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诩为救治主的管理者，为什么都没有好下场？

编者按

你准确预测了外部环境，储备了足够的战略资源，节俭而高质量地设计实施了应对措施，你救了公司救了大家，然而没两个月，你就被你救的人推翻了。说推翻还不够准确，根本是往死里整。这怎么可能？这是为什么？

文 / 橙红青 印咨询集团高级研究员、电影爱好者

电影《科洛弗道10号（10 Cloverfield Lane）》说了一个这样的故事，无意中充满了隐喻，警醒自诩为拯救者的管理者（更别提那些并没有拯救什么的管理者），你做对了那么多事，那么伟大，为什么却没有好结果。

年轻女子米歇尔夜晚驾车，突遭车祸昏迷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用于躲避核/生化危机的私人地堡里。地堡的拥有者是一个身高超过190cm、体重超过150kg的中年男人，霍华德。                                  

他告诉米歇尔，地球刚刚遭遇外星人袭击，人类几乎灭绝，地表完全不适于生存。他们和另一个年轻男子埃米特若要生存，必须无限期地躲在地堡里，不能出去。而他未雨绸缪修建的这个地堡，生存设施齐备，物资充足。

慑于霍华德的淫威，米歇尔开始在地堡里生活、干活，但她也始终坚信霍华德是变态拘禁狂，只是碍于埃米特的存在还不敢有过分之举，虽然关于地堡外的情况，埃米特和霍华德说的一样。直到米歇尔尝试逃跑时见到了被外星人武器毒害的邻居，她才相信真有这么一回事。

之后米歇尔发现霍华德关于她女儿梅根的话都是说谎，而埃米特指认，照片上所谓梅根，其实是两年前附近失踪的一个少女。

少女在地堡的出口用血写下了“救命”。

于是他俩重又相信霍华德是变态拘禁狂，并立即策划逃跑。不想事发，埃米特被霍华德枪毙。米歇尔夺路而逃，并把霍华德留在地堡里的腐蚀液体和爆炸中。

回到地表，米歇尔竟真见到了外星飞船和外星“鬣狗”。死里逃生后，她开车去往其他幸存者所在（通过短波电台知晓）。

电影的主角当然是米歇尔，但就像本文开头说的，我们更关心霍华德，一个管理者。

或许很多观众在见到外星人之前，都怀疑霍华德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然而事实证明霍华德做的绝大部分事不仅正确，而且有真知灼见。不要说他建造的非凡的地堡是三人生存保障，他对外星人袭击地球方式判断异常精准（第一波生化武器大面积杀伤，第二波地面清扫，之前大家都以为他在胡诌），他单凭模糊的声音就知道头顶的飞行器不是美军的，告诫大家不要轻举妄动，这本事更是令人惊诧。

然而，这样伟大的“救世主”被同伴唾弃，无情地抛弃，也没有得到观众的同情。可怜的管理者，必有其可恨之处。

霍华德的英明在他死后才完全为人所知，这悲剧有一半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或许觉得根本不需要向米歇尔解释他的结论，即便是他说米歇尔的父母恐怕已死时。他也不解释为什么认为外面没有生存机会，不解释他为什么要建造地堡……于是米歇尔始终不能相信他，更觉得他有隐瞒。他偶尔会被迫挤一点证明出来，更多时候是不耐烦。

我们也常这样，不乐意对下属解释为什么，认为他们只需要服从就是了，给不给他们解释没什么区别，就好像这是军队。

然而这不是军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会想要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而不是那么干，为什么是他去干，而不是其他人。指望下属盲从的结果就如霍华德的遭遇，被质疑，乃至下属觉得不受尊重，尤其是不尊重他们的智慧或尊严——这可是大忌讳。

当然，我们不给解释的原因也可能是心里没底、害怕反对。若是这样，不如坦白，大家或许能贡献更好的解决办法，哪怕没有想出他策，也能因参与感更愿意执行。

霍华德一开始没告诉米歇尔车祸是他造成的。霍华德一直谎称照片中的女孩是他女儿，而事实上是被他囚禁的女友。而霍华德最生气的时候总是发生在米歇尔、埃米特瞒着他做了什么后，他会大吼：“You think I'm an idiot?（别把我当傻子）”

很多人都这样，不诚实却要求对方100%诚实，不忠诚却要求对方100%忠诚。这出现在管理者身上时会发生什么呢？

一旦被戳穿会失去信任，这是当然的。霍华德就是个例子。

隐瞒、撒谎会耗费大量心力。我们都听说过，一个谎言需要更多谎言来掩盖，后者又需要掩盖。所以，诚实是最聪明的策略，包括承认自己不懂。

更深层次，隐瞒体现畏惧。隐瞒一件事的原因总是害怕被知道后会发生的（一系列）事。管理者的畏惧会传染/强加到团队，制约他们的未来，就像父母施加给孩子的影响，传统施加给个人的影响。而如果管理者畏惧的是团队，问题就更大了，就像霍华德所遇到的那样。

