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獾,人称动物界的“平头哥”。这厮生性好斗,常常不在干架,就在干架的路上,个头虽小,但见了狮子都忍不住要撩拨一番。
后晋出帝石重贵,堪称帝王圈里的“平头哥”,跟他的养父“儿皇帝”石敬瑭相比,石重贵的骨头简直就是钛合金锻造的。
有“最无畏动物”之称的蜜獾
石敬瑭本来有六个亲生儿子,夭折了五个,临死前让人把小六子石重睿抱来,放在托孤大臣冯道怀里,还没交待清楚就蹬了腿。
冯道是中国古代第一老滑头,在五代时期伺候了唐、晋、汉、周四代十位君主。这位政坛“不倒翁”首先考虑的当然不是忠诚,而是局势和自身权位的稳定,于是他撇下怀里的娃娃,转身找禁军统领景延广一合计,将年纪较长的齐王石重贵(石敬瑭侄子和养子)扶上了皇帝宝座。
很快,冯道就为自己这个决定后悔得直拍大腿。石重贵早就对石敬瑭向契丹割地称儿又称臣的行为感到羞愤难耐,他不顾实力差距,更不顾众人反对,一上台就冲契丹露出了獠牙。他算不上合格的政治家,却不失男儿本色。
按礼数“儿皇帝”挂了,要向北边的“父皇”汇报一声。石重贵跟景延广一商量,书信照写,只称“孙”不称“臣”——他爹自我矮化甘心当儿子,不称孙从辈份上说不过去。但人格可以自侮,国格不能受辱。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怒了,派使者过来责问:
不经爷爷批准你就敢任职?
(何得不先承禀,遽即帝位?)
后晋政府发言人景延广当面回怼使者:老石是你立的,所以称臣;小石是我们自己立的,跟你没半毛钱关系。看在死去的老石面子上,现在还叫你一声爷爷,你就且行且珍惜吧。
上面还算是耐心解释,下面的话简直是公开约架:
“翁怒则来战,孙有十万横磨剑,足以相待!”
耶律德光气疯了。自打从他爹耶律阿保机手里扛起狼头大旗后,他领导契丹所向披靡,四邻俱服,后晋在他眼里就是个大仓库,缺啥了跟干儿子说一声,屁颠颠就送来了。可这个孙子刚上台就叫板,该打打屁股了。
能动手就尽量别吵吵。碰巧耶律德光跟石重贵都是极简主义者,懒得磨矶,也不再搞什么外交斡旋,直接开打。
后晋出帝石重贵
胜券在握的耶律德光决定亲征,除了对契丹铁骑满满的自信外,他还握有两张王牌——两个梦想步石敬瑭后尘,借助契丹力量当中原皇帝的汉人:幽州节度使赵延寿、青州节度使杨光远。
赵延寿此时已经投降契丹,被封为燕王,极力主张南下攻晋;而杨光远也派密使传递情报,说后晋境内正闹饥荒,“公私困竭”,机不可失。为了让这两个汉人竭力卖命,大忽悠耶律德光分别暗暗许诺,事成之后立他们为儿皇帝,统治中原。
此时后晋的确在闹饥荒,但石重贵还是派出十六路钦差到处搜刮,聚集了够吃几年的粮草集中在贝州(今河北清河县)备战。屋漏偏遭连阴雨,贝州军校邵珂因跟上司不和,派人到契丹约降,里应外合引导契丹突袭,结果贝州沦陷,辎重粮草尽失。占尽先机的契丹大军分路包抄,迅速将晋军前锋合围。
刚开打就挨了一记闷棍,后晋主帅景延广怂了,忌惮于契丹军团强大的机动性和野战能力,他命令各军死守不得相互救援。“平头哥”石重贵不管不顾,亲自率军出击,一举击溃敌军包围圈,救出了前锋部队。
打了胜仗,石重贵想搞个歌舞晚会助兴,军中只有琵琶、羌笛和战鼓,他惆怅地说:这TM哪是音乐啊!一帮溜须拍马的官员赶紧上表,请求从后方调个文工团来,石重贵觉得影响不好,挥挥手说算了。
耶律德光听说小皇帝也亲自上阵了,心生一计:
下令放弃元城,重兵设伏,引诱晋军冒进,然后以骑兵截断其后路,围而歼之。
这个计划几乎成功,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正当晋军挥师北上就要钻进口袋里时,天降大雨,而且下个没完。晋军无法前进,只能龟缩在城内,而倒霉的契丹伏兵在野外风吹雨淋半个多月,人马病倒一片。
此计不成,耶律德光决定硬碰硬,一战定天下。他亲率主力10多万人结阵于澶州(今河南濮阳)城下,石重贵也不含糊,披挂上阵到城外迎战。耶律德光望见军容整肃斗志昂扬的晋军,失望地对左右说:杨光远来信说晋兵饿死近半,哪来的这么多人!
