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宝贵的日常,希望这次疫情过后,你的日常不会有所变化。珍惜每一天的时光,加油。
—— 《乌合之众15》
我坐在会议室里,看着圆桌旁三人吵得面红耳赤的模样,突然有些出神。
这是一间非常简单的办公室,简单到只有办公桌和四把椅子,唯一的光源来自一个裸露在半空中的小灯泡,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这让我想起第一次见李建国的时候,那年九月的费城阳光明媚,宾夕法尼亚大学门口,他阳光的笑脸比蒙娜丽莎更温柔。
而现在这张英俊阳光的面庞正变形扭曲着,他像一头发情的公牛喘着粗气,愤怒的叫喊简直就要冲破屋顶。很难想象,仅仅五年时间就能摧毁掉一个如此阳光的少年。
而现在正跟他争锋相对的是同样来自宾大的徐文,印象中他们两是学校里很好的朋友,人很文艺,天天把“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挂在嘴边。
我不太喜欢跟徐文的聊天方式,因为他特别喜欢用鲁迅的视角来审视你的每一句发言。
当我对某件事情不太感兴趣时,他就会说一句“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当我们都不赞同他某些标新立异的看法时,他也爱用“中国各处是壁,然而无形,像鬼打墙一般”轻刺你一句。
让你总觉得有哪些不对劲儿,但也不太好反驳。
平日里他总表现得和和气气,但今天却硬的像铁。和李建国针锋相对时,眼神里都迸射出火焰。我能感觉到,他并不只是愤怒。他今天身上的那股劲儿,来自于他坚信的某些东西,那些东西给了他力量,也让他的愤怒里带着悲伤。
他有何等的骄傲,就有何等的悲伤,那是一种自以为不被理解的自负,一种燃烧着的野望。
坐在一旁没怎么发言的是赵磊,我熟知他的性情,所以对他现在坚若磐石的态度感到震惊。因为赵磊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技术宅,他对技术的虔诚远超他对其他任何事物的喜爱。
以前好像听他说过,他家里在内地非常势力,但这种势力带来的财富和地位他都毫不在意,他之所以逃到国外来,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图个清静。
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食物充足的情况下他可以在电脑桌前待一两个月,就为了折腾那些在我看来没啥意思的代码和程序。
我问过赵磊,这样很有意思吗?没想到他反过来看着我,指了指他面前黑底白框的屏幕说:“看看这几行代码,你还能找出比它们还美的东西吗?”
我仔细地看了看眼前这几串字符,确实无法把它们和维密模特的身材作对比。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对的,这世界上不可能有比它们还美的东西。”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以技术为生命的极客,现在也参与到了这场持续两个小时的争执里,并且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徐文那边。虽然他没有说话,但光是他坐在那里散发的气场,就已经足够分量。
我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文艺青年和一个技术宅能统一阵线,这就像和尚与道士联合起来创建了一个新教派一样可笑。
但现实往往比现实更魔幻,而平时老老实实的人一旦坚定下某个信念,看起来也确实很难被说服了。
本来我是坚定站在李建国这一边,不然这辩论无论如何持续不了两个小时。
但现在我抽离出来冷静想了想,其实这没有意义。我们都不是圣人,对未来的预测哪里谈得上准确呢?所以我打算先让它推进下去,如果在过程中出现了问题,那再积极改进,这样似乎是正确的。
所以我打断了他们的争吵,说:“行了行了别吵了!建国虽然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但继续吵下去他们也不会服气,我刚刚顺着他们的思路想了一下,其实这件事情并不会那么夸张,而且也确实会缓解了我们的资金压力。”
“最关键的是,我们都无条件的信任赵磊,所有核心的数据和信息都是由他掌控,其实从安全上来说是可以接受的。”
“一条道路好不好走,能不能走,我觉得不能这样粗暴的下判断。你看国内也是一直走在改革的路上,一路实验改错,现在也达成了那么大的成就。我认为在有足够监管的情况下,完全可以试一试。”
李建国听完我说的,脸色从震惊转为铁青。我们三个人静静地看着他,刚刚还充满火药味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然后李建国说了一句我现在都还没琢磨透的话:
“如果一条路是从地狱出发的,它绝无可能到达天堂。”
说完李建国就摆了摆手,走出办公室抽烟去了。
徐文和赵磊也相继走了出去,我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到底对还是不对,但已经实在不想看到大家再争执下去。
无论如何,分裂是我不能接受的结局。
我也走出了办公室,转身把门细心关上。抬头看了看我们四人挑选了很久才决定下来的标志,那是枚金色的勋章,象征着我们的荣誉与坚持。
我们这个小组织还有个好听的名字 —— “圆环”
看着徐文得胜后志得意满的步伐,我突然想起了鲁迅先生的一句话
“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这窗子,好像已经被打开了。
时间过得很快,在我还没能彻底消化这件事的时候,这件事的影响已经全面渗透了进来。
原以为我们的计划是一大盆清水里滴入了进去了一滴墨汁,影响很快就会消失。但没想到……我们才是这滴墨汁……
在会议里,李建国和徐文在争论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到底我们要不要涉及“灰产”这个领域。
徐文非常自信,他认为武器本身是无罪的,拿着武器伤人的那个人才有罪。我们只是利用自己的家世和技术优势赚钱,用这部分赚来的钱获取海量的资源和信息,这才能扩大我们组织的影响,从而影响国内的情况。
是的,虽然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我们四个人创立“圆环”的初衷就是尽可能的影响国内形势。
现在回想起来也会感到可笑,四个热血上头的20多岁年轻人,因为被西方媒体长期宣传的影响,我们竟然一致认为祖国“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一定要改造。
怎么改造?最开始我们四人其实有共同的默契,就是四个人一起努力,做一家类似“三星”这样的巨无霸企业出来。这样的巨无霸企业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当地政策,甚至能为自己谋求到高位身份。
按照这样的规划,我们很快就能名正言顺的提出意见,能让小范围的现状有所改观。
但少年人哪里知道社会的险恶,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任何企业的成长都没有温情可言。没有强力的商业能力,也没有大量的资金支持,导致我们四人的公司发展异常艰难。
但徐文是何等自负的一个人,他是最先按捺不住的那一个。
他的家族在国内就是从涉黑产业洗白的,所以,他内心虽然有一腔的爱国热情,但从小耳濡目染,却并没有把灰黑产当成一回事。
当我们遇到困难,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个行业,他觉得我们只要不真正犯法,而是为那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提供技术和法律支持,那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拿到大批现金,为我们自己真正的核心业务造血。
这就是李建国和徐文争执的重点:我们到底能不能开这个口子。
在我的“反水”下,徐文取得了最终的胜利。紧接着,他就引进了他家族里的一个“叔叔”,而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叔叔”其实跟徐文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犯,一个没有任何底线的疯子……
这个叔叔加入“圆环”后天天跟赵磊混在一起,很快就捣鼓出了几款他所谓的“业内顶尖”的软件。
凭借这几款软件,再加上我们身在外国又有一定资源和政策的优势,很快就垄断了当时方兴未艾的网络诈骗渠道。这个时候的我们,还只是从事一些支持工作,比如快速爬取商家信息,比如快速整合某特定行业的人员电话等等。
这已经为我们带来了不少利润,我和李建国在这个阶段也表示了支持,毕竟在我们的想象里,任何资本的积累都是血腥的,既然资本生来就带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那至少我们做得还不太出格。
但底线这个东西,只要突破一次,就会被突破无数次。
很的,徐文的“叔叔”就从国内带出了一批人。这些人单独在郊外租了一大片别墅区,专门用来做洗钱和境外汇款的活儿。而徐文的“叔叔”告诉我们的是,他们只是来做放贷的工作的,完全没有任何违法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