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业男与乖乖女
【日】若月光 / 著
千 江 / 译
一笔黑白 / 图
桌上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雅志正面朝嵌在墙内的电视漫不经心地玩着恋爱模拟游戏。他暂停游戏，翻开了手机盖。
电视画面上，刚才还流畅舞动着的二维女主角定格在了一个姿势上。
有新来的邮件。
是前几天面试他的企业发来的结果通知。
“非常抱歉，我们不能满足您的期望。最后，祝愿您在未来的职业生涯中大获成功。”
雅志叹了一口气，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
——果然如此。
他对这个结果早有心理准备。参加面试的时间刚好是十天以前，一般来说，企业决定采用与否花的时间越长，最终淘汰的可能性就越高。他都没太感受到打击。
话虽如此，这毕竟已经刚巧是他收到的第一百家企业的拒绝通知了。比起虚无的“祝愿您如何如何”之类，他还是情愿某家企业真能雇佣他。
一起从大学毕业的同学们都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自己却连起跑线都还没有站上去。如今的他既不算社会人，又不是学生。每当手机铃声响起空洞的来电旋律，都仿佛是别人在对他说着“先走一步了”、“你落后啦”。
“您怎么了，雅志先生？”
电视里传来了年轻女性的声音。
那声音温柔悦耳，仿佛是凝固在电视画面上的游戏女主角有了生命，对着他开口讲话了一般。
游戏女主角的配音和系统语音来自同一个声优，难怪他会产生错觉。每次听到这个甜美的声音，他都有些恍惚。
“企业的人事部真敬业，大周末的还在给人发婉拒邮件。果然毕业就不容易就业了。无业游民找工作实在困难。”
“没有这回事，雅志先生。大学毕业后三年之内都还算是应届生的，请不要气馁，继续努力。”
那不过是表面说辞罢了。比起毕了业还没找到工作的无业者，企业会优先录用在校求职的学生。
大学的求职活动始于大三秋季。优秀的学生通常早早就定下了公司，然后悠闲地度过大学四年级。
雅志在校时也接受过几次重量级人物的面试，可是如今，不论他填多少份求职申请，去多少场企业宣讲会，收到的回复总是婉拒信，就连面试环节都很少能进入。
其他公司都不想要的人，凭什么我们公司要雇佣呢？站在企业的角度，这样考虑也不足为奇。
从实质上看，雅志的求职活动早已结束了。
“也是。罢了，我就继续努力吧，虽然也不太抱期望。可是，我觉得好像有点儿气闷。”
“现在就为您更换新鲜空气，雅志先生。”
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推动一般，窗户顺畅地打开了。
一阵春天的强风吹进窗内，不知从何处带来了一片樱花花瓣，轻轻飘落到手机上面。
金属蓝的手机上，樱花的粉色被衬托得格外鲜艳。
落樱吗？真令人不快。
“谢谢。”
“不客气，雅志先生。”
“能让我看着你吗？”
被暂停的游戏画面一下子切换了，定格在舞蹈动作中途的游戏女主角被身穿女仆装的年轻女性所取代。
她不是二维的动画角色，而是栩栩如生的CG影像，清晰如照片。
对家庭网络服务进行初始设定之时，雅志回答了大量的问题。系统根据他的答案，提炼出了这个形象。她算不上美丽，但还挺可爱，笑容平易近人，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用户可以对系统A.I.的声音与服装进行设置，所以，雅志选择了人气声优的配音和女仆装。名字是无法自行设置的，但雅志总不好管她叫“商品”，所以都是用“你”加以称呼。
“要来杯咖啡吗，雅志先生？”
“也好。”
雅志站起身，往咖啡机里倒了一杯半分量的咖啡粉，再注入了一杯半的水。信手按下开关之后，咖啡机里便传出了水冒泡的声响。
“咖啡粉快用完了，要再订购吗？”
“不好意思，先告诉我银行账户里的存款余额。”
“还有九万五千零三元。”
低于安全线了。
他居住的这个房间属于政府出资补助运营的单身公寓，所以租金十分低廉。可自从他大学毕业，老家便不再给他寄生活费了。
他必须赶紧找份工作，兼职打工都行，否则就要捉襟见肘了。
现在只剩不到十万的存款，该如何维持生活是好呢？
“要订购吗，雅志先生？”
