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之国族,已阅长久之历史,而此长久之历史,积尘重压,以桎梏其生命而臻于衰敝者,又宁容讳?然而吾族青年所当信誓旦旦,以昭示于世者,不在龈龈辩证白首中国之不死,乃在汲汲孕育青春中国之再生“——李大钊《青春》,1919
人类之成一民族一国家者,亦各有其生命焉。
有青春之民族,斯有白首之民族,有青春之国家,斯有白首之国家。
吾之民族若国家,果为青春之民族、青春之国家欤,抑为白首之民族、白首之国家欤?
苟已成白首之民族、白首之国家焉,吾辈青年之谋所以致之回春为之再造者,又应以何等信力与愿力从事,而克以著效?
此则系乎青年之自觉何如耳。
异族之觇吾国者,辄曰:支那者老大之邦也。支那之民族,濒灭之民族也。支那之国家,待亡之国家也。洪荒而后,民族若国家之递兴递亡者,然其不可纪矣。
粤稽西史,罗马、巴比伦之盛时,丰功伟烈,彪著寰宇,曾几何时,一代声华,都成尘土矣。祗今屈指,欧土名邦,若意大利,若法兰西,若西班牙,若葡萄牙,若荷兰,若比利时,若丹麦,若瑞典,若挪威,乃至若英吉利,罔不有积尘之历史,以重累其国家若民族之生命。
回溯往祀,是等国族,固皆尝有其青春之期,以其畅盛之生命,展其特殊之天才。而今已矣,声华渐落,躯壳空存,纷纷者皆成文明史上之过客矣。
其校新者,惟德意志与匈牙利,此次战血洪涛中,又为其生命力之所注,勃然暴发,以挥展其天才矣。
由历史考之,新兴之国族与陈腐之国族遇,陈腐者必败;朝气横溢之生命力与死灰沉滞之生命力遇,死灰沉滞者必败;青春之国民与白首之国民遇,白首者必败,此殆天演公例,莫或能逃者也。
支那自黄帝以降,赫赫然树独立之帜于亚东大陆者,四千八百余年于兹矣。历世久远,纵观横览,罕有其伦。稽其民族青春之期,远在有周之世,典章文物,灿然大备,过此以往,渐向衰歇之运,然犹浸衰浸微,扬其余辉。以至于今日者,得不谓为其民族之光欤?
夫人寿之永,不过百年,民族之命,垂五千载,斯亦寿之至也。印度为生释迦而兴,故自释迦生而印度死;犹太为生耶稣而立,故自耶稣生而犹太亡;支那为生孔子而建,故自孔子生而支那衰,陵夷至于今日,残骸枯骨,满目黤然,民族之精英,澌灭尽矣,而欲不亡,庸可得乎?
吾青年之骤闻斯言者,未有不变色裂眦,怒其侮我之甚也。
虽然,勿怒也。
吾之国族,已阅长久之历史,而此长久之历史,积尘重压,以桎梏其生命而臻于衰敝者,又宁容讳?然而吾族青年所当信誓旦旦,以昭示于世者,不在龈龈辩证白首中国之不死,乃在汲汲孕育青春中国之再生。
(来源:瞭望 原刊于1916年9月1日《新青年》2卷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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