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真实故事计划
每天一个打动人心的故事,国内首个真实故事平台。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单读  ·  哈姆雷特害怕做梦,我害怕生活 ·  2 天前  
三联生活周刊  ·  当无人在意的它们,终于有家、有房、有了编制 ·  6 天前  
新周刊  ·  一线城市年轻人,吃得越来越便宜了 ·  1 周前  
新周刊  ·  退货率75%,女装店家的天塌了 ·  1 周前  
51好读  ›  专栏  ›  真实故事计划

陪跑十九年,我的女孩终于要嫁人了(二)

真实故事计划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4-08 21:10

正文


“这些年朋友们总劝我,纠结了这么多年早该放下。可是十多年过去,我从来就没有走出来过。”


回顾:

陪跑十九年,我的女孩终于要嫁人了(一)

上了高中,邱昊依旧一个人闷着,甚至让班主任误以为他有自闭症。

白璐的教室在一楼,对面是个小花园。课间休息,邱昊就坐在花园里的大石头上,望着白璐的教室。

在那儿根本看不见教室里的人,后来我问他:“这么远又看不见人,你老坐这里干啥?”

“我知道她就在那里,就够了。”

白璐从未出去和邱昊打过招呼,邱昊显得越来越离群——老师、同学都觉得,邱昊下课就一人去花园坐着不太正常。

“不疯魔,不成活。”对于旁人异样的目光,邱昊这么回应。

他也就疯魔罢了,离成活还很远。

有一天吃午饭,我问邱昊:“当初夸下海口,考上一中就表白,怎么没动静了?”

“唉,跟她在一起,我好像什么都藏不住”,邱昊皱着眉说,“这感觉让我不是很舒服,好像矮了一头的样子。虽然和从前一样一起放学回家,但我总觉得她离我很远。”

“说来说去,说好的表白呢?”

邱昊又打岔:“你见过星星吗?”

“见过啊。”

“好看吗?”

“乡下、山里的好看,满天都是。”

“那你觉得星星好看,有想过在太空里飞个几万光年,去星星上圈块地吗?”

我一时语塞,好像也有些道理。

“每天有星星可以看,已经很好了啊。”

邱昊的倔劲又上来了。

中考之后,他似乎相信努力可以达成一切目标。

在食堂吃饭,电视里播放社会新闻、明星轶事,他会忽然放下筷子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子写些什么。听到学校里的八卦,也会随时记录。

他把本子上的内容当成放学和白璐回家时的谈资,本子上甚至还细分了话题内容、引出理由、表现方式,详尽至极。

他说:“这叫有备无患,不能让女孩子完全掌握话题主动权。”

可是如果连闲聊也要像准备演讲一样,看着笔记反复练习,主动权已经在对方手里了啊。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邱昊每天早起去白璐家门口等她,放学铃声一响就抄起书包飞奔下楼,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像是他生活的唯一意义。

至于漫长的白天,他除了拿着小本子写写画画,就是看从图书馆借来的武侠小说。他说只要沉浸在剧情里,等待见面的时间就不会那么心焦。

后来邱昊花光压岁钱买了台诺基亚的直板手机,第一时间存了白璐的号码。邱昊兴奋得很,说是多了个法子和白璐增进交流,但他每天拿着手机打了字又删,到最后也没发出过几条短信。

他得意地说:“这叫温水煮青蛙,让她习惯我的陪伴,到最后表白肯定功到自然成。”

我翻了个白眼:“你要不要顺便也煮一下你的成绩,物理小测9分,你看实习老师被你气的。”

他摆摆手,低头接着写那些未必会发出的短信。

一天,白璐出现在邱昊教室门口。邱昊每天和白璐“绑定”回家在班里已不是秘密,二人的绯闻早就传开,邱昊对此不予解释,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

