念，绵绵无绝期。用一生回味。
08:36 2016，我的失败之年。生命以此分为两个阶段。堂萱憔悴。自此真正离开母亲怀中。
12:35 心忧如焚。
17:38 翻看几年来的日记，痴痴如狂，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哭。近几年天诱其衷，每周回家看望父母， 算来大约与母亲有三百多天的朝夕相处，虽未报恩，稍减遗憾。
20:01 宋丹丹紧紧握着她母亲的手，直到母亲安详离开。她对儿子说，“将来你也要这样一直拉着我哟。”几个月前看到这段，便感动不已。我未能在母亲最后时刻握紧她的手陪伴着妈妈走进良夜，是永远的遗憾。
20:16 转发文章《郑州一个男人跪在母亲坟前说的话，看哭千万河南父老乡亲！》 转发语 泪流满面
23:00 “母亲看着并不像病人，而像一个时常陷入沉思的宁静哲人。”2015年5月17日所记。
161223 居丧第九日
14:14 妈妈走了已经8天又2个小时了。作为一个事实，我已不得不接受下来。妈妈的一生是28600多天。与宇宙的年龄相比，我们都是一瞬而已，最终我们都将归于永恒，或以新的形式重聚。这世界，母亲曾经来过，永不磨灭。她爱过，也永久被爱。我的血和肉，即母亲的血和肉。母亲在我身上和心里永续存在。
16:01 而今而后，每年至少有5个特别的日子会想起母亲。我的生日（腊月，1月），母亲的生日（七月），母亲走的日子（十一月，12月）。其实何止呢。无时无刻。想着想着就重逢了。
16:33 以前看到母亲就感觉自己的过往秘密都在这里储存着，哪怕妈妈不言不语不能行动。而今只能在自己记忆深处徜徉了。“不动者”动了，我不再有根基。可惜自己没有普鲁斯特那样的才华。
18:31 傍晚心动，急忙穿衣换鞋，飞奔向母亲的墓地。带了一盒牛奶，是这几年每天她都喝的。十几分钟到了母亲坟前。一个花篮倒了，我扶了起来。夜幕低垂，四野无人，我纵声痛快地喊了十来声“妈”，给妈妈说了会儿话，要她监督我、指导我。将牛奶倒给妈，剩下一点儿自己喝了。和妈妈告别回家时很轻松。我会每周都来看你的。
22:43 今晚听哥说还有一些母亲少女读书时的书信保留着，为之大喜。那天听父亲说，母亲当年（我小时候即如此）又黑又长的大辫子（长可及腰，盘成头顶大髻）保留着，亦是大喜。想到我作为儿子，占据了她生命中接近二分之一的时间，亦觉得满满的充实。母亲生我养我劬劳、想我念我、接受我不完美不尽心的照顾，都是享受母子之天伦乐，无上因缘。
22:56 母亲直到走，头发也没有完全变白，只是日见稀少，只能梳成简单的小辫子了。父亲每天给她洗脸、梳头、编辫子，我往往只把头发用手梳拢一下，有时以手指梳她的头。我不会编辫子。曾忧虑母亲的头发再掉怎办。我亲手给妈妈洗过一次头，帮助父亲则有数次。父母对孩子的付出永远是孩子不对等的。昨天一位朋友说，也许自己当爸爸妈妈了，才能更体会父母之劬劳恩重。我说，嗯，但很可能是学会像父母对待自己一样去对待自己的孩子，而非回报父母。
23:09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161224 居丧第十日
11:31 适才又去看妈妈了。走在路上，想起许多年前母亲在地里劳作 ，我中午给她送饭送水的情景。多么希望还能看到她的身影，并和她一起回家。田野里的农业工人好奇地看着我。在母亲面前烧了些黄纸，又和她低低说了一些话。古人庐墓三年，我做不到，但至少可以每周都来看她。母亲离开我九整天了。
19:12 我最深爱的女人。给我生命和养育我的女人。母子38年，我们爱了38年。我不以为有终期。
19:35 几个月前曾评止庵《惜别》，以为此书题目抓人，但不太打动我，然而它的意义首先和主要是对作者自己的。止庵这本书是用来怀念他的母亲的。我也要有一本纪念自己母亲的书。
161225 居丧十一日
08:17 妈妈的手

08:35 母亲走了十天了。我无时不在思念，却从来没有梦见她。《长恨歌》有云，“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徐庶闻母丧，方寸大乱。古人庐墓三年，绝交游，诚因无暇考虑和从事其它事情。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沉静一段时间。把一切放下，停止驰鹜，思考一些根本性的问题，回归本心，为所当为。