“对了，先不要在网上超市买东西了。”
网上超市的配送服务很便捷，但需要收取运费和手续费，因此价格较贵。眼下还是去实体店购买临近保质期的降价商品比较划算。
“知道了。直到雅志先生再次下达指令之前，系统都不会再进行网上购物。另外，房间将切换为节水节电模式。”
周围光线一暗，仿佛太阳躲进了云层，雅志抬头一看，原来是天花板上的两盏白炽灯熄灭了一盏。
“你真利索。”
“谢谢夸奖。”
虽然是电脑合成的声音，甜美中却透出了喜悦。
空气中飘浮着醇香的气味，咖啡机传来啪的一响。
“咖啡煮好了，雅志先生。”
“谢谢。这杯是你的。”
雅志将盛好的小杯咖啡放在了电视机前，自己喝的则是大杯，体积比小杯大三倍。
“谢谢款待。”
她是MM-2020α家庭网络服务系统。家庭网络服务系统对家中所有的电子设备进行统一管理：替无人的卫生间关灯，让微波炉开始加热，给房间上锁，调节炉子的火力以确保菜肴美味，开闭窗户，启动空调，夜间开灯，录下电视节目等等，可谓三头六臂、无所不能。
雅志转身朝向她，大口喝着手中的咖啡。
“我可能终身都是宅男了。”
“绝无此事。请振作一些，雅志先生。”她用甜美的声音回答道。
雅志喝完自己的咖啡，又端起放在她面前的小杯一饮而尽，“我喝好了。”
“我也喝好了，雅志先生。”
他拿起两只杯子走向洗碗台。只需把杯碟放进洗碗烘干机，机器就会自动将其洗净。房间才被调成节水节电模式，先前洗出的餐具刚好都堆在了一起。
“需要上网搜索一下摆脱无业状态的方法吗，雅志先生？”
“不必了，反正也没用，只会告诉你：‘根据公司规模、行业和职种的区别，具体的求职技巧亦有所不同。’”
“现状不容乐观。去年的大学毕业生就业率为58%。雅志先生进行职业倾向测试的结果说明您适合从事服务业，此外，您在经商方面的潜能也出类拔萃。比起进入大企业当一颗螺丝钉，还是选择中小企业更能锻炼您的能力。”
“我说，我好歹是从不错的大学毕业的，如果当不成制造行业的正式员工，以前的努力不就毫无意义了？而且我这种宅男是做不了服务业或者经商的，毕竟，二十二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一时间沉默笼罩。
电视画面里，她的脸庞也罩上了一层忧郁的阴云。
片刻后她开口道：“我难以相信雅志先生会没有女朋友。是因为不想谈恋爱吗？”
“想是想，但没有对象啊。要不然，你给我当女朋友好了。”
“我是家庭网络服务系统，不可能成为雅志先生的女友。”
“也是。多谢你的建议。”
他原本没有别的意思，这句话一出口却十分刺耳。他担心这听上去会有讽刺的意味，却见她的样子依然平静，她缓缓开口道：“我除了说说话，也做不了别的了。”
家庭服务网络系统虽然能替他开关电器、上网搜索，通过语音告知他各种消息，但一切实事终归必须由他身体力行。
无论是做饭、煮咖啡、打扫卫生，还是找工作，当然都得他亲力亲为。
“有你听我说话，我心情就好多了。搬进这里是个正确的选择，托你的福，我还瘦了呢。”
她通过语音教他做菜的方法。下厨变得好玩多了，他的体重也减轻了不少。
洗衣也是。只要把换洗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即可，她会负责剩下的步骤，直到把衣服烘干为止。雅志以前身材微胖，不修边幅，自从搬进单身公寓以来，倒是风采焕然一新。
“雅志先生不仅聪明，还很帅气，发型也相衬。”
尽管他明知家庭网络服务系统只是在奉承主人而已，这感觉倒也不坏。
“还不是因为你老支使我做这做那，去理发啦、刮胡子啦、注意搭配啦什么的。”
“因为雅志先生正在求职，外表不整洁、生活混乱都会降低成功率。”
“知道了。我可是每天七点按时起床的。”
“是，早睡早起是生活之本。”
她莞尔一笑。
雅志深吸了一口气。
她虽是个好女孩，但美中不足之处是太多管闲事了。
“要出去散散步吗，雅志先生？河边的樱花正值最佳观赏时期，为了您的健康，我建议您每天出门走动一个小时。”
如果他不肯出门，她又会建议他进行俯卧撑、仰卧起坐之类的室内运动，那就相当累人了。
一旦他无视她的建议，她便会立即哭出来。安抚她也是一件苦差事。
到头来，冰箱的温度还会上升，牛奶会变成酸奶，盥洗室会水漫金山。光是收拾烂摊子，就要花上三个钟头。
那样的惨剧还是算了吧。
就去散散步，然后去趟超市，买一些打折品和半价便当回来当饭吃。