他得意地穿过起哄的人群,走到白璐面前,像极了小学上补习班时的样子。

白璐笑着和他说了句什么,伸手拍拍他的手臂,挥挥手走了,邱昊还僵在原地。

邱昊后来给我发短信:“她说今晚和同学一起回。”

我说就一次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邱昊却一整天都哭丧着脸。

三天过去,我再没看见邱昊出现在白璐身边。

第三天放学,邱昊过来招呼我:“晚上陪我喝酒。”

我皱眉:“你喝过酒吗?别学那些坏学生。”

邱昊把一张数学试卷拍在我的课桌上,大红色的“6”字很是显眼。

“不用学,我本来就是。”

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邱昊沾酒。那天晚上他拎着装满啤酒的购物篮走向收银台,我目瞪口呆,拉住他说喝不了这么多。他并不理会,铁青着脸,利索地结账走人。

在街上的石桌边坐下,他随意开了一瓶,仰头就往嘴里倒,又开了一瓶硬塞到我手里。我皱着眉喝了一小口,真苦。

邱昊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开酒、喝酒。我劝了两次,他并不理会。路人见我俩穿着校服在喝酒,摇着头念叨:“小小年纪不学好。”邱昊把酒瓶往桌上一顿,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他,路人赶忙加快脚步走远了。那眼神,和他初中时最厌恶的小混混一样。

邱昊喝酒上脸,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开始念叨这场从小学开始的单恋:第一次相逢的悸动、每个周五晚上的幸福、每天在门卫室翻找回信的期待……那时每封信他都要重写好几遍,不敢流露一丝一毫的情愫,免得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等了三年就为了一个‘补考’机会,可真上了考场,还是不及格。”

我想劝劝他,却不知说什么好。这份感情从四年级萌芽,到第七年已经聚沙成塔,旁人劝他放下,总显得太过苍白。

夜越来越深,我实在劝不住他,只好向白璐求援。等她打车赶到,邱昊已经醉倒在一边。

白璐指着满地的酒瓶子、易拉罐问我:“你们俩喝的?”

我苦笑着摇头:“他一个人喝的。”

白璐眼里略过一丝不忍:“他喜欢我,其实我早就知道。”

“从你俩四年级每天放学都跟着我们,我就意识到了,但不知道你俩是对那群人中的谁有意思。有几次我跟邱昊打招呼,每次他都脸红,低头不敢看我,我就知道了,他喜欢我。”

“初中他给我写信,信里只是说些有的没的,我却觉得很温暖。小时候闹着说喜欢我的男生也有几个,最后只有从来不说的邱昊一直都念着我。重新在这里相遇,我原本是很开心的。”

“可是已经过去三年,我们上了高中,他每天和我说起的还是那些游戏啊、小说啊,和小时候说的东西一模一样,好像没长大似的。他滔滔不绝地讲,我怎么暗示不感兴趣都没用。”白璐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放学的路上他会一直盯着我,视线好久都不挪开,骑着车连前面的路都不看,好像怕我丢掉似的。偶尔有事没有和他一起,他会给我脸色看,就像陪放学回家是我的责任一样。最近班里同学都问我,为什么陪我回家的男生连下课都要坐在我们教室外探头探脑,偏偏还要装作没在看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同学看他在窗外,还常常冲着我起哄。这些事情,他大概是不知道吧。”

“怎么说呢?这样的喜欢,让我觉得挺幼稚的。”白璐皱了皱眉头,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校服外套,披在邱昊肩上。

原来故事的另一面是这样的。在我看来皆大欢喜的重逢,却因为邱昊的不懂相处耗尽了白璐的耐心。

多年以后我和邱昊约饭,恰好经过小时候补习的小巷。当年的巷弄经历火灾和重建,成了熙熙攘攘的景区。斑驳的小院土墙不见了,白璐在深夜里等待邱昊的情景却仍历历在目。

邱昊停了下来,半晌,他开口道:“有很多事情,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而我当年并不知道。那时候的她应该很失望吧。”