17:29 适才又去看母亲了。走在因小雨而泥泞的路上，心情却有些轻松。母亲没有离开，而是住在一个名叫“死”的疗养院。死神是一个温柔、nice的人。人们在这里褪去疲累的皮囊，回归圆满具足的本相，为亲人故，仍示以旧日的容颜，但无不光耀美好。快到母亲坟前，已跟她说起话来。问她是否已见到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等亲人，还有一位我不曾谋面却心有所感的小姐姐。几十年后，我亦居此。
17:52 母亲走的时候，我正在数千里外思考着罗尔能否卖他深圳名下房子的问题。答案是不能。因为离婚协议约定给子女的，不适用“赠予”的法律规定，不能任意撤销，其子虽无权要求履行，但如果其前妻不同意而单方处分，则存在违约的问题。。。妈妈就在我思考的得意洋洋时走了，罗一笑昨天也走了。看到罗尔、罗一笑的名字，别有一种痛。
161226 居丧十二日
10:28 艰难时刻。妈妈，给我力量！
10:30 妈妈，我需要你的帮助。
17:55 父亲住院了。母亲，您要给我和哥哥姐姐力量，指引我们照顾好父亲。母亲，您走了之后，父亲先是强撑着为您操办，之后便倒下了。母亲，父亲在您走后仍说出让我们招呼好您吃饭的话。母亲，您和父亲的深情是我羡慕和学习的对象。
18:14 心痛得无法呼吸。妈妈，那个对你最好的男人病倒了。妈妈，以前是他时时陪伴你，如今他需要时时有人陪伴。妈妈，我许多次陪护您，而这一次是陪护他，心情恍惚。妈妈，疼！
161227 居丧十三日
07:47 谚曰：父亲帮助儿子时，两人都笑了；儿子帮助父亲时，两人都哭了。希望父亲赶快好起来。还有很多重要有意义的事要我们一起做。
09:12 未亲历生离死别的生命人生见解，往往是口头禅、文字禅。达则达矣，并未见道。经历母亲故去这件事，我意识到自己根本上还是儒家的，或者说儒家在人伦上的思想仪制更能安顿我的心神慧命。
11:49 做个男人。

19:09 忧心如焚。好累。父亲似乎遗失了数天的记忆。始终认为今天是母亲“出门”的那一天。而其实已隔七日。以前照顾母亲，有父亲为主心骨，我无忧无惧。如今照顾父亲，谁为主心骨？
19:18 母亲走了12天又7个小时了。可不痛哉。然而我并不能任性哀痛，如古人之形销骨立，因为有父亲在。内心压抑，艰于呼吸。鬓角的白发又该多出几茎了。乃知此前我所谓见道明性，皆是口头禅。
21:36 父亲情况大有好转，予心稍慰。从生理上说，父亲严重缺钠（盐），故有各种症状如嗜睡、神志恍惚、无力、恶心甚至谵妄、呕吐等；从心理上说，自然还是因为深陷对母亲无尽的爱念。感谢菩萨们的帮助[微笑]
161228 居丧十四日
04:20 2013年，腾讯有个“中国人的一天”活动，拍摄一个／一家普通中国人一天的生活。我那时也想完整拍摄下父亲母亲的平常一日。惜哉没有做到。
161229 居丧十五日
09:09 内心瞬息万变。时或压抑紧张，时或暂觉安宁。走过风雨，期待阳光。居丧读礼，事亲竭力，可以稍减遗憾。
17:31 妈妈走了大约14天又6个小时了。从这几天侍候父亲，乃知之前照顾妈妈是多么粗糙。父亲能表达能言语，能指出不适和提出要求建议 ，而母亲晚年渐渐不能明晰表达自己的感受感觉，因此有多少时候我仅仅是单纯的喂她吃药吃饭翻身解手以此为满足而并未体察她的细微内在感受啊。心疼妈妈。
21:21 妈妈把我交给这个女人[微笑] （附，蓝大哥与夫人合照）

21:41 妈妈绝不是垂头丧气被罚下场。而是她打完美好的一仗。轻盈地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我想象妈妈此刻的模样，仍是在微笑。
23:47 喂妈妈药时她做出愁眉苦脸表情的样子。她不愿意吃饭喝水吞药时牙关紧闭的样子。妈妈听到我叫她抬起原本低垂的头看我的样子。妈妈伸出手想拉住从她身边走过的我的样子。妈妈，你在我重重叠叠的无尽记忆里。