而不容许他人隐瞒难免最终变成疑神疑鬼，并且它体现出鲜明的双重标准——非常容易引发对抗的东西。

霍华德随身带着一串钥匙和一把手枪。钥匙代表出入、存取、享受的权力；手枪代表施加暴力以强迫实现目的的权力。

不用看电影就知道，米歇尔从头至尾想着夺取这两样东西。对霍华德来说，用以保障自己安全的东西会引来杀身之祸，就像战争中，己方最厉害的武器也是敌方优先打击目标。

不能怪米歇尔忘恩负义，没有人愿意被限制进出，哪怕他并不打算进出；没有人愿意坐视暴力威胁，哪怕暴力从未真正发动。此外，看到同伴的遭遇就会想到自己的未来（埃米特被枪毙促使米歇尔加速行动准备）。

管理者的困境在这里：权力与信任似乎是两样难以共存的东西，你有高于他人的权力，就很难获得他人的信任和坦率；你有远高于他人的权力，就得时刻当心被扳倒——想想皇帝。

管理者必须限制自己的权力。

其一在制度层面削减管理者不必要的权力，包括获得与准入的特权（例如某些福利、便利）和惩罚与强制执行的权力。

其二在实践中证明，虽然我有制度给予的权力，但我宁愿采用大家都乐于接受的方式。

其三用制度来保障权力使用的公开公平、权力不属于特定人，例如陪审团制度之于司法。

至少，不要把钥匙和手枪当手饰那样，成天挂在显眼的位置。

“My generosity extends so far.（别糟蹋我的宽宏大量）”“You need to start showing me a little bit of appreciation（你应该开始感谢我）”“After I saved you and kept you safe, this is how you repay me?（我救了你，你就这么报答我）”霍华德挂在嘴上的就是这些，我救了你们，你们得感恩。

我们的管理者也有不少这样的，越是有成功经历的管理者越有可能，拯救过企业、团队的更有可能；为人父母者也是。

那么，我们作为子女时，父母对我们这样说有用吗？如果，如我所想的那样，没什么用的话，我们对其他人这么说恐怕也没什么用，更会招致他人的反感。

我们可以要自己学会感恩，时时感恩——这很好——但指望他人感恩就是作死了。更不要老是提着他们的耳朵告诫他们要感恩。也不要希冀人产生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延伸一下，有一种潜台词也很常见并与以上相似：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应该爱/回报/不能辜负我。有句夸张的话讲：对他人的期待是一种暴力。

影片暗示霍华德想占有米歇尔，而埃米特是个讨厌的电灯泡。霍华德的占有欲厉害到不允许米歇尔、埃米特有任何身体接触。对信息的占有大概也可算是一类。其实，之前的不解释、隐瞒、钥匙和手枪都可以说是占有欲的体现，他人的感恩是占有的先决条件。这样的狭小空间、密切群体中，占有欲会得到充分爆发。

灭顶之灾始于霍华德发现了米歇尔偷偷自制的防护服，意识到即将失去她。霍华德大发雷霆，想要对米歇尔动粗，米歇尔向他踢翻了一大桶腐蚀、可燃液体，趁他滑倒，带着防护服逃了出去。而霍华德先是被液体损伤身体，最后死在地堡的爆炸中。

占有欲几乎总是不当的（即便你是拯救者），然而又是人之常情。

管理者最好问问自己为什么会有占有欲，很可能是恐惧，比如信息若共享，自己的优势会丧失；失去某个员工，自己会无法坚持下去。可见，占有欲会随着真正的成长而减弱，越有能力的人越不在乎占有资源。

管理者还得小心占有欲导致的嫉妒和偏袒。霍华德对待米歇尔和埃米特的态度就是完全不同的。

“You don't know what's out there; you can't run from them; stay with me.（你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你逃脱不掉的；和我呆在一起吧）”

或许这是两人的终极分歧：虽然外面危险，米歇尔总想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人活着，她能在外面做些什么，好奇那些发出巨大声响的是什么；霍华德则只愿意呆在地堡里，或许呆到永远，他坚信外面没有生路（不解释，也不允许质疑），也没有什么可以好奇的，只有危险；霍华德勒令所有人不得接触外界，而米歇尔偷偷自制了一套防护服跑了出去。

即便没有电影设定的结局，你也能想象这样的两个人能和平共处多久。

VUCA世界（volatile：不稳定，uncertain：不确定，complex：复杂，ambiguous：模糊）里的企业就像末日电影里的主角。外面无疑是危险的，是不是要尝试呢？这是一个艰难抉择。尝试可能会死，多半会死，但活下来的会打垮没尝试的。

电影在这基础上提出另一个问题，当团队想去冒险而你不想去时，该怎么办？只能放手，并设置止损。如果是你想去冒险而团队不想呢？试试精益地一点点来，示范给他们看。当然，最好一开始就从人才的选、用、育、留考虑起来。

管理者的成功可能加速他的灭亡，电影解释了一下这条神奇的规律。那么我们是想要成功呢，还是成功呢？但愿持续成功的愿望能驱使我们认识到以上不被注意的坑洞，毕竟霍华德成功一次之后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了。一次成功只是一次成功罢了。

另一部另类科幻电影《机械姬（Ex Machina）》里，智能机器人诱骗测试员对她产生感情，帮她杀死了她的制造者兼公司老板后，独自逃出了囚禁她的山间别墅。

这些电影似乎想说，未来的管理者将是极为脆弱的；生存下来的只有聪明、坚韧、无情的年轻女性。祝其他人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