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娃无奈留守农村，你咋让娃寄宿英国？

一

晚饭后在小区楼下散步，初夏的晚风若有似无，令人心情愉悦。边上一个大姐忽然从拐弯处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我夫人的手，激动地说：“大姐，你怎么也在这啊？”

从冷不丁的问候中回过神来，我看了半天，没能认出她到底是谁，夫人也是一样迷茫的眼神。大姐一见我们的样子，忙自我介绍起来。我夫人这才回想起来，她是我们居住的上一个小区附近菜市场里卖菜的胡大姐，老家在四川。

“你怎么现在来这了呢？”

“自从把娃送回老家跟他爷爷上学后，我就不卖菜了，改行做家政。哦，就是给人家当保姆。”个子不高的四川大姐，几句话就爽快地说明了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巧合的是，四川大姐服务的业主就在我们一栋楼里，更巧合的是，竟然就在17楼某户，我朋友老贾家里。称呼老贾有点怠慢他了，人们都叫他贾总。

贾总是70后，早年在世界500强工作，除了练好英语，也积累了原始资本。后来借助工作上渠道关系，慢慢做起了外贸。现在外贸业务不好做了，贾总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去国外参加拍卖会，买回流落在海外的中国古董，然后再回国送拍。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能运作得起来，反正贾总自己是这么说的。

贾总夫妻生了两个孩子，儿子读的中外合作办的大学，国内学习两年，正在英国读大四。女儿年纪尚幼。胡大姐放弃菜场业务改行家政，就是来帮助贾总家照顾女儿的。

二

我和贾总有次一起抽烟吹牛。因为说起欧洲近期频繁的恐怖袭击，话题就引到了他在英国读书的儿子身上，贾总开始抱怨说儿子花钱太大手大脚了。

“他最近处了个女朋友，钱花得太凶了，这次暑假回来我要好好说说他。”贾总皱着眉头，随着淡淡的香烟雾气，吐出这句话。

“怎么个厉害法了？出国留学总归是要花点钱的啊。”

“他不是花点钱的概念，他比我花得都厉害。春节回去，我才给他带了7000磅，这才多长时间，花完了，我又给他汇了6000磅。”

“包含学费在内，也还可以，不算花得太凶吧？”

“学费和往返机票我已经另外给他付过了。全部是生活费和陪女朋友出去旅游的费用！”贾总说到激动处，拍着大腿站了起来。

“怎么办呢？既然你送他出去读书，总是要花这个钱的。就算老子出钱，让儿子出门去长长见识吧。”我总得安慰贾总几句。

“那是那是，我就是跟你说说。这几天他正在申请研究生，目前在伦敦大学学院和悉尼大学之间纠结选择哪个专业。我大概算了一下，一年研究生读下来，起码要我掏四、五十万出去。”

“掏就掏吧，好在你现在还能掏得起。你赚钱，其中的一部分不就是留给儿子读书花的？”

话题不断地转换，贾总忽然又聊起了房子，听他言下之意，是在另外再购一套小户型与卖掉目前住宅换购一套大户型这两个选项之间犹豫不决。

“现在的房子住着不是挺舒服的吗？话说在目前的政策环境下，再买房时机合适吗？”

“兄弟啊，你不知道，儿子眼看就要毕业走上社会了，我得提前考虑他结婚用的房子啊，不提前考虑，我怕到时候来不及啊。”

城市也好，农村也罢，大概大部分家庭的父母，大凡有点能力的，很多都是如此吧：一边嘴上抱怨着现在的子女花钱大手大脚，另一边却又在内心里为儿女读书、结婚筹划。我的朋友贾总也不能脱俗。

三

因相处时间久了，胡大姐也已经慢慢摸清楚了贾总的家庭情况。因大家三方既然都是“认识的”，我们彼此也慢慢有些深入的交谈。比如，她说最不能理解，为什么贾总要把儿子送到英国去读书，并情不自禁地和自己作对比。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要不然我才舍不得把娃独自留在四川呢！以前在菜场卖菜的时候，我就把他带在身边。就是苦点累点，每天回去能看到娃，再苦再累也就不觉得了。”

“后来娃要上学了，实在没有办法，带在身边没地方上学啊？他爸一开始还不死心，找人问过在南京借读的事，要一万多的借读费，我们哪能掏得起？没办法，只有把娃送回四川老家，跟着他爷爷读书。”

胡大姐说不下去，我分明看见她眼里慢慢地闪起了泪花。常见媒体叹息农村家长无奈，留下孩子们做留守儿童；可是又有多少人真的见到过，外出务工家长们愧疚而又无奈的泪水？

更让胡大姐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有一天贾总夫妻议论什么时候把女儿送到英国读书合适，甚至为是小学阶段还是初中阶段起了争执。

胡大姐再也憋不住了，向贾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听人说南京的教学质量不是挺好的吗？我做梦都希望能把娃搞到南京来上学。让他留在四川当留守儿童，虽然无比自责，可我们实在是不得已啊！

我看你们孩子在南京读书就挺好的，一家人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要把女儿送到英国去当留守儿童（大姐应该把儿童留学等同于留守的理解了），让她去受那个洋罪呢？”

贾总没想到，平时不言不语的家政胡大姐，会忽然发此“天问”，愣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有时候，明明头顶着同一块楼板，同在一口锅里盛饭，也不一定明白彼此的选择。

我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跟胡大姐解释，才能使她明白。每周总有那么两天，贾总夫人都会自己去幼儿园接女儿，然后要到晚上七点才能到家。胡大姐并不知道，在这个时间档里，贾总年幼的女儿分别要上英语和讲故事两门课外班。

贾总夫妻的焦虑，胡大姐一时也难以搞懂。招300名一年级新生的小学，会有3000人家长排队报名。一年级入学考试的个别题目，家长拿到手上要发半天的楞，才能算出答案。

在胡大姐的心里，有个学上不就行了嘛，何况还是车接车送。送到远在天边的英国，将来娃要是学坏了咋个办？

四

胡大姐在贾总家进进出出，客观地看，他们俩家在物质条件上显然有比较大的差距，但差距并不妨碍各自家庭在子女教育上的追求。

据胡大姐说，她老家芦溪镇上的芦溪中学，也是当地的名牌学校，每年考上大学的比例都很高，胡大姐夫妻俩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娃能努力学习，考上芦溪中学，将来再考个好大学。

“娃跟着他爷爷在农村，生活上我们倒是不用操心，就是担心他的学习。万一要是考不上芦溪中学，将来又要跟我们一样，早早就出门打工了。”胡大姐用眼睛的余光瞄着贾总女儿，防止她从自行车上跌倒，心里在为自己儿子的未来担忧。

如果没有离开农村进城，胡大姐夫妻也许就没有眼下的担忧。因为亲眼看到了差距，他俩不由自主地就产生了对比，希望下一代不要再走自己一样的路。由于没有太多的办法和能力帮助下一代做出改变，才使他们产生焦虑，却又无可奈何。

一个周末的傍晚，在电梯里遇到贾总一家，穿戴整齐去参加婚礼。大大咧咧的贾总用肩膀杠着小女儿，走出老远还不忘招呼胡大姐记得去超市买牛奶。

贾总一家走远了，胡大姐神秘地对我说：贾总老婆老家也是农村的，她爸爸最近从农村来南京了，贾总已经答应想办法把他们老俩口安排在南京生活呢。

贾总一家已经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胡大姐仍然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许，她在想着若干年后的自己，是否也能被孩子安排住在城市里；也许，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在忙了一个下午之后，趁着雇主一家都出门，她可以歇下来好好喘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