23:58 今日父亲体力精力虽仍困顿不足，但谈兴颇佳。下午赋《黍离》及唐人李益《汴河曲》，盖以对古今沧桑之变的感慨，间接抒发他对母亲离去的哀伤思念。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161230 居丧十六日
00:23 2016年，不堪回首之痛。年初即栖惶不已，中间几度痛哭，种种逼迫紧张，后虽在保家上取胜，以为自此可以专心致志事亲尽孝，讵料痛失萱堂，抱恨终天。
07:36 母亲不曾开过刀，不曾化过疗放过疗，不曾插过管灌过食或者药，不曾在重症监护室交给陌生的人翻弄（近日爆出的两名恶护士真令人发指，当然这只是个例），不曾有其他来自医疗的多余疼痛（尽管有些可能是必要的），除了吃药时的愁眉苦脸和打针时的眉头一蹙。念此稍稍欣慰。
18:48 下午父亲出院回家。母亲走后，父亲似乎老了五到十岁。我要代母亲照顾好他，在父亲身上弥补未能尽孝于母亲的遗憾。几年来我多次陪母亲出院，一路握紧她的手。这是第一次陪伴父亲出院，一路握紧他的手。我有信心让父亲身心复原。
20:50 2016年，我永久的心痛。明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而妈妈永远留在了2016年，不能和我一起走入2017以及未来。可不痛哉。
21:04 昨晚听父亲讲了一个“闻雷赴墓”的故事。说有个孝子的娘生前怕打雷，有一天打雷了，他担心母亲害怕，赶紧跑到母亲的墓上陪伴，是二十四孝之一。为之恻然。查了一下，是魏晋时王裒的事迹，“闻雷泣墓”。略谓：王裒，字伟元，事亲至孝。母存日，性畏雷。既卒，葬于山林，每遇风雨闻雷，即奔墓所，拜泣告曰： 裒在此，母勿惧。 隐居教授，读《诗》至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遂三复流涕，后门人至废《蓼莪》之篇。
161231 居丧十七日
18:59 今天是2016年的最后一天，公历的除夕。下午五点，红日西沉，我又一次去看母亲。妈妈不能和我一起走入2017，我好像一个孩子在路口丢失了妈妈，无助地哭泣。
19:05 母氏宾天，我写了一两万字 ，长歌当哭，仅朋友圈就有六七十条。无非赋得两个字。一是悔字，一是痛字。
19:13 几年前见过父亲书写的题曰“普通一天”的一则日记，记录某个普通一天他与母亲相依相伴的生活，以十几分钟、半小时、一小时为时间段，密密的各种事务举动。历历如绘。我也有一篇难得全面完整记载与父母在一起一天的日记，则非普通一天，是母亲的一个生日。感谢拥有这些记录。
22:07 去年2015年此时，我写的是，“是时候为2015年写一份悼词了。爱过。”今年2016年此时，如果写一份跋语，则是“痛过”。
23:55 新的一年，为母守孝，对父尽孝，友兄弟，谐琴瑟，抚育好孩子，静思己过，沉潜读书，持志养气，居易俟命。唯此而已。
170101 居丧十八日
02:48 适才帮助父亲完成了一次解大手。已经好多天了。这是我第一次协助父亲。以前父亲曾说我们兄妹，“你们看到你妈解手觉得恶心，可我高兴得不得了。”父亲帮助母亲排便可谓竭尽全力，从无厌恶之形色，只有欢喜快慰。其实，天下父母有谁会对孩子拉撒觉得厌恶呢？为人子女对父母能做到父母对子女所做的的若干分之一便足称道了。今后，母亲，我也会照顾好父亲的[微笑]
03:05 我尽量避免使用“以前”之类的词语于母亲。从情感上不想、不愿、不忍确认母亲“已成古人／故人”。母亲应是和我继续同时态的。语言是存在的家。我生活在我的语言所编织的意义世界中。我有权以最适合自己的舒服方式通过语言触摸这个洪荒宇宙。
14:28 此刻是2017年元月1日（丙申腊月初四）下午两点多。以往这个时间是母亲用午饭之时。我家通常在一点多吃完午饭，然后给母亲做，通常是糊涂面条。母亲好的时候可以喝大半碗。一个多月前在一次母亲很有胃口时，我愉快的对父亲说，“俺妈坚持这样，今年冬天还能长胖呢。”母亲吃完午饭再坐一会，推她进屋午睡。
