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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是观众真的很喜欢这部电影”,奥斯卡的另一种解读

南方周末  · 公众号  · 社会  · 2017-03-11 14:59

正文

▲ 2017年奥斯卡最佳导演得主达米恩·沙泽勒出生于1985年。权力和影响力正从老一代转交到新一代,当然,前提还是要有很高的票房。(东方IC/图)


全文共3953字,阅读大约需要6分钟。

  • 一个选了特朗普的国家,怎么又会把讲一个年轻的同性恋毒贩的电影——《月光男孩》,选成了奥斯卡最佳影片?美国上一次发生这种完全相反的冲撞,是1960年代末、1970年代初,里程碑式的作品包括《雌雄大盗》《毕业生》,还有第一部赢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的X级电影《午夜牛郎》。

  • “我们是一个政治上分裂的国家,这是痛苦的。然而还是有那么多人去看了《月光男孩》,还会有更多人去看。这是一部150万美元拍完的电影。至少这一回,电影做了它该做的事:它把人们拉得更近。一年以前,这种话听上去还太嗲,而今年,它就像一个小奇迹。”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微信号:nanfangzhoumo


在美国之外随便问一个花时间观察美国的人,都会告诉你从太平洋另一边传来的信息,说好听一点,真乱。

一个两次把巴拉克·奥巴马选进白宫的国家,怎么会一转身,又选了那个当初咬定奥巴马生于肯尼亚的人?

最近就更让人看不懂,一个选了特朗普的国家,怎么又会把讲一个年轻的同性恋毒贩的电影——《月光男孩》,选成了奥斯卡最佳影片?

关注来自美国的新闻和消息,你就完全是在接收杂乱的信号。你想从中看出点门道来,但在为这些信号寻找前因后果的过程里,你却可能得到错误的印象。

话说在前头:奥斯卡不一定代表好莱坞,好莱坞比奥斯卡奖大得多。


1
评委对“奥斯卡好白”感到羞愧

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的成员囊括了好莱坞电影业中十分宽泛的职业人群,从抛头露面的制片人、编剧、导演、演员,到身居幕后的音响、摄影、剪辑、服装、行政人员等等。他们当中有七大电影公司的人,有为数众多的中型(mini-major)和小型(mini-mini)制片公司的人,还有初来乍到生猛多动的新公司——像亚马逊、奈飞(Netflix)这样的科技公司、流媒体服务公司已经制作了相当一批影片,在奥斯卡打响名号,今年最突出的是亚马逊影业出品、肯尼斯·洛纳根导演的剧情片《海边的曼彻斯特》,赢得三座金像。

影艺学院是一个精英会,自从推特上开始了“#奥斯卡好白”的挂标签运动,这种精英性也就来到了舆论沸点。到2016年奥斯卡奖提名名单公布,有色人种已经连续两年没能在主要奖项中获得提名,包括艾娃·杜维尼在《塞尔玛》中备受赞誉的执导,包括伊德里斯·艾尔巴在奈飞出品的《无境之兽》里的主演,还有《冲出康普顿》里的年轻非裔演员群体都没有提名。这促使学院扪心自问。

“#奥斯卡好白”风暴之后,影艺学院启动了好几个计划来提高组织的多元性,最重要的是它开始主动出击,从全世界,从更宽泛的专业种类,跨越人种和族裔地邀请更参差多样的学院成员。最近这几年,以白人前辈为主的老一代好莱坞逐渐退出江湖,更多元更国际化的新成员就位。《月光男孩》的获奖就是一个清晰的表征,或许也可以算上去年奥斯卡《荒野猎人》墨西哥导演亚利杭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的获奖。

“看起来在2017年,学院的投票成员赞赏某些电影和艺人(比如《月光男孩》和编剧、导演巴里·詹金斯以及男配角马赫沙拉·阿里),某种程度上是对‘#奥斯卡好白’感到羞愧。”美国电影杂志《影痴》的主编盖里·克劳德斯说,“更乐观的理解是,《月光男孩》《辛普森:美国制造》《我不是你的黑鬼》《篱笆》《NASA无名英雄》这些影片确实优秀,不容忽视。”