雅志起身。
“一些新闻报道说，因为你们的缘故，‘家里蹲’的数量增多了，但我不相信。就拿你来说吧，像个老师一样，还是小学老师，或者说像个保姆——啊，我没有不满的意思，这是赞美。”
“谢谢，雅志先生。请走好。”
“我走了。”
雅志推门出去。
他的身后，响起了房门咔嚓上锁的声音。
单身公寓里，美优一面吃着蛋挞，一面发出了幸福的叹息声。
她身穿满是褶边、折缝和蕾丝的连衣裙，享受着这轻松的一刻，感觉自己仿佛是养自深闺的千金小姐。
啊，我就像是一个公主。
虽然在家里穿珍藏的华服有些浪费，但她总不能以这样的装束去工作场合，便只好如此了。
“真好吃。”
这是在网上邮购的著名西点师的蛋挞，甜味适中、外皮松脆、内馅多汁、色香俱全，实在是上品。解冻的时间也很合适。如果没冷冻过，应该会更加美味。
“那就好，美优小姐。”
电视画面里，长着一张清爽面孔的大学生模样的青年朝她一笑。
美优把他的声音设置为了自己喜欢的著名演员。这个声音深沉而令人神往，与他草食系的面容不太相称。
“谢谢，麻君推荐的东西果然是最棒的。”
麻君微微眯眼一笑。
麻君真的很可爱，她想。虽然他长了一张平凡的大众脸，笑起来却令人好感倍增。
进行初始设置的时候，系统提的问题多得令人心烦，等她回答完之后，一个平淡的人像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屏幕上。她想，反正这个人像只是暂定的，姑且将就着吧。有一天，这轮廓却突然变成了麻君。她本来满怀期待，等来的却是一张丢进人群里也找不出的大众脸，所以吃了一惊。
她原以为，这类软件的A.I.形象都是英俊的偶像型动漫主角。
也罢，这个软件是政府开发的，没有办法。
虽然他最初显得太平凡，令她有些不适应，看习惯之后倒发觉他的可爱了。
他是MM-2020α家庭网络服务系统，因为是以M开头，她便为他取名为“麻君”。麻君负责替美优统管家中的所有电器设备。
一年之前，她被调进托儿所工作，便搬进了这里与他共同居住。
在决定搬进单身公寓的时候，她注意到这个房间引进了家庭服务网络系统。她想，虽说公寓有政府提供补助，这房间的租金也未免太便宜了一点。
不久之前，家庭网络服务系统致使“家里蹲”数量增加的新闻在电视上闹得沸沸扬扬，或许让人们对装有这种系统的房间敬而远之了。
有传言说，人一旦住进了这样的房间就会变得软弱无力。因此，社会上还掀起过一阵抵制家庭网络服务系统的运动。事情闹到这一步，便没什么人愿意入住这样的房屋了。
刚刚迁入之际，美优也提心吊胆。然而，和麻君相伴的生活其实很愉快。
麻君既会告知她未来的天气状况，还会替她订购美味的蛋糕，几乎相当于一个管家。
“我不过是在网上进行了搜索，查找到最符合美优小姐口味的东西，再订购下来而已。”
麻君身穿藏青色西装，打着领带，比起管家来，更像是求职中的大学生。
“你能做这些我就很高兴了。”
麻君为自己选了美味的蛋挞。
她虽然明知是自己掏的腰包，红茶也是自己动手泡的立顿茶包，感觉却和享受管家奉上的下午茶别无二致。
“我的工作是照顾别人，所以反过来被人照顾的时候就很高兴。”
美优是托儿所老师，上班时间通常都是长裤配T恤，或者牛仔裤配长毛大衣，外面系着印有小熊图案的围裙，以便于照顾孩子。今年，她当上了正值反叛期的二年级学生的班主任。托儿所老师以女性居多，工作中，她几乎没有接触男性的机会。
穿着这种满是褶边、折缝和蕾丝的连衣裙出门的机会，她也没有，最多是在家里过过瘾。
“我很喜欢麻君。”
“我很荣幸，美优小姐。”
“麻君喜欢我吗？”
“是，我也喜欢美优小姐。”
仿佛是著名演员本人在与她交谈一般，她心跳加速了。美优捂着脸大笑，娇声问道：“麻君，你愿意当我的男朋友吗？”
“我只是家庭网络服务系统……”
电视画面里的麻君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哎呀，怎么办，这种跨界恋爱，一般都是以悲剧收场的。何其不幸，本宫真是命途多舛！”
靠着平时给孩子念故事培养出的演技，她几乎像是真要哭出来了。结果，她将脸伏在桌子上的时候，手肘碰到了碟子，才动了几口的蛋挞就这样被碰落空中。
啪的一声后，蛋挞无情地碎在了木地板上。
“啊，我的蛋挞！糕点师的杰作！”
美优一边泫然欲泣，一边收拾着摔坏的蛋挞。
把生活垃圾放进垃圾箱，明天就会被收去做成有机肥料。可是，将碗碟放进清洗烘干机、把肥料放进花盆里的人都是自己。