19:04 母亲弃养第18天。下午4点，又一次去看母亲，这是第7次了。在这里，可以任性喊妈而不必压抑。花篮花圈哀杖魂幡等物已因风吹雨打而渐次掉色倒破。冬日傍晚，风物萧瑟。蹲在母亲头部旁边，闭目养神了片刻。四野寂静。如是夏天，可以躺着睡一会儿啊。妈妈坟上插的柳条，将在春天长出新芽。还要开遍美丽的小花。
170102 居丧十九日
13:09 十八天之前这个时刻，远在千里外的我得知母亲病危的消息（实则母亲已走了一个小时，但父亲不之信），方寸大乱，狼狈北归，那个城市也成了我的伤心地。十几天来，父亲从忍痛强撑到卧床到住院，如今颇有起色，稍觉安心。但只有父亲达到身体稳定安健、心情精神开朗的所谓新常态，我才能松口气，告慰于母亲大人。
170103 居丧二十日
10:07 古人守孝三年，今人莫说三年，即三个月、三十天恐怕也大多未能守之。今人比古人有更重要的事吗？
20:55 妈妈离开19天又9个小时了。仿佛已经很久。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我不求遇此辈神人，但希望有这样的催眠师或心理咨询师，可帮我唤醒无数重重叠叠或明或晦的往昔记忆。
21:20母亲去世后的这十几天，世上另有无数逝者。年仅五岁却陷入“骗捐”丑闻的罗一笑，肉体生命早结束而符号生命又被钉死在“嫖娼拒捕”耻辱架但卖了个好价钱的雷洋，莫名其妙遭射杀的土耳其几十名民众，胃出血而猝死的记者李凌……
170104 居丧二十一日
11:12 母亲的三七。20天之前的这个时刻略后一点，母亲渐渐地沉沉睡去。大块劳我以生，息我以死。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
11:25 父亲照顾母亲无微不至，有我知道的，也有我此前不知的。父亲常给母亲大声背诵诗文，也唱戏，他说，“我不会唱，唱得不好听，但感情不减，就为让你妈乐。”令我吃惊的是 ，父亲说考虑过夏天在地上铺个席子打滚，前滚翻后滚翻，“为了让你妈乐。”老莱子白首娱老亲，父亲白首娱老妻。母亲，您真幸福。
11:28 魂魄不曾来入梦。20天了，我和父亲均不曾梦见过母亲。母亲当真是安稳乐易了。
18:06 小雨。傍晚又去看望母亲，仿佛她住院，我去探视陪护。第九次。按四维世界理论，时间这一维也是可以通过某种单位与空间等效的，然则我与母亲其实可以计算出目前的距离。对妈妈说了这两天的事情感受。回来路上，雨丝渐密。每次探视母亲，心情总会变得和易。母亲，我决定了，在你的骨头化为尘土前，一直爱你。
170105 居丧二十二日
20:27 母亲走了21天又8个小时了。昔宰予以三年之丧为期久，“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今人更是觉得没有自己参与就地球空转了吧。我希望为母亲守孝的三年能时时惕厉，不忘根本。
170106 居丧二十三日
00:55 我的心渐次平静下来，但这种平静又是多么脆弱。但我知道，最爱我的人是你，你怎舍得我难过。
01:14 窗外雨点打在店铺招牌上滴答有声。可以持续一夜，温柔动听。真想明朝把妈妈接回来，恍若她今晚宿于别家。家中一切如旧。
13:17 居丧第二十三日。母亲走了22天又1个小时了。母亲走的时候我不在身边，作为替代，我深深记得母亲走的那一天及前一晚我的活动。
15:13 姐姐说，昨晚她梦到了母亲。梦中仍在小屋，母亲坐在床上，笑得很好，而父亲则健步如飞行动自如。虽是梦，我忙着追问细节。其实梦与现实，究有区别吗？现实只是梦的一种。
170107 居丧二十四日
08:54 居丧第二十四日。小雨。绵延四天了。对母亲的思念已渐渐心气平静，可以微笑着回忆；而父亲仍未进入我所谓的稳定新常态，则殊令我忧虑。
16:58 父母1959年的结婚证和正太时候的我[微笑]

170108 居丧二十五日
10:18 居丧第二十五日。如果能穿越，我想在遵循历史不可改变这一基本设定前提下，为昔日的母亲生命增添一些不经意的温度和亮点，比如化身为一个对幼小的母亲微笑并给她吃食和玩具的小男孩。
20:00 四天没有看你了。想念你，亲爱的妈妈。心疼你。
170109 居丧二十六日
09:33 居丧第二十六日。 （附自拍像）