多元化与美国时下的风气同步。“千禧世代(生于1980-2000之间的年轻一代)”整体而言对社会更加宽容,在诸如同性婚姻等议题的民意调查当中,因为有了他们,结果彻底改变:就在十年前,美国主流民意坚决反对同性婚姻,现在则是戏剧性地翻盘。在跨种族婚恋、广泛支持大麻合法化,以及倡议工作岗位的性别平等,又叫“男女同工同酬”,都能找到类似的因果关系。


▲  巴里·詹金斯导演的《月光男孩》是奥斯卡最佳影片。“#奥斯卡好白”风暴后,影艺学院确实启动了不少计划提高组织的多元性。但如果《月光男孩》在票房上失败了,它不会有机会争夺奥斯卡。(东方IC/图)


2
好莱坞的又一个恐慌期

不管哪年的奥斯卡颁奖结果,一定要记住这个事实:首先,这并不一定代表好莱坞和电影工业的看法,为奥斯卡投票的人只是工业里的一小撮。

在好莱坞,拍什么电影,支持什么电影,首要动力在于票房。如果《月光男孩》票房失败了,它不会有机会争夺奥斯卡。《一个国家的诞生》就是这样,也是由年轻的非裔导演自编自导,独立制作,上映前曾被认为将是竞争奥斯卡的主力之一,上映后票房挫败,就再没有下文。

同样,尽管《海边的曼彻斯特》有着显赫的出身,并且是学院通常力挺的那种成人正剧,如果它没有过硬的观众人数,也一样不会得到奥斯卡的青睐。奥斯卡的常客李安,因为新作《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也曾被普遍认为将是今年奥斯卡的有力竞争者,直到成群的观众对这部电影敬而远之。

所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的影评人彼得·瑞纳有这样的见解:“奥斯卡奖很少直接反映国家的时代思潮或者社会气候。反过来,学院通常是奖励那些商业成功的,‘为产业增光’的电影,也就是说,在艺术上和技术上并不去铤而走险。”

2017年1月20日,新就职的美国总统用“美国的浩劫”来形容这个国家的现状——尤其指中部城市的犯罪和贩毒帮派之间的暴力冲突,一个多月之后,一部电影同情地、人文主义地刻画了从事毒品贸易的人物,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影片奖。换个说法,一个有新白人至上主义者支持的亿万富翁以不大的优势赢得了选举,紧接着,第一部独立筹资的非裔美国人电影赢得了这个国家的最高电影奖。

“美利坚分众国”成为这个国家街头巷尾和空中电波里司空见惯的说法,并不是无缘无故。

美国上一次发生这种完全相反的文化和政治倾向之间的冲撞,还是1960年代末、1970年代初。那时候理查德·尼克松当局力促加强警方行动来维持“法律和秩序”,在越战问题上他升级了美国在印度支那的介入和轰炸,他又在白宫内部公然鼓动违宪行为并导致了后来的水门事件。与此同时,反战运动、女权运动和反主流文化运动都到达了新高度,旧好莱坞给新好莱坞让路,造就了一批里程碑式的力作,比如《灵欲春宵》《雌雄大盗》《毕业生》,还有第一部赢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的X级电影《午夜牛郎》。

话说回来,要不是旧的制片厂体系摇摇欲坠,新好莱坞也不会来。20世纪福斯公司把片厂最初拥有的大量地块拆零卖掉,才能获得足够的现金换给各种债主。业界传奇米高梅电影公司后来整个卖给了日本的索尼公司,从好莱坞一度最强大的火车头,逐渐收缩成桑塔莫妮卡的一幢写字楼。索尼是第一个,至今也仍是唯一一个好莱坞大片厂的海外持有人,如今这是中国巨头们的梦想,比如万达集团的王健林。

有意思的是,最近横扫好莱坞的创新浪潮当中最主要的一家公司,互联网巨头亚马逊从事电影制作发行的子公司,亚马逊影业,就设在桑塔莫妮卡。四十年过去,现有的制片厂体系身处又一个恐慌期,可能面临瓦解。危机来自多年来恐怕并不明智地过度投资在所谓的“支柱型”系列电影和续集电影。这些产品瞄准15-25岁的年轻男观众,他们是扎根于漫画书、超级英雄故事的“迷弟”文化的核心。去电影院看电影的美国人越来越少,DVD影碟的销量也在下滑。中国不断增长的票房是好莱坞制片厂越来越重要的利润来源,却在2016年遭遇增速下跌——2015年中国的票房比上年增长49%,一年后变成只有4.7%。只剩下互联网平台和在线流媒体,或许是这些片厂实现增长的最后希望。