家庭网络服务系统的反对者声称，由机器代劳一切会使人类变得惰怠无力。可麻君只是开口提示而已，并没有替她动手做任何事。
号召抵制家庭网络服务系统的人，无非是杞人忧天罢了。
可是，与麻君相伴的日子虽然快活，她还是想与人类男性面对面，喝一喝立顿以外的红茶，吃一吃没冷冻过的蛋挞。
“我想要一个真正的男朋友。”
麻君露出了一贯温和的笑容。
这笑容怎么看都像是苦笑，美优不禁有些不忿，连珠炮似的抱怨起来：“麻君又不会给我斟茶，连蛋挞都是冷冻的。我本来也没抱什么奢望，对方不帅也没关系，像麻君这样的就足够了。个子不高也无所谓。我只希望对方不胖不瘦，穿着干净清爽，能替我煮咖啡，让我免喝速溶咖啡。我还想两人一起吃新鲜蛋挞。”
她想在游乐园、水族馆之类的地方约会，恋爱结婚，然后成为真正的母亲。
可是，作为一个出生二十二载都没有男友的独生女，她深深体会到了其中的艰难。
“我这么可爱，为什么交不到男朋友呢？”
她一只手敲打地板，另一只手在空中乱舞。
“美优小姐是很可爱啊。”
“别总那么诚实地夸我。”
“男朋友一定会来的。”
“别说得跟大姨妈要来似的。”
美优嘴上说笑，面庞上却是一片愁云：自己是何等平凡，她最清楚不过了。
“不想再参加征婚相亲活动了吗？”麻君问道。
“不参加了。”
“其实，政府主办的相亲派对要多少有多少，费用也便宜，参加一下也无妨。”
“都说了我不想去了。”
因为麻君的建议，美优曾经去参加过一次相亲派对。出门之前，她费尽心思梳妆打扮了一番，相亲派对却让她大为扫兴。
派对上有一位美貌出众的女子，男人都蜂拥在她周围，独向她一人大献殷勤，对其他女性则视若无睹。
尽管如此，美优还是想好好开心一番，便主动和身边的男人搭了话，然后还在玩游戏时炒热了气氛，可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男人视平凡的女人如透明，对美丽的女人则纠缠不放。就跟他们非一流企业不进、无视中小企业同理。
这一点美优也懂。可在明面上被人忽视到了这种程度，简直像在告诉她“你怎么样都无所谓”一般，实在无趣。
与其去自讨没趣，还不如待在家里和麻君聊天，穿着珍藏的连衣裙吃冷冻蛋挞。
“政府还开办了婚姻信息服务，我认为通过这个服务可以找到不错的对象。并且它是免费的。”
“最初登录的时候可麻烦了，必须回答很多问题。就跟登录麻君的时候差不多，净问些‘喜欢什么食物’啦、‘喜欢什么颜色’之类的，没完没了。”
住进公寓以前，她其实尝试登录过一次那样的系统，但在见到其使用如此麻烦之时，便打了退堂鼓。
登录麻君的时候，如果不进行初始设置，房间的水电便无法使用，所以她才咬紧牙关回答完了所有问题。但那样的麻烦事，她实在不想经历第二次。
“可是，对媒人系统来说，初期登录的资料是必需的。”
“好啦，够了，烦死了。请闭嘴。”她的声音透着不悦。
少子化现象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开始成为社会问题，为此政府采取了名为“草莓时代之战”的对策，为独身男女提供婚姻信息服务，举行相亲派对，收取的费用都很低廉。
可是，她对征婚相亲没有兴趣。
她还梦想在街头偶遇王子，谈一场少女漫画般的恋爱。
电视画面里的麻君，露出了困惑的小狗似的表情。
“对你发脾气了，不好意思。打开电视吧。”
“好的，美优小姐。”
画面切换，变成了无线电视台播送的节目。
现在正是新闻时间，电视里播放着国会议事堂前正在举行的“废除求职游行示威”的场面。
大学毕业生的就业率降至60%，即是说，每十个人之中就有四个人找不到工作。但美优是大专毕业生，这跟她没什么关系。
麻君的影像仅能在电视上显示，所以，用电视收看节目或者播放录像的时候就看不到他了。
“经常都有游行示威啊。”
“是的，前一周在七个都道府县共发生了十二起游行示威，其中有两起升级为了暴乱。”
麻君果然是机器，这种时候，美优便会如此想。他会详细解说她毫无兴趣的话题。
“行了，关掉吧。”
嵌入壁内的电视画面啪地一切换，麻君又出现了。
“美优小姐，出门去散散心吧？河边怎么样？樱花正是好看的时候。”
“也对。”
美优用两手拍了拍面颊，决定不再去想那些令人烦闷的事情。
就去赏花，找家咖啡店吃点蛋糕吧。去一家不同于自助水吧、会有侍者替她端来茶和糕点的店。只要侍者看上去清爽，会看着她的脸报以微笑就行了。