19:50 帕慕克为芙颂、更是为他自己建了一座纯真博物馆。我也想为母亲、也是为自己建一座博物馆。抗拒时间，留住记忆。父亲所见所闻所传闻的百年记忆便是一座极其难得的博物馆。
170110 居丧二十七日
10:43 居丧第二十七日。孔子离世后转生为何人，或说现在何处？邈然难知矣。但孔子之精神凛然不泯，千年如一日。乃知儒家对生死之看法最为合道。
14:49 转发《闻之落泪至孝之文 | 方明朗诵：陈情表》 转发语 闻之泪下，不忍卒听。
17:38订了一台电视机。关电脑时看到屏幕上母亲在院子里坐在轮椅上笑容满面的样子，情不自禁对她说，“妈！我给您和俺爸买了一台新电视啊！”我无法接受母亲“不在”这个“事实”。这个事实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是一个荒诞的谬误。有意义的才是真的。
170111 居丧二十八日
09:06 居丧第二十八日。母亲的四七。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
21:14 自外祖父出生到母亲去世，凡一百二十二年。他们的生命如今由我延续。（附自拍像）

170112 居丧二十九日
09:57 居丧第二十九日。祖父、外祖父民国时曾与一位古荥张先生结义。红羊劫后，音讯中断。父亲母亲结缡后，奉两位老人之命寻访这位伯父。地方找到了，但未见其人，唯见一位破衣褴褛的老太太，问张先生何在，不答；说明来意及言往事，亦茫然无以应。父母叹息而去，时为1959年。
12:17 外祖父曾携母亲逃难至西平县一个名叫“四十五里老王坡”的地方（搜索知，目前仍有此地名，设有老王坡农场，曾号为中原粮仓，相传罗成墓在此），挑一担子，一头是行李，一头是个筐，母亲坐里面。遇一恶人寻衅，外祖父拔出一把木剑，厉声道，“此虽木剑，可以杀人。”此獠破胆。住店，店老板喜欢武术，得知外祖父为国术馆教练，于是请求教授一二，不要店钱。推测应为1942-45年间事。这把木剑我以前还见过。
15:06 想你的时候在天边，想你的时候在眼前，想你的时候在脑海，想你的时候在心田。
170113 居丧三十日
10:58 居丧第三十日。母亲走了29天了。思过读礼，我做的并不好。母亲之丧，使我明确自己根本上还是儒家的。而儒家的修行，见于日常生活的时时处处，不是智力的，而是践履的。
170114 居丧三十一日
14:02 居丧第三十一日。今天是腊月十七，母亲离开正好一个月了。今天返家，是一个月来第一次以母亲住世时我通常回家的方式：从家步行到车站，乘坐回家的公车……如一次寻常别离。妈妈，傍晚时我去看您。
20:02 这次回家，注意到母亲用过的一些物品收了起来，有的没有用的要清理了。在此之前，我是不愿改变任何母亲在时的房间设置及清理任何属于母亲的物品的，包括母亲吃剩下的药片或留有药液痕迹的毛巾。帕慕克笔下的凯末尔收藏了几千个他喜欢的人芙颂抽过的烟头。但我现在有些释然。妈妈，您在我心里，不在这些物品上了。
20:04 对我们姊妹和父亲来说，母亲将永远是“不在场的在场”。
170115 居丧三十二日
02:06 院子里月明如水，清丽可喜。一个月之前的此夜，母亲的芳魂回归了自由，而悲戚的亲人守灵，亦是这样的月色吗？
14:59 居丧第三十二日。父亲目下精神甚佳，我心大快。今天整理物品，第一次看到外祖父写于1950年或1951年的交代材料题曰“罪恶事实”者，毛笔行书小字，虽只有四百余言，大半生经历大略可知矣。不过父亲说，这与他知道的颇有不同，省略了不少。当然，不避实就虚，还能活命吗？父亲言及他当年写各种材料，也一概如此。
18:00 适才去看母亲了。这是母亲走后一个月以来的第十次，距离上一次已经十天了。临近墓地的小路上犹有几片出殡那日撒下的纸钱。妈妈坟上的花圈风吹雨打，已褪色变旧，但再挺立两个月应该可以的。春暖花开，我要种花给妈妈。来的路上心情平静，和母亲说话却说着说着忍不住要哭了。心疼我亲爱的妈妈。
170116 居丧三十三日
10:52 居丧第三十三日。有部深受好评的女性主义影片名叫《时时刻刻》。我想努力探索与还原母亲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人，她生命中的各个时刻。前者的办法是历史学的，后者的方法是心理学的。我一方面努力打捞与保存任何与母亲有关的记忆与痕迹，一方面努力感受母亲在某一特定时刻的身心感受。
