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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毅:之前有人推荐一位「杰青」任院长,一看就是「浮躁的典型,发了一批没意义的论文」

生物学霸  · 公众号  · 生物  · 2025-03-23 17:59

正文

本文来源:饶议科学   全文略做删减
近日,饶毅正式卸任首都医科大学校长。3 月 18 日,饶毅在其个人公众号发文 「 第一个 6 年的回顾 」 回顾其任首都医科大学校长及北大生科院院长、北京大学理学部主任,文章提到其 「2019 年 6 月上任首都医科大学,2025 年 3 月超龄 3 年卸任 」。
饶毅认为 「 教授聘任体系是高校改革的关键问题 」。「 近年有人给我递上外地一位杰青的履历,建议任首医的院长。我一看,这是浮躁的典型,发了一批没意义的论文,恐怕还很能在江湖游玩。这种人,如果引进,树了歪的标杆,就害了一个单位。这类人不是个别,就是因为很多单位死不改革。单位领导怕得罪个人,不怕得罪中国、不怕浪费中国人民投入高校的的资源,不用担心责任。这类人不仅多,而且没有矛盾,频频晋升。」
全文如下(略做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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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 年全职回国至今 18 年,其中两个六年主持行政,2007 至 2013 年的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2019 至 2025 的首都医科大学。两者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回顾需要有时间间隔,既看的更清楚、也更客观、另外不影响进程,所以目前只宜回顾迄今已经过去了 12 年的第一个六年。
北大生科院和北大生命科学学科整体成为静心学术之地,与体制改革、氛围改良、文化传承等密切相关。
一个好的学术机构,有合适的机制招聘和支持优秀的人,有一定的退出机制进行严格但间隔充分时间后的考验,有好的内部和外部学术交流文化,就不急:有青山绿水就会源远流长】

1、渊源
我国高等教育和科学机构的发展,近代仅一百多年。其中有很长时间是我国在世界上相对落后,在经济上相对困难,在其他很多方面有待发展。国立科学研究机构在 1920 年代后期中央研究院成立不久,就遭外敌入侵时期。1950 和 1960 年代,主要是在高度选择的领域解决一些关键问题。1980 和 1990 年代,理工科人才大量出国,一方面提高了水平,但对于国内机构,一时因为人才外流而出现很大的问题。一些高校、研究所招聘困难,科学院一批研究所所长、高校一大批学院院长都青黄不接。而且越是高水平的大学和科研机构,困难越大。高校的 985 计划、科学院的知识创新计划后,经费逐渐提高。但大家仍不清楚是一过性的、取决于特定领导决策的,还是长期稳定的发展。
在 2000 年代,北大和清华都有明确的共识和高度的改革意愿,而且两校有高度的协调,所以几乎同时招聘施一公和我分别主持两校的生命科学学院(生科院)。
两校在之前用过研究所或中心进行部分试点,积累一些经验/教训,为整建制学院全面改革工作做了铺垫。
两校都用一个理科的学院进行改革的试验先锋,因为理科的目标、标准、规范容易有高度共识。一公和我全职回国,恰好有助于两校改革。我们当时 40、45 岁,也对工作能够完全落地提供了保障。两校预计我们至少工作十年,如果太困难,不够时间,应该也会继续支持。后来速度快于预计。
以学院率先改革,通过实践,总结经验教训,再决定是否推广、如何推广,是大型学校的稳妥途径。

2 基础
一般容易误认为两校的生命科学是中国第一。
两校的数理化曾经全国第一,特别是北大的数学长期全国第一。但是,两校的生命科学,2007 年之前,只在教学第一,而研究从未全国第一。
1949 年之前,两校的生命科学都不够强,与同在北平的协和医学院有较大差距,与燕京大学在生物学研究力量上也有差距。
1952 年清华和燕京的生物系被并到北大,北大生物学本科生教育全国第一,但中国科学院多个研究所的研究长期领先。1950-1970 年代落后于上海的生物化学、生理学、药物、植物生理、细胞生物等多个研究所,1990 年落后于后与北京的生物物理、遗传发育等几个研究所。2004 年成立的北生所更是很快一马当先。到 2007 年,如果与科学院单个研究所相比,北大生科院可能在第 8、第 9 左右。在校内,北大的生物系也不如北大的数学、物理、化学,而且应该承认是远不如。
我曾总结中国 1900 年至 1999 年生命科学最重要的 8 项研究,无一在北大生物系。北大曾参与胰岛素合成,但主要是北大化学系的老师参与科学院生化所主导。北大生物系的老师也参与过胰岛素结构的 X 线衍射分析,但科学院是主力,里面有北大校友,但北大生物系也非主力。
所以,北大 2004 年左右决定全球招聘生科院院长,是用一个相对较弱的学科和院系进行改革试点。这是明智的决定,如果不成功,不影响最重要的几个院系。
北大(清华)校领导层有远见、有共识、有担当,职能部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的任期中,真心觉得职能部门真好,我有时反驳外界、包括海外华人的 「 误解 」。后来我才意识到,中国各高校如果两位一把手很好而且配合,领导班子就很可能很好,而职能部门就会按领导的导向。这一经验,其实也适合于其他单位。
我在生科院期间的工作,看上去是生科院的变化,其实有很大程度是校领导的支持和职能部门的工作。北大生科院的柴真书记人品很好、工作能力强,团结带领学院。