美优挎起包，走出了公寓的门。
“我出去了。”
“请走好，美优小姐。”
美优身后的门一掩，门锁咔嚓一声自动合上。
雅志看着盛开的樱花渐渐入迷。
樱花趁着当下灿烂怒放，然后似是惜春一般，花瓣片片散落。
散落于河面之上的花瓣宛如一层粉色的绒毯，水鸟划开花毯，若无其事地在其间凫游前行。这种近乎神圣的樱花乱舞，是唯有这个季节才能一见的难得美景。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时，河边便挤满了醉客，一片人间烟火气。散步消遣的人们摩肩接踵，一派盛况。
正如她所说，出来逛逛是对的。
这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一名身穿女仆装的女子。
女子一边仰头看着枝上樱花，一边悠然漫步。
那侧脸和她一模一样，简直就像是她从电视机里走了出来。
“你……”
他想也未想便朝她开了口。她有些恍惚地站住了，转向了他，吃惊地瞪圆了大大的眼睛。她穿的并不是女仆装，而是满是褶边、折缝和蕾丝的公主连衣裙。
“麻君？！”
“麻君？虽然我确实叫雅志（Masashi）来着……”
“抱歉，您和我认识的一个人真的很像。”
声音不一样。雅志家里的那个“她”是动漫人物风格的甜美声音，眼前的女子却是沉静的女中音，令人想起学校的老师。
不是同一个人吧？
太像了。即便有区别，也仅是照片和动画之间的那种区别而已。只不过，眼前的女子活生生地动着，还朝他微笑。
她散发着甜香的气味。那不是古龙水之类，而是花香洗发水的味道。
跟由数据集合而成的家庭网络服务系统完全不同，眼前的女子要可爱得多。
“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不自觉地盯着人家看了起来。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微微偏了偏头。
“我觉得你很漂亮。”
我刚刚跟人搭讪了。
“呃？”
她诧异地看着雅志。在惊诧时瞪大双眼似乎是她的习惯。不一会儿她便脸颊泛红，以手遮面，害臊地笑了起来，有些花枝乱颤。
真可爱，真是太可爱了。
“抱歉，我的话有点儿轻浮。但是，怎么说呢，我总有种以前和你见过面的感觉……”
“我也是。感觉似乎不是头一回见到你了。”她说。
“真的吗？这是奇遇啊，我也有同感。”
“就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吧。其实我们应该只是初遇。”
“我们一定是前世被分离的恋人吧。”雅志喜好动漫、轻小说和恋爱游戏，他正想着，此刻的自己简直像是身处美少女游戏之中，结果一不小心便说出了“前世”这样的词。
自己本来具备成为终身宅男的潜质，此刻却似乎变为了电影主人公。
前世的恋人。
美优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她从未想过，现实中竟会有人在没喝醉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背稍稍有些驼着，但是有一张清爽的面孔，不胖也不瘦。
他和麻君一模一样，比起管家，更像是一名求职中的大学生。这场偶遇仿佛是神灵的旨意、天赐的幸福，令她有些出神。
美优和许多女性一样，容易陷入幻想之中。
她们阅读少女小说和少女漫画的目的，与其说是看故事情节，不如说是追求某种形象：将自己代入女主角的视角，享受妄想的乐趣。
这是现实？真的是现实？
樱树下的相逢，仿佛是少女漫画一般。
只不过对方直视着自己，朝她笑着。他看她的眼神，简直就和之前相亲派对上的男人看向那个美貌女子的眼神如出一辙。
“那个……”
她想邀请他去喝一杯茶，话却像堵在了口边。忽然，她被人撞到了后背，不由得一个踉跄。
“啊。”
他们此刻正站在观客如山的樱花河畔，被挤到也不奇怪。
她险些要摔倒时，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扶住了她。
他的手很大，温暖有力。
“没事吧？”
他的声音和那个著名演员不一样，似乎有些不自信，却很爽快，令人心生好感。
麻君是不会在美优跌倒时扶起她的。他只会用略显虚伪的语调，问她有没有事。
“没事，谢谢你。”