“你说命运那么早就考我这些,算不算超纲了?”成年的邱昊抚着崭新的石墙,很是懊悔。

那次深夜醉酒以后,邱昊再也没有主动联系白璐。高二文理分科,我以为他会争取和白璐去同一个班级,但他没有。那个花园,他也不再涉足。

分班以后,邱昊和白璐的教室恰好在四楼的东西两侧,中间隔着十个教室,连偶遇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在一些特定的场合,还能看出邱昊的心思。

白璐参加十佳歌手赛,邱昊在台下的人群里。白璐参加女子篮球赛,邱昊在围观的人群里。后来白璐有了男朋友,他男朋友参加演讲比赛,观众席里也有邱昊。

邱昊渐渐开始和新同学交流,校运会一千五百米比赛,他居然还报了名。白璐站在赛道边为自己班上的同学呐喊加油,原本脚步沉重的邱昊看到白璐后猛然加速,像是打了一针兴奋剂。可等他越过终点,人群散去,没有人回头,没有人放慢脚步。白璐和邱昊,好像从未相识过。

十一

高考过后,我和邱昊报了邻近城市的同一所大学,事先没有商量,事后谈起才惊喜了一番。但没想到我和邱昊的两个学院不在一个校区,平日里少有见面的机会。

至于白璐,他很久没再提起过。高三复习那段时间邱昊又开始悬梁刺股,我旁敲侧击问起原因,他只是说不能接受自己糟糕得连大学都上不了,似乎和白璐没有关系。

大一半个学期过去,邱昊突然打电话邀请我周六晚上去看他比赛。

“比赛?你这木头,参加比赛?”

“你来了就知道了。” 邱昊胸有成竹。 

周六晚上,比赛场地人头攒动,大红横幅上写着一行字:信息工程学院第八届十佳歌手大赛。

见到邱昊,我吓了一跳,第一眼竟没认出来。以前的他头发乱糟糟的,校服也有些邋遢,现在看着短头发、穿小西装和牛仔裤的他,我一时有些不大适应。

邱昊招呼我到礼堂坐下,匆匆去了后台。我坐下来,还是很难把“表演”、“邱昊”二者联系起来。高中毕业去KTV,他都只是在角落静静地听,同学邀他唱,他总是摇手拒绝,同学把话筒硬塞到手里,他最多也就战战兢兢唱半首歌。

舞台灯光亮起,主持人喊到邱昊的名字,我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邱昊慢慢走到舞台中间。

没有鞠躬,没有大家好,没有自我介绍。

前奏响起又过去,可是邱昊双手紧紧攥着话筒,保持着僵硬的立正姿势,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台下的观众开始骚动。

我有些意外,邱昊在电话里的自信和焕然一新的装束,让我以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看来倒像是被人绑着上了台。

邱昊依旧沉默,现场嘈杂起来,甚至有人大声表示不满。聚光灯罩住舞台上孤独的身影,从未涉足舞台的邱昊站在嘲笑的漩涡中心,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这时观众席响起几声零星的掌声,掌声渐渐蔓延开来,台上的邱昊慢慢不再那么僵硬,终于开始唱了。他声音很小,观众席安静下来,听他轻轻唱完。 

除了邱昊这个小插曲,其他选手的表演都游刃有余。比赛结束,主持人公布十佳歌手的名单,毫无意外,没有邱昊。

散场后我在后台找到目光呆滞的邱昊,他下场后就呆坐在那儿。我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起身招呼我去吃夜宵。一路上他寡言少语,似乎还没走出刚才的噩梦。

“很丢脸吧?本来说的夜宵是庆祝,变成了给自己压惊。”在大排档坐下,邱昊揉了揉大腿说,“你看我的腿,到现在还在发抖。”

“刚才台上是什么情况?”我问他。

“台下黑压压的几百个人看着我的感觉,之前真的没想象到……就像恐高的人被推上高处,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让我别怕,可全身就是控制不住地发抖,嗓子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你明明没有把握,为什么硬着头皮上?要不是台下有好心人帮你解围,你今天可就真的下不来台了。”

 “我在试着强迫自己扮演一个和原来完全相反的、外向开朗热衷交际的人,尝试以前不敢去做的事情。这里没人认识以前的我,我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白纸,我扮演什么样子,他们看到的我就是什么样子。”

“比如?”

