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
6月3日,是弗朗茨·卡夫卡逝世100周年。
卡夫卡去世之前,曾多次嘱咐他的密友马克斯·布罗德在他死后把他所有未出版作品的手稿销毁,但他朋友完全违背了他的要求,布罗德不仅出版了卡夫卡的小说,还出版了他的日记、信件和传记,他以这种方式参与缔造了卡夫卡今日在世界文坛的神话。
当代年轻人越了解卡夫卡,就越发现他的困境和自己的如此地接近。在《审判》《失踪的人》和《城堡》等作品中,卡夫卡用大量篇幅准确描绘了不再理解世界的现代人身处其中的疏离感。
“无论我今天多么想从床上爬起来,我还是直接晕倒了。”(《卡夫卡日记》)
“你身体好吗?不好,心脏、睡眠、消化都不好。”(《卡夫卡日记》)
慢慢地,卡夫卡从课本上一个没有感情的名字,变成我们会同情、会喜欢、会主动纪念的作家,不知不觉,他变成了另一个我们自己。
在今天,在卡夫卡离开我们一百年之际,阿信要介绍的是
“另一个卡夫卡”,一个作为画家的卡夫卡。
卡夫卡对艺术与绘画的兴趣与梦想,与写作不相上下。他曾在写给自己未婚妻的信件里说:
“你喜欢我的画吗?你也许不知道,我曾是一个出色的画师.....
.作这些画是多年以前,它们当时给了我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
所以,今天就让我们以画家身份,重新认识一下卡夫卡。
卡夫卡对艺术的兴趣在他于布拉格老城高中上学时就已经被唤醒形成了。早在1898年还是高中生时,童年好友波拉克就鼓励卡夫卡阅读《艺术守护者》杂志,卡夫卡随后在1901至1904年上大学时订阅了该杂志。
这是1900年前后德语世界中重要的文学和艺术刊物,它受到尼采的启发,宣传古典和新浪漫主义的艺术思想,同时还宣扬生活改革思想(生活改革运动在当时的德语国家中流行,主张回归自然,拒绝现代工业化的影响,提倡少穿衣物、素食等)。
《艺术守护者》的美学思想对年轻的卡夫卡产生了影响,卡夫卡1903年9月写给波拉克信中强调了这一点:
“艺术需要手艺,而不是手艺需要艺术。”
甚至是卡夫卡在父母家(位于采尔特纳巷)房间中的陈设,也显示出了这种美学特征。
《艺术守护者》曾大力提倡:“把自由的艺术带进你的家!”
意指“高雅的画作复制品”和“石膏模型”。卡夫卡照此践行。
汉斯·托马,《耕夫》,蚀刻画,1897 年
《跳舞的酒神女祭司》,浮雕,公元前5世纪(大英博物馆,卡夫卡从慕尼黑购买了复制品)
上大学后,卡夫卡对艺术的兴趣只增不减。
1901年至1902年——在卡夫卡大学的头一个学年里可以清楚地发现,他不仅修习了法律课、德语文学课和哲学课,
还修习了艺术课程
,特别是艺术史教授阿尔温·舒尔茨的课,包括“德国艺术史”“建筑史”“荷兰绘画史”“基督教雕塑史”艺术史运动”。尽管卡夫卡在1903年秋天选择了法学专业,但他在1905年的夏季学期仍然在听“艺术史运动”课。
在大学四年里,卡夫卡还参加了学生团体,在活动中追求他对文学和艺术的兴趣。
1901年10月,卡夫卡初入大学时,就开始
参与“布拉格德语学生阅读演讲厅”举办的活动
。其他参与的同学,不仅包括他当时的密友奥斯卡·波拉克,还有马克斯·布罗德,以及画家马克斯·霍布。对他们来说,阅读演讲厅提供了一个展示他们真正兴趣爱好(文学,尤其是艺术)的舞台。
阅读演讲厅第55次年度报告,1903年
也是在大学期间,
东方美学对卡夫卡产生了影响。
1902年11月,布拉格画家、版画师埃米尔·奥利克作品大型展览中“来自日本”的部分是一个重要契机。据奥利克所说,此种美学的特点不在于“画作的写实效果”,而是它“对本质的表现”,或者更准确地说,就是纯粹主义和极简主义。
