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手
1993年生于陕西蒲城。鲁迅文学院青年教师。写短篇小说。作品见《收获》《人民文学》《花城》《十月》《北京文学》《钟山》等刊，多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思南文学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等刊选载。出版有小说集《离开动物园》。
美国印象派画家-丹尼尔·加伯的画
《收获》书评·256
烧伤的普罗米修斯
——评陈小手《祝火》
刘诗宇
终于看到一篇要发表在《收获》上的小说写人手心上能冒火了，真开心。
这不是梦呓，这火苗舔舐着的，可是在纯文学和类型文学中间矗立了几十年的那座高墙。
陈小手的《祝火》是经典的“我有一个朋友”开篇，这是现在互联网上讲故事的常见套路。我的这个朋友叫“祝火”，他浑身焦臭、体温常年39度、碰不得水、昏头昏脑却对我异常崇拜，那种蕴藏在怪孩子身上的荒诞感和宿命感似乎又直指西方的现代小说和中国的先锋文学。
同学们都嫌弃他脏兮兮、傻乎乎，他唯一的长处是能表演魔术。他不只能若无其事地用打火机在手心上点起持续燃烧的火，还能吸引周围蜡烛上的火。陈小手是“90后”，小说以“我”为视角，依我看，倘若1990年代的小男孩有这般绝技，他不可能成为班级里的边缘人——那可是欧美日韩通俗文艺全面进入内地的1990年代啊！怎么会有小男孩能拒绝一个手心能点火的人呢？
当时每个游戏厅里最火热的游戏就是日本游戏厂商SNK制作的《拳皇》，而每个玩家最喜欢的角色不外乎八神庵、草薙京。这两个角色的手心都捏着一团超现实的火焰，他们用这火焰击败无数对手，也照亮每个亚文化粉丝的灵魂。港漫《风云》中步惊云的麒麟臂，美国电影《X战警》中的火狂，日本漫画《海贼王》中的艾斯，几乎每个使用火焰的人物角色都深受读者和观众喜爱。
陈小手的《祝火》还进一步补充了设定，“我”以为这一切只是魔术，在一次救了祝火后，他告诉“我”这是自己家族的异能，自己的祖先正是火神祝融，世世代代的祝家人都有利用特制“打火机”点燃原火，用原火吸收普通火焰的能力。其中有的人曾经为救火牺牲性命，有的人只能靠杂耍为生。
以火为例，倘若祝火从此走上了一条利用火焰能力拯救/毁灭世界的路，小说也就成了类型文学；而《祝火》中的“我”终究还是对此嗤之以鼻，在被原火灼伤之后愤怒地以为这个白痴耍了自己，这就是纯文学。其实我很期待看到作者的想象力能真的沿着一条超现实的道路狂飙而去，看最后故事又将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归深刻，然而就目前来看，纯文学和类型文学之间的高墙还未倒塌。
好在墙内的风景也足够精彩，陈小手的创作也堪称婉转。故事的后半段重新回到了纯文学经常处理的人性之复杂、与人情世故之盘根错节上。小说人物成年之后，超能力之有无让位于钱财多少、地位高低，“我”已经靠学习成绩在北京闯出一片天，岳父是厅局级领导干部，妻子美若天仙，“我”的人生正如烈火烹油。祝火则留在家乡，人生灰暗冷清，其父亲丢失了能点燃原火的“打火机”，烧成残废，祝火自己则沦为可怜的打工人，辛苦度日。“我”在心中已经割舍掉了这个童年好友，祝火却在“我”婚礼当天奉上最厚重的红包，摔伤腿还跑前跑后、热烈祝福。
祝火的行为点燃了“我”心中的愧疚，两个朋友因此得以再次交心，原来当年祝火用原火烧“我”一下，是看不惯我处处争先、贪得无厌；而“我”没有说出来的是，间接导致祝火悲剧的“打火机”丢失，正是由“我”造成。两个恩怨纠缠的好朋友，看似在故事的结尾肝胆相照，实则加深了彼此间的嫌隙与恨意。这个结尾有反转、有省思，也有意犹未尽和人生缺憾。
陈小手近些年的创作愈发精到，时时闪现着与中国和世界一流作品对话的意识——我知道陈小手有一个特别好的训练习惯，他每天都会阅读一篇经典的短篇小说，并详记笔记，已经年累月，我毫不怀疑以他的勤奋和巧思，会在作家的道路上走得越来越远。
但是在这篇小文的结尾，我还是想顺着陈小手的思路再延伸开去，思考一些关于当下文学创作的问题。
从创作诗学的角度看，假若祝火的点火能力不只是一个用来呈现人性和世情的隐喻或象征，那么他的故事又会如何？或者说假若祝火的能力是真的，是可延续的，那么这个故事是否就无法达到其在呈现人性和世情方面的目的？
而从文化研究和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对于茫茫众生来说，一个乡村孩子一鸣惊人、入赘厅局级家庭、迎娶“白富美”，和一个乡村孩子手心能够点火，在今天看来到底哪一个更“魔幻”？
《祝火》中，那个盗火的普罗米修斯，自己却被火焰灼伤了。而现实中，我希望陈小手能接过那灼热的火种，早晚有一天烧掉现实和幻想、纯文学和类型文学之间的高墙。
本文作者：
刘诗宇
1990年生于辽宁沈阳，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副研究员，辽宁省作家协会特聘签约作家。曾获《当代作家评论》2023年度优秀论文奖，评论集《边界内外的凝视——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笔记》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20年卷，小说《阿梅的故事》于2015年获台湾师范大学“红楼现代文学奖”小说组首奖，电影剧本《一顶军帽》《夜市》分别入选第八、九届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扶持青年优秀电影剧作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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