14:53 《教父2》最后一幕，老教父的生日聚会，其实他并未现身，但影片给人的感觉是他必会出现和已经出现。如果我现在身处一部影片中且我本身同时也是观众，我会注意且感受到母亲的不在场的在场。没在院子里，则她应在里屋；没在里屋，则她在院子里；没在家，则她在医院或外出，总之这是一个她“在”的感觉。
19:04 转发文章《野夫：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转发语 守孝之人，读之泪不自禁。
170117 居丧三十四日
12:21 居丧第三十四日。昨下午第十一次看望母亲。昨晚听父亲谈往事数小时近五更。斑斑血泪，痛不堪言。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19:03 下午先后到两位师友家里吊唁。感同身受他人失去至亲的感受。为人子女者，行孝勿迟疑。莫到忏悔时，方念父母恩。
170118 居丧三十五日
22:07 居丧第三十五日。母亲的五七。留了三十多天的胡须，俨然虬髯客，是母亲此前从未见过的形象。但外祖父晚年长须一尺有余，而我眉眼神气有似外祖父，母亲想必亦欢喜。
170119 居丧三十六日
09:02 居丧第三十六天。潘越云《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缠绵悱恻，不忍卒听。这首歌的本事，网路说法有多种，要之其为寄托哀思之作，则无可疑。「我是不是你最疼愛的人，你為什麼不說話，握著是你冰冷的手，動也不動讓我好難過…」
15:58 辛晓琪：有情时知足，无情时莫哭。伤心若太多，记住相爱时候。此虽情歌，理则相通。 （附自拍像）

18:49 读史，见2015年10月已来之张皇失措，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铸一字，可叹！
170120 居丧三十七日
09:51 转发《致中年 | 野夫：中年身世似逃禅》转发语 这篇命题作文，野夫写得似乎不够舒畅。“中年是一种心态”，母亲去世是我在心态上进入中年的moment。“李叔同39岁祝发入山，化身弘一法师”
11:14 居丧第三十七日。止庵《惜别》，字字椎心泣血，多言我所欲言。“我们面对死者，如同坐在海滩上观望退潮，没有必要急急转身而去。”旨哉。

16:48 惊喜。发现了至少两三万字以为阙失或散佚的日记。
170121 居丧三十八日
11:48 昨日女儿问，“爸爸，将来你死了，也和奶奶一样埋到地里吗？——100岁时。”我“嗯”，又说，“爸爸老了，你也要照顾我啊。”女儿也“嗯”之。
12:08 居丧第三十八日。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父亲身体精神较前些天大有好转，喜也；身形心灵俱寂寞，忧也。
17:27外祖父与我[微笑]

170122 居丧三十九日
07:20 居丧第三十九日。今天是我的生日。昔日我是母亲的一部分，在母亲的身体里；如今母亲是我的一部分，在我的心里。
08:04 母亲的毛线帽子，松软暖和，现在父亲戴，自称“峨冠”。母亲睡的床，现在父亲睡，说，“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就是我还的地方。”
170123 居丧四十日
15:59 居丧第四十日。昨晚女儿问，“如果你有一支马良的神笔，你想画什么？”我说，“我想画奶奶。”“你想画什么时候的她？”“就是现在这个年龄。”“那不是还要去世吗？”“不，是没有病痛的。”“哦，活到100岁。不过我觉得你应该画她一岁时。”“那你来照顾她好吗？”“让她的爸爸妈妈照顾她，让她重新活一辈子。”
170124 居丧四十一日
21:21 居丧第四十一日。母亲的去世这一事件本身，逐渐成为一个伤痛的记忆内核，包扎了起来。人们包括我，似乎渐渐回到生活本身中去。