这种的特殊美学显然引起了卡夫卡的关注。
卡夫卡1908年11月21日寄给布罗德的印有歌川广重画作的明信片
直到1923年,卡夫卡还从他的出版商库尔特·沃尔夫当时的出版目录中订购了相关艺术书目,如奥托·菲舍尔的《中国山水画》(1922年)和路德维希·巴赫霍夫的《日本木刻大师的艺术》(1922 年),还有乔治·齐美尔的《伦勃朗》和保罗·高更的自传《此前,此后》。
马克斯·布罗德是卡夫卡的遗嘱执行人,二人更是终生挚友。
1902年秋天,布罗德结识卡夫卡时,很清楚卡夫卡在画画,却不知道他也在写作。
在得知卡夫卡对绘画的兴趣后,布罗德十分兴奋
,甚至注意到了这个比自己大一届的同学留给他的课堂讲义中,那些画在空白处的草图。
他称卡夫卡具备一种艺术上的“双重天赋”
,认为卡夫卡的画作和写作是以很类似的完成方式的:“就像在文学创作中一样,
卡夫卡在绘画中也是一个自觉的现实主义者……同时他也是一个幻想世界的创造者。
”
为此,他把卡夫卡介绍给“八人组”,即成立于1907年、由八位年轻艺术家组成的团体。“八人组”扮演了与奥利克的日本美学相似的角色,他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欧洲式的现代主义,一种摒弃了《艺术守护者》式美学,追求法国印象主义、表现主义及立体主义的美学倾向。
卡夫卡在绘画中受到了这些艺术家的影响
,尤其受库宾和霍布影响得最为明显。他们的作品在素描和绘画技法,以及笔下人物漫画式、怪诞的身体形象上,都与卡夫卡的绘画有相似之处。
虽然,布罗德企图让卡夫卡与当代艺术家,特别是与“八人组”成员建立联系的努力,并没有达到他预想的确立卡夫卡“伟大艺术家”地位的效果,但对卡夫卡及“八人组”来说,这种联系仍然具有持续而重要的影响。
左:马克斯·霍布,漫画,1906年,收录在霍布1908年的作品集以及1917年的《犹太人的布拉格》中
右:弗朗茨·卡夫卡寄给马克斯·霍布信封上的漫画(以色列国家图书馆)
1911年,卡夫卡和布罗德途经瑞士和意大利去往巴黎,以及1912年到魏玛和荣波恩旅行时,
绘画显然是他们的共同爱好
。他们写了互为对照的旅行日记,在这些日记中,他们不仅写了文字,还特别画了画,有时画的是同样的主题。
1912年夏天的魏玛之行中,布罗德写道:“我们去了公园,那是歌德的花园别墅。”可以想象,这两位朋友坐在花园别墅前,不是为了描述它,而是为了画它。
卡夫卡写道:“路边的花园别墅。坐在这屋子前面的草地上画的。”
若将这两幅画并排放到一起,就像是一场小型艺术家竞赛。
两者的区别是显著的
:布罗德的画仍然是写实主义的,他将房子置于周围的物理空间内;而
卡夫卡则只专注于房子及与其紧邻的景物,几乎没有“背景空间”的意识
。
歌德的花园别墅,分别由马克斯·布罗德(上)和弗朗茨·卡夫卡(下)绘制,1912 年7月1日(以色列国家图书馆)
1911年这趟小型教育之旅的高潮部分,不仅包括前往米兰大教堂,还有9月的两次参观卢浮宫。在卡夫卡的旅行日记中,他列出了一份卢浮宫艺术家和作品清单,包括适合在该地点观看的艺术作品,从古典时期到巴洛克时期,
其中有两座标志性的古典主义雕像——《米洛的维纳斯》和《博尔盖西的击剑者》
,他在日记中对其进行了详细描述。
“《博尔盖西的击剑者》的正面样貌,不是它主要的样貌,因为它使观看者朝后退缩,是分散注意力的样貌。但从后面看,首先会看到置于地上的脚,你惊异的目光在这里沿着立得牢牢的腿,受到保护似的越过不可阻挡的背部飞向朝前举起的手臂和剑。”
卡夫卡对艺术作品的观察和描述不仅是将图像实验性地转化为文字,因为伴随着这种转述过程的,是“目光”的多视角运动,从表层的正面视图转化为看似次要但对卡夫卡来说最为重要的背面视图。