3
权力从老一代转交新一代

但是机灵的资本在赌更灵活的亚马逊、奈飞,线上的一切它们当然会胜过好莱坞公司,同时在优质的影院电影它们也将胜出。除了《海边的曼彻斯特》,亚马逊影业还制作、发行了吉姆·贾木许的杰作《帕特森》,阿斯哈·法哈蒂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推销员》,还有朴赞郁的《小姐》。在2017年,亚马逊还将发布多部主流艺术片,像詹姆斯·格雷的《迷失Z城》,托德·海因斯新作、朱丽安·摩尔主演的《奇光下的秘密》,琳恩·拉姆塞的《你从未在此》,卢卡·瓜达尼诺翻拍达里奥·阿基多的恐怖片经典《阴风阵阵》,还有伍迪·艾伦的喜剧新片(一如往常还没定名)和麦克·怀特的《布拉德的状态栏》。

奈飞还没有获得像亚马逊影业这么醒目的成功,不过2017年他们发行的原创影片的规格也在不断升级。这些影片包括在圣丹斯电影节首映的《燃烧的沙漠》《戴德拉和莱尼抢了一列火车》,亚当·里昂在多伦多电影节相当成功的《步履沉重》,查理·麦克道威尔的《发现》,安吉丽娜·茱莉执导的柬埔寨传记片《他们先杀了我父亲》,亚当·桑德勒主演的《桑迪》,日本漫画家贰瓶勉的《BLAME!》,大卫·米守导演、布拉德·皮特主演的讽刺电影《战争机器》,以及期待值很高的奉俊昊新片、蒂尔达·斯文顿主演的《玉子》。

并不是说这些影片一定成功,也不是说它们必将闪亮在奥斯卡,或者大受好评(尽管海因斯、林克莱特、奉俊昊、瓜达尼诺这些导演很少让美国影评界失望)。但这两家公司还从未聚集过这么多的新片和世界级的电影人才,这对传统制片厂的影响应该很快就会让过去的行业大佬不安。说不定就在今年。

“最近亚马逊和奈飞的快速发展,”克劳德斯说,“显然说明它们越来越强大,不仅是作为电影发行途径,也是作为新的‘小片厂’。像艾娃·杜维内这样的导演和她的纪录片《第十三修正案》(奈飞发行),在好莱坞主流公司之外就有了新的选项。主流公司不太会支持他们认为在商业上没有分量的影片。”

权力和影响力正从老一代转交到新一代,这在美国体系里一向是创新的强力引擎。《时代》杂志影评人斯蒂法妮·扎卡瑞克意识到今年奥斯卡结果里一件没怎么引起注意的事:“最大的两个奖,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都给了年轻电影人,巴里·詹金斯和达米恩·沙泽勒都是三十多。在2016年有不少受人尊敬的老前辈的电影,比如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萨利机长》),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圆梦巨人》)和马丁·斯科塞斯(《沉默》)。这些影片连提名都很少拿到。好莱坞的目光在转向年轻、有才华的导演,这也是理所当然。”

扎卡瑞克也提示那些想要解读美国这些混杂信号的人,不要忘记这个最根本的事实:《月光男孩》,这部受到王家卫、达内兄弟等名导演影响的细腻感性的低成本艺术电影,并非只在奥斯卡之夜完成了一次令人瞠目结舌的“翻盘”,它也努力地取得了票房成功。

“重要的是观众真的很喜欢这部电影,”扎卡瑞克说,“人们对那些漫画改编的电影做了大量票房分析,这些电影在全球大赚特赚,以致在今后几年里主流电影生产线上都挤满了漫画改编电影。但《月光男孩》我们可以拿来作例子,说明无论大小,好电影都能感染人。”

“我们是一个政治上分裂的国家,这是痛苦的。然而还是有那么多人去看了《月光男孩》,还会有更多人去看。这是一部150万美元拍完的电影。至少这一回,电影做了它该做的事:它把人们拉得更近。一年以前,这种话听上去还太嗲,而今年,它就像一个小奇迹。”

(作者为洛杉矶影评人协会、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协会会员。本文由李宏宇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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