21:33母亲现在的生命状态，对我而言是一种不可思议、无法想象，但绝非虚无。各种宗教和信仰作出自己的描绘，但这些或许都至多是一种近似的表达甚至是臆测。我也不同意所谓死是一种沉睡。死也许是另一种生命，我们所不能理解与想象的。就如很难或无法想象高维的智慧生命。灵魂没有躯体和年龄，但又可以显示出某种形象。灵魂并非忘记住世时的种种，相反，透彻明净，但不再萦怀牵挂。
170125 居丧四十二日
21:14 居丧第四十二日。母亲的六七。虽然时间流逝，想到母亲无法在此世间见到，仍惘然心痛。过年这几天，我要多多看望妈妈。
170126 居丧四十三日
21:11 居丧第四十三日。第一个没有母亲的小年夜。今上午读李瓶儿之死一节。庆瓶虽不肖，死别之际的情感却真挚动人。作者有司马迁之才华笔力。又，几百年前后的丧葬习俗，尚无本质差异。看小说中历历如绘的情节，又不禁感慨痛心一番。
170126 居丧四十四日
14:53 居丧第四十四日。今天是我生以来第一个没有母亲的除夕。每年这个时候，父亲到地里上坟，从小到大我跟着去了很多次。自今以后，上坟的主角变为我和哥哥了。这也是近三十年第一个不贴春联的新年。
17:37 母亲走了43天又6个小时了。再过几个小时，母亲将永远止步于旧的一年。我曾以母亲平稳过冬为当下的小目标，如今春日将近。冬天一点一点一点过去了。
170127 居丧四十五日
00:12 零点。为祖宗和母亲上供、烧纸和放鞭炮。往昔妈妈这时都已经入睡，为了不影响她，放炮要拿到屋顶上，还要关上屋门。今年不必了。照例规规矩矩磕了九个头，许了愿望。
01:21 没有记载下来或者记忆，就好似没有发生过。我无疑是过过很多个春节的，但由于没有文字或其他记录，以至于它们近乎于空白。文章千古事，立言不朽。
08:14 居丧第四十五日。丁酉正月初一。早上七点辰初，一只斑鸠落在我家院子里。欢迎你，亲爱的小鸟。
170129 居丧四十六日
18:48居丧第四十六日。正月初二。
170130 居丧四十七日
17:03 每年正月初三，为姥姥姥爷上坟。从小是父母带着我们，近年来母亲不良于行，父亲时刻不离身，换成哥哥和我了。今天是母亲走后的第一个正月初三。四年前2013年初，母亲住院一个月，我心情很坏，初三上坟伤感莫名，祈祷姥姥姥爷一定要保佑他们的女儿。今天我则很平静，因为母亲和她的父亲母亲睽违几十年重聚了。
22:23 居丧第四十七日。母亲去世带给我很大冲击，思想上情感上均如此。以前以为自己能协和安顿各种价值，“生死究竟依止佛教，人伦道德服膺孔孟，生命美学喜欢庄子”云云，但如今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以前只是口头禅而已，并非真在事上锤炼过，并非真在心上修习过。读礼思过三年，还有很长的时间。
2308七七习俗，有人认为源于佛教的中阴说，谓人去世后在七七四十九天内处于“中阴身”，根据业报分别投生六道各处（著名的《西藏生死书》有详尽的描述）。但这与儒家的敬事祖先慎终追远是否有抵触？母亲将开始一个新的生命还是英灵在天？非我所知。吾从孔子。但我相信我与母亲心魂相通，永不磨灭。妈妈，不管您在哪里。爱你。
23:30 按照佛教的说法，妈妈最迟在两天内就会往生人天胜处，当然也可能如吕碧城绝笔诗所写“我到人间只此回”。妈妈，您若重生于娑婆世界，我们必有因缘再见。妈妈，无论您在何方世界，我们必有因缘重聚。
23:47 女儿那日说的话，引起我许多想象。如果世界的某一处，有一个年仅一岁的我的母亲，在她的爸爸妈妈照顾下开始她的新的一生，是不是也很好？我会温柔的看着她。疼惜她。在一个最适当的位置。
170131 居丧四十八日
00:08 每年正月初一，我通常都要外出散步。一年唯有这一天街市和道路上没什么人，静静的村庄。往年信马由缰，今年自然是看望母亲。没有走母亲出殡时那条土路，这条路是近年来开的，或许母亲并未走过。回忆与追寻母亲昔日的足迹。从不同方向不同角度远望母亲的坟。原野中依旧有彩色的花圈醒目。逝者如斯夫。记在心里。
10:57 居丧第四十八日。今天是父亲的生日。遵父命，不做寿，只团聚。父亲生日在正月，母亲则在七月，一年两次全家团聚的节日。母亲走后我才知道，母亲生日具体哪一天是1986年申办身份证时父亲选定的。 （附自拍像）