3 问题
教授聘任体系是高校改革的关键问题。
在全国的高校,都遇到教授聘任体系改革的阻力。其核心是一旦聘任,就要终身。这一问题,衍生很多其他问题。
各个单位都知道事实终身制的问题。就有常规的对付方法:聘任之初不给很好的条件,招聘人数多以防止有些人不称职,聘任后每年述职,收入低,每年根据述职给奖金,然后还有多种奖,以补年薪的低。确实是终身制,但支持永远不够。
例如,根据老师具体讲了几门课、每门课的课时而发讲课费就是非常不合理的补充。老师的年薪如果足,就包含讲课的工作。讲课费一件看起来的小事,但它不仅是老师个人待遇,而且立即牵涉课程设置是为了教育、为了学生,还是为哪些老师有收入的问题。
因为支持不够,所以对老师的评审工作一般是走过场。但过场又太频繁,至少每年一次,用浅显的数据,而不深入认知,造成高校老师的人心浮躁。学术没有得到加强,而肤浅甚嚣尘上。
近年有人给我递上外地一位杰青的履历,建议任首医的院长。我一看,这是浮躁的典型,发了一批没意义的论文,恐怕还很能在江湖游玩。这种人,如果引进,树了歪的标杆,就害了一个单位。这类人不是个别,就是因为很多单位死不改革。单位领导怕得罪个人,不怕得罪中国、不怕浪费中国人民投入高校的的资源,不用担心责任。这类人不仅多,而且没有矛盾,频频晋升。
还有很多单位,招聘的教师不让独立,而成为院系领导、老教授的手下助手。说是给新聘老师资源、空间、研究生名额,其实是给校领导、院领导、系领导自己的课题组提供资源。而年轻人的晋升依赖为上级、为老教授服务的态度和 「 贡献 」。有些小群体,不讲学术标准,竞争晋升是一个小团体与另一小团体的博弈,儿戏般视高校为江湖。
在 2007 年的北大,以上问题小于、少于 2025 年全国大多数高校,但也有一些。
但是,全国都容易出现的是,领导、院士、老教授自己的学科或者自己的学生,容易继续扩大,而长期缺乏的重要学科可以没有人关心。而新兴学科,就更容易无人关心。
这样的体系不改,院系的学术和发展就从属于领导和院士的人事关心。科研、教学、文化、服务都受影响。

4 个人
从现在回顾,恐怕一公和我都有一定个人感想而回国。
当时,很多人不愿意回国。今天,也没有几个 40 岁年龄段的教授回国,一方面不一定能够 45 岁以下成为国际的讲席教授,一方面各种其他的考虑。
一公的情怀里面包含对清华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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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北大情节,虽然到任后隔一段时间会查北大档案里面家人情况,但到任之前完全没想过,不知道后来会查到那些有趣的细节(北大的学生档案保留很好,一百年前我太外公的弟弟在法学院预科、本科和国立大学第一届研究生期间有两三门不及格)。我三舅是 1953 年江西高考第一入北大物理系的优秀学生(包括在北大的每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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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从 1995 年开始,部分时间从美国回中国是在科学院从旁协助教学、科研。
到北大主要是考虑自己的教学兴趣。当然研究重要,而且是需要大力提高的,但在北大我还可以发挥自己讲课的热情和特长。
我估计自己有管理的时间和能力。一个因素是我自己不喜欢动手做实验,主要是思考和设计,这样我在美国期间一天至少有半天空余,除了读文献、读书、读历史之外,做助理教授第二年就开始有时间写科普文章。喜欢做实验的人经常自己做或者干预学生,这些时间对我都省出来了。一个因素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能够公平。我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有熟悉我几十年者为其他事情急了,说 「 你是没有妒忌心的,所以你不能理解 」。我当时有点愕然,现在反过来思考,可能妒忌心不能太强有助于开展行政工作。

5 实践
高等院校体制改革的关键是教授聘任晋升体制的改革。如果这一改革成功,其他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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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我国高校已经完成这一改革的只有两校。两校生命科学学院全建制率先完成。
两校都是 「 只做不说 」,所以虽然工作有条不紊,但没有清晰的总结,后来很多人其实不知内情,也不知多少问题是怎么解决的。所有能够想象的问题,一般都出现了,但也都有办法解决。
北大坚决支持生科院全面建立新体制,北大和国内常称为 「 预聘制 」,我现在称之为 「 职道制 」。以新人新办法的方式,新进的全部实行,有两位到岗不久的自愿提出后加入。全部是全球招聘,设定程序评审,依赖对工作水平和个人潜力的切实评价、从不用文章的篇数或所在刊物。拒绝过两位在 Cell 发过两篇文章的申请人,后来都被证明决定是对的,一位后来被发现是造假,一位是只会做,不能独立思考、设计。这两位都在 2012 年之前,那时中国、华人发文章还不容易,现在这种人数量已经大大增加,如果按文章的刊物、篇数,恐怕不少单位要深受其苦、深受其害。
招聘不能任人唯亲,如果与原导师方向接近就不可能被招聘。另外也不加强江湖做法。曾有院士的博士生,在国外著名大学博后期间在 Nature 发表过文章,而同学科抱团认为当然应该招聘。但评审过程中,因为分析其研究、论文的实质,讨论之后投票没有过。改学科的很不高兴,几年不合作,但不仅失去这位没有可惜(后来在其他单位并未作出重要工作),而且学院照样发展,不因一个学科要近亲繁殖不成而抗议就难以为继。还有一个当时很大的学科,也因为不高兴而有几年不合作,但也一样没有影响学院的发展。坚持正确的体制、正确的方向,终将发展。
2007 年以来,学院从不以 「 帽子 」 取人。目前国内很多单位招聘居然前提条件是申请人获得某种帽子、或者待遇直接与帽子挂钩。北大生科院自从我上任后,学院对教授是否招聘、什么待遇,与外界帽子无关。教授要帽子是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不是学院与教授的关系。久而久之,学院的老师知道需要认认真真做校内的工作,帽子是业余课外作业。学院的帽子最后也不少,只是不受提倡,可能遇到我的时候,有些老师还不好意思说、稍微有点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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