“要不，一起去家庭餐馆坐坐？”
“好呀。”
她声音一扬，反握住了他才放开的手。
雅志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小手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我牵手了。
雅志偷偷地看着她。她正害羞地笑着，比起电视画面里的“她”，感觉更为温柔。
“麻……不对，请问你是做哪一行的呢？”
既然被问到了，雅志便诚实回答道：“现在无业中。”
“不会吧。”
“真的。我三月就大学毕业了，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工作。其实我从大三起就开始求职，已经参加过一百家公司的面试了。”
“难以置信。你明明很有亲和力，给人感觉很不错的。”
被人如此当面夸奖，雅志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说过自己适合服务业或经商，可他真的有那个能力吗？
“你是做哪一行的呢？”
“托儿所老师。”
“我就说嘛，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啊，就是这里了，请进吧。”
他手指着家庭餐馆的大门。
这是一家极其普通的家庭餐馆，里面配有自助水吧。现在正是午餐之后、晚餐之前的时段，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只有空气静静流动着。
“我就点蛋糕套餐好了，要蛋挞。”
“那么，我也要一样的。我去取饮料，咖啡怎么样？”
他理所当然地站起身来，端回了两杯咖啡。她似乎很开心，笑出了声。
“谢谢。有人为我冲饮料，是我的梦想。”
“有那么夸张吗？”
“没有夸张。我的工作是照顾别人，所以反过来被人照顾的时候就很高兴。”
他没有想到，光是替她端了一杯咖啡，她就如此笑颜相对。
“能遇到你，我也很高兴。”
两人相视而笑。
气氛和美，心底满是暖意。这样突然间甜蜜起来的感觉，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
“一直以来承蒙照顾，非常感谢。”
“不敢当，雅志先生。祝您永远幸福。”
在政府出资建立的单身公寓中，电视画面里的女子莞然微笑。公寓里的家具和电器都是配套的，所以他并不能带去新居。
雅志如今是一家中小企业的员工了。
尽管只是两百人规模的公司，却有坚实的经营基础，也很正规。雅志只不过改变了一下就职志愿，就轻易找到了工作，对此他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不禁怀疑，自大三秋季以来，自己屡战屡败的这一年半到底在干什么呢？
尽管他的工资不高，身为托儿所老师的妻子美优却是地方公务员，两人一起工作，分担家务，生活似乎也可以很美满。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的，请讲，雅志先生。”
“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沉默了。
“你的家庭网络服务系统，其实连接着所有的单身公寓房间吧？”
无论美优，还是雅志，之前住的地方虽然不同，却都是政府建立的单身公寓。美优的家庭网络服务系统麻君有着和雅志相同的面孔，雅志的“她”亦和美优长得一模一样。
政府挪用了婚姻信息服务的软件，将其植入家庭网络服务系统中，收集了大量问题的答案，以促进青年男女的婚嫁。
政府推行的“草莓时代之战”，目的就是防止少子化。
“也罢，不用回答了。我认为，不管起因是什么，只要能幸福就好。现在的我就很幸福，美优也是，我觉得我们今后还会更好。我真心地感谢你，美优也很感谢麻君。”
“谢谢您，雅志先生。”
“再见了。”
雅志转身离开了公寓。
雅志的身后，房门自动上了锁。家庭网络服务系统Matchmaker－2020α无声地运作着，开始清除前任房客留下的数据。
不知哪一天，这个房间又会住进新的房客，它需要为此做准备。
它是媒人系统。
【责任编辑：明先林】
刊登于《科幻世界》2013年5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