11:20 如今想来，母亲近年来每一次住院，其实都是情况严重的。但每次我忧愁却不恐惧。我总相信母亲会安然度过。
23:55 今天父亲生日。虽然不做寿，但全家人仍团聚一堂，然而觉得少了些什么。当然不只是少了蛋糕和生日快乐歌以及录制欢声笑语的视频。少了母亲。想起今后七月那个生日，再也不会有蛋糕以及母亲戴着王冠含笑看着满堂儿孙和她的丈夫，不由悲哀莫名。
170201 居丧四十九日
00:08 我在郑州时，有时会恍惚觉得母亲仍然就在家里，此刻在床上，在轮椅上，在客厅，或者在院子中，只是不在我视线内而已。而她不在我视线之内，是我的一种日常体验，因为每周我有多半的时间并不在她的身边。而回到故乡家中，这种幻觉自然无法存在。仍睡在昔日陪护母亲睡的床上，然而母亲再也不会“麻烦”我了。她不会再把我的睡眠分成断断续续的片段，不会再拍手或喊我，不会让我在睡眼惺忪中心生烦躁，我不能再给她喂一次饭或水或药 不能给她洗一次脸一次脚，不能再帮她翻一次身解一次手，不能再抱起她一次，不能再为她推轮椅一次。说什么欲报之恩昊天罔极，我是多么想仍被妈妈“麻烦”而昊天罔极啊。
00:48 傍晚时仍步至母亲之墓，向她略述昨天给姥姥姥爷上坟、走亲戚及今天父亲生日等情。在离她的坟还有一段距离的田野里，看到一面写有母亲名讳和“专用”等字的硬纸，毛笔行书，当是母亲办事时置于纸扎上的。纳罕过了四十多天了，于此复见之。见母亲的名字，如见母亲。捡起来，放在妈妈的坟上。
17:28 居丧第四十九日。母亲走了48天又5个小时了。后天正月初七，立春。我拟于明天或后天剃去留了五十天左右的胡须。又长又乱的满面风霜须发，见证我失去母亲的惶恐疼痛，陪伴我这几十天艰难时刻。这并非对母亲思念的结束，而只是开始。五十天时间，我还没有想明白很多问题，没有真正静下心来思过。古人所说的三年守丧是对的。
21:29 敬事祖宗与轮回转世之间的冲突，让我迷惑。搁置或自以为解决了终极问题，但母亲去世这件大事戳破了假象，使我陷入紧张中。“在天之灵”（因此终有再会之时）还是往生人天（凭借业力因缘仍会相聚，但是否还是同一个人？怎样算同一个人？当然，从灵魂意义上是同一个主体）？前者或可理解为母亲“不变”，她等着我，后者则是母亲与我均在生生不息的轮回中（吕碧城“我到人间只此回”不是否定轮回，而是自信径登莲邦、超越生死）。
21:37 那天女儿与我的对话，其实暗与佛家和儒家观念之差异相合。我想用马良的神笔画“继续活”的母亲，女儿则说可以画“一岁时的奶奶”，即让母亲“重新活”。
22:06 世界是否只有一个？即“目前活着的人”所共处的这个感觉知识可通约共享的自明世界（可以称之为“阳世界”）。我认为这个世界的最大特点是通约共享。别的世界可能存在，但因为无法通约而不能被普遍认可或认知。梦境或文学作品可在某种意义上创造出一个世界或世界之一部，但因为不具有通约性（不同的人的梦境世界似乎无法连接扩展在一起，如今敏的《造梦机器》），因此不能取得和阳世界相当的地位。
23:56 母亲近年因气力不济及语言渐趋困难等原因，沉静坐着的时候为多，后来则整日许多时候在睡。我曾说她像一个深陷沉思的哲人。我始终认为母亲的神志是清明的，只是被“困”住了，不能顺利表达而已。那时以及现在，我都是多么想知道妈妈在想什么啊。
……
『母丧，是我生之一大变。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问题，但并没有结论。读理思过，三年为期。』
170205 20:56 居丧第五十三日。傍晚时看望母亲。路上见地上有纸钱，直至通往母亲墓地的小径也看到几片，这自然是有人家新办事了。果然，游目所及，在妈妈的墓西面几十米之处，一组坟间添了一座新茔，插着花圈等物。这是近几日才有的。我在妈妈坟前说了会儿话，到这个“邻居”那看了看。花圈上有写“曾祖母大人”等字样，这位老太太想必福寿双全。我垂首致意而还。不知她的子孙们会不会亦如我这样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