他用抽象的画笔反复重现着《博尔盖西的击剑者》及其中人物引人注目的姿态。
卡夫卡画笔下充满了迷人的人物,从现实到梦幻、怪诞、离奇、狂欢化,他们照亮了这位现代主义作家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的画不是画,而是一种私人的符号……我想要去看,并且把所看见的牢牢抓住。这是我的热情。”
卡夫卡画作一瞥 |《卡夫卡的卡夫卡
:弗朗茨·卡夫卡的163幅画作手稿
》
他的画有时出现在笔记本或日记本的边缘处,有时画在单独的信件或纸页上,顽强地与生活的方方面面发生着关系。
当代最著名的后现代主义思想家之一,
朱迪斯·巴特勒评价卡夫卡的画作
:
“无法触地的情景总是出现,有不可思议飘在空中的人,奇迹般地侧身爬过墙壁、穿过天花板而不怕掉下来的人,
它们失去重力,摆脱了重量的制约,因从身体中解放出来而变得无比强大
。”
然而,
在生前,卡夫卡从未主动公开发行过他的画作
,死前甚至嘱咐好友
马克斯·布罗德
全部烧掉。
但布罗德并没有遵从好友的意愿。
他非常认真地保护了这些被卡夫卡抛弃的东西
,就像对待自己的作品和收集来的艺术品一样。他带着它们一起旅行,移民,躲避战火,在第二次中东战争爆发时,他
把它们藏在瑞士苏黎世银行的四个保险箱里,长达逾半个世纪……
同时,伴随着“漂泊”而来的,是一系列的
“版权纠纷”
。
因此,尽管从1953年开始就有出版方意图出版这些画作的尝试,最后都无疾而终。
直到2019年
,当所有权的归属尘埃落定,关于卡夫卡遗物中的最后一个未知数才拨云见日,几十年间的辗转流离也得以落幕。
这一年,
卡夫卡的大约一百五十幅画作首次在以色列国家图书馆公开
。除了数量远超此前为人所知的寥寥几幅,这也是
其绘画作品首次以独立姿态,而非文学作品的附属形式与世人见面
。
2019年,卡夫卡的大约150幅画作首次在以色列国家图书馆公开,均收录在《卡夫卡的卡夫卡:弗朗茨·卡夫卡的163幅画作手稿》中
我们难免猜想,卡夫卡没有亲自把它们尽数烧掉,而是转交朋友,心中是另有期许吗?
如今,
四散于耶路撒冷、维也纳、牛津大学、马尔巴赫等处的163幅画作及珍贵手稿终于结集成书
,读者无须遍走全球,只需翻开书页,即可与K一起穿行梦境。
《卡夫卡的卡夫卡:弗朗茨·卡夫卡的163幅画作手稿》
《卡夫卡的卡夫卡:弗朗茨·卡夫卡的163幅画作手稿》中收录了信件、日记、速写、笔记、旅行随笔等,均为
一比一等大还原、全彩印刷
。
《卡夫卡的卡夫卡:弗朗茨·卡夫卡的163幅画作手稿》内页实拍
本书独家的
编年体结构与传记属性
,展现了这位现代主义作家不为人知的一面。
在伟大的作家之外,他是
羞怯、笨拙的法律系学生
,是
猛烈、激情四溢的前卫视觉艺术家
,是
天马行空的旅行爱好者和毒舌朋友
,也是
惶恐不安却又自鸣得意的普通青年
。
大学时代视觉艺术的美学启蒙,和东方艺术的惊喜邂逅,与“八人组”志同道合的友谊,“芬塔圈”沙龙响彻昼夜的辩论与诵读声,无数的相逢,相遇,相识,相知......你会发现,在“一切困难将我击溃”之外,
他的画笔下、他的心中充满了梦想的热能与对美的探求。
卡夫卡写道:“青年充满阳光和爱……谁保持发现美的能力,谁就不会变老。”
这本书由
全球顶尖研究者联袂创作
,多角度解读他的创作与人生。
两位译者
联手献译,分别是
中国人大文学院教授、卡夫卡研究专家曾艳兵
,以及德国留学将近十年的文学与传媒博士、
青年学者曾意
。
两位译者依照英、德原语种分别翻译
,同时特约
专业文学审校
苏十
梳理全书脉络,
法学审校卢琦
校译本书画作中出现的卡夫卡法学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