双方都是天子督战,士气杠杠的,从早到晚整整打了一天。契丹利用骑兵优势轮番冲击,试图贴身肉搏;晋军则稳固阵势,以弓箭实施远程打击,“万弩齐发,飞矢蔽地”。契丹军损失惨重,被迫后撤。
而另一路晋军在李守贞率领下围困青州,赶在契丹援军到来之前攻下青州,活捉并杀死了叛臣杨光远。
第一回合,“平头哥”石重贵完胜。
契丹人的日常生活图
耶律德光稍事喘息,再次发动攻击。此时石重贵患病无法上阵,便命诸军稍稍回撤集结。不想许多将士心中恐惧契丹,撤退变成了溃逃,一口气退到相州(今河南安阳)。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晋将皇甫遇、慕容彦超率领的数千侦察部队被契丹主力围困在漳河北岸,二人一见无路可逃,索性横下心来摆开阵势拚命。
兵法上讲“穷寇莫追”,又讲“围师遗阙”,意思就是别把对手逼到绝路,否则反而会激发对方必死的斗志。契丹人显然没学好兵法,他们只想借助漳河的阻隔,将这股晋军一口吞下。
晋军人少,但人人玩命,局面异常胶着。战斗中皇甫遇战马倒毙,仆人杜知敏将自己的马送给他,突出重围后皇甫遇发现杜知敏遭擒,大喝一声:知敏义士,不可弃也!然后与慕容彦超纵马再次杀入契丹阵内,硬是将杜知敏抢了回来,继续厮杀。
天色将晚,相州晋军不见侦察部队返回,估计碰到麻烦了,一些将领们认为隔着漳河救援不便,如果不慎重会造成全军覆没。安审琦决然上马说道:成败,天也,万一不济,当共受之!于是率军渡河而进。
苦战了半天的契丹军一见晋军生力军渡河而来,顿时士气沮丧望风而逃,在数十里开外邯郸驻扎的耶律德光听闻败报,不敢停留,慌得连夜拔营北遁。
第二回合,没有“平头哥”坐镇的后晋险胜。
恰在此时,石重贵病情略有好转,他扔掉药碗说:“此非安寝之时!”听到契丹北撤,他立即着手安排北伐,要直捣幽州,一鼓作气将契丹撵回草原。远在太原的刘知远听后长叹道:国力疲弊,自守犹恐不足,哪有力量去横挑强胡?大祸就要临头了!
已经撤到虎北口(也称古北口,长城关隘)的耶律德光听闻晋军竟然追着屁股撵来了,立即调头南下,并从各地抽来八万铁骑,两军对峙于泰州(今河北清苑)。
晋军主帅杜威(原名杜重威,因避石重贵的讳,改称杜威)惧怕惊恐,不战而退。但晋军多是步兵,契丹骑兵四合如山,实施远距离穿插,很快截断了晋军粮道,并将晋军主力团团围困。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晋军主力在劫难逃了。耶律德光兴奋地下令:晋军不过如此耳,要将他们全部活捉,直取大梁!
同样兴奋过头的契丹重装骑兵“铁鹞军”全部下马,凭借坚固的重甲冒着箭雨徒步上前拔鹿角(防备骑兵冲击的木制障碍物),试图冲进晋营短兵相接。
契丹“铁鹞军”基本装备
眼看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就要上演,老天又一次拯救了晋军。突然间东北风大作,破屋折树,飞沙走石。众将要求全军出击,杜威胆怯地说:等风停了看看形势再说吧。李守贞怒道:敌众我寡,这场大风是老天帮忙,等风停了,我们早就死绝了!符彦卿也大喊:与其束手就擒,不如鱼死网破!
众将扔下主帅,齐齐上马带兵冲出营寨。风沙迷漫之中,契丹人摸不清状况,被冲得连连后退。战斗中,“风势益甚,昏晦如夜”,怀有必死之心的晋军呼声惊天动地,契丹军土崩瓦解,四散溃逃,正在拔鹿角的“铁鹞军”穿着厚重的铠甲,仓皇之间无法上马,只好脱掉铠甲步行逃窜,马匹甲杖扔得遍地都是。
风停云散,溃散的契丹军还没集结起来,晋军的追兵又到了,耶律德光先是坐着一辆奚车逃跑,跑了十多里嫌慢,抢了头骆驼骑上才脱身。
第三回合,“平头哥”几乎咬死雄狮。
奚车复原图
逃回幽州的耶律德光恼羞成怒,将手下各位大酋长挨个打了数百棍。他母亲述律平劝他跟后晋讲和算了,大家都是实在亲戚,没必要拚个你死我活。(“汉儿果能回意,我亦何惜与和!”)耶律德光开始严重怀疑人生,但一时咽不下这口气:是那孙子负我在先!
而后晋这边,主和派桑维翰等人也赶紧给石重贵找台阶,劝他见好就收,毕竟这几次胜仗都赢得太侥幸了。
石重贵清楚国力太弱,不好再逞强,就安排了个使臣去讲和。耶律德光面子上挂不住,气哼哼地对使者说:让桑维翰、景延广亲自来,把你们抢过去的镇、定两州还回来才能讲和!
石重贵听后也恼了:不谈了!简直给脸不要脸!搞搞清楚好不好,是你打了败仗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