“比如逼自己参加所有社团的面试,去参加辩论队的集训……还有,今晚的比赛。”

“刚开始,说话确实磕磕绊绊,意思也表达不清楚。不过演得越多,我就越能进入角色。反正这里没人认识我,就算丢脸露丑也没什么。”

“你这次折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说,白璐是个怎样的人呢?”邱昊反问我。

我一愣,过去两年里邱昊从未提起过白璐。

印象里的白璐开朗活跃,人缘一直很好。白璐高中时也曾参加类似的唱歌比赛,怪不得邱昊今晚两腿发抖也要上台。他是想亲身尝试一些白璐经历的事情,体会她的感受。

“再联系到她其实不难。可我还是老样子,能说上话又有什么用,过去十余年我们说的话还少吗?只有成为像她一样的人,才能理解她、明白她,才能有一点点在一起的希望。”

“那恐怕出糗的事,不会只有这一次。”

“我知道,我只希望为时未晚。”

邱昊穷尽一切努力,告别原来的自己,是想要靠近白璐的世界。而白璐依旧一无所知,我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邱昊愈发活跃。除了校园社团活动,他还经常赶早班车去市区做兼职。大二时他怂恿我一起组织同乡会,我看着他在25层的宿舍楼里敲开每一间宿舍的门,向每一个陌生人介绍自己。原来的邱昊,正在慢慢地蜕变。

在忙碌中,邱昊走完了大学的四年光阴。毕业后,他辗转找到了白璐的高中同学,得知白璐毕业留在了上海。第二天,他就提着箱子离开了家。

十二

2013年,我出差到上海,和邱昊小聚。

两年未见,邱昊的言谈举止比以前稳重了不少。四目相对,我觉得他有些陌生。

“这几年你变化挺大啊,大一时候说的那法子,还真有些用。”

他皱眉,尴尬地摆手:“别提了,黑历史啊!我把大一的日记翻出来,那酸气……”

“不过,那时至少以为自己还有希望,仔细想想,要比现在开心吧。”他接着说。

“这两年有联系过她吗?”

邱昊轻轻点点头。

从他口中我得知,白璐毕业后和相恋三年的男友留在了上海。邱昊到了上海第一件事就是联系白璐,约了吃饭。在邱昊准备试探白璐是否单身之前,白璐已经一脸幸福地提到了自己的男友。直到两人各自回家,她都三句不离男友。

她已经很幸福。

邱昊知道自己再无机会,但还是一直留在上海,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小时候,邱昊想等到两人都能掌握自己人生的时候再表白,能够长长久久。但如今长大,是一场空。

桌上的手机亮着,屏幕里是他俩唯一的合影。十几年前,两个孩子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合了影。

他盯着照片,直到屏幕渐渐暗了下来。

两个月前,小区门卫叫住了邱昊,有他的信。信封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邱昊”俩字。他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第一次收到白璐信的日子。

他双手颤抖起来,急切地撕开信封,一张大红色的请柬滑出来,掉在地上。

“这些年朋友们总劝我,纠结了这么多年早该放下。可是十多年过去,我从来就没有走出来过。”

“为什么非要放下呢?现在的自己,我还算喜欢。”

邱昊说完结局。这场漫长的独角戏走到尽头,他出人意外的平静。他轻轻放下酒杯,让霓虹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完)


作者程行,现为HR 

编辑 | 莫文祖


点击蓝字查看其他故事

她死于裸贷

↙更多故事请点击下方“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