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对面的男人一直在抹着头上的汗。
他身材胖硕,脑袋滚圆,眼睛细小,鼻头却很大,看着有种憨态。
微微坐在靠窗的位子,风把火锅热腾腾的气吹到那男人的方向,他额头鼻尖一直盖着细密的汗珠。用纸巾擦汗时,有一绺湿透的纸条,粘在他前额的刘海上,翘着个尖尖,摇摇欲坠,看着很是滑稽。
微微想提醒他头上粘了东西,又想问他是不是太热了,要不要换个位子来坐。筷子在酱料碟子里翻来覆去戳了几下,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好在那男人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那根白色的“杂草”落了下来,微微心里痛快了一点。
经过的服务员却忽然俯身对微微说:“怎么,你还真想跟他把这顿饭吃完啊?”
微微一言不发,端起蟹柳想下锅。
服务生一把把盘子抢过来说:“我来,我给你弄……这家店也不好吃,位置偏不说,还吵轰轰的,根本不适合做相亲见面的地方。由此可见,是个没什么想法,也不懂照顾人的。”
“我要求吃火锅,他给我找了家火锅店,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他刚才下丸子的时候,差点把红汤都溅你身上了。”
“差点的意思就是——没有溅到。”
服务生熟练地把微微爱吃的鱼片和腐竹捞了出来。
微微有强迫症,不喜欢把菜直接放进酱料碟里,但无须她提醒,服务生就都单独放在了另一个干净的碗中。
“简单聊聊,应付下得了。”
那男人从洗手间出来了,微微飞快回答:“知道了。”
服务生也马上停止交流,装模作样地收了几个空碗碟,离开了。
男人看着空了不少的桌面问道:“要不要加点菜,想吃主食吗?”
“我不爱吃主食。”
“哦哦,不好意思,那甜品呢?”
另外一位邻桌服务员忽然转过身看着她,敲了敲手腕。
那场景在微微眼中忽然变得很缓慢,在那么远的距离和如此嘈杂的环境中,她好像能清晰地听到那种声音,是指尖落在表盘上的敲击声。
挞。
挞。
挞。
“不了,我吃饱了。”微微放下筷子,右手轻抚自己手腕上的表。
微微没有让这个男人送自己回家,找了个借口就分道扬镳了。
她叫了辆出租,上车后向司机报了个地址。
司机大叔却忽然转过头来问她:“这么晚你还不回家,去酒馆?”
“我三十二了,晚上九点想去喝杯酒的自由都没有吗?”
“想喝可以白天喝啊,或者你买点酒,我回家陪你喝。”
司机发动车,调头开始往东走,那是微微家的方向。
“你能不能不要什么都干涉啊。”
微微语气有点烦躁起来。
“我没不让你喝酒啊,我只是说让你别去危险的地方,回家买点呗,想喝什么?红酒?气泡果酒?”
微微忽然一把拉开了车门,此时车速还不是很快,司机大叔一脚踩下刹车,回头喊:“你开门干嘛!”却看到微微已经提包下车,反手甩上了车门。
司机大叔神情忽然一松,变得有些恍惚。
微微快步往地铁站走,一个年轻的女孩追上了她,说:“你今天怎么了,好像特别不开心。”
微微也说不清怎么了,思绪忽然间变得很杂乱,已经过去很久了,那种虚脱的哀痛感,让人甚至无法落泪的无力,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在变得麻木绝望,但是却只想躺下,任由黑暗的海浪卷走自己的死心。
但是刚才在火锅店里,它们短暂地,又在她心里卷土重来了一番。
那女孩清亮地声音继续说道:“因为刚才相亲的男人?才第一次,怎么可能一下就遇到合适的,这有什么好不开心……”
微微停下来,直视着这个少女说道:“我现在想找个地方喝酒,独。自。喝。酒。”
女孩举起两只手做投降状,“ok,我不打扰你,只是想保证你的安全而已。”
微微去了她最喜欢的一家静吧,酒吧里人很少,她要了杯烈酒,坐在吧台边安静地喝。
喝到第二杯时,酒保给她递过来一杯白水,伸手一摸,甚至是热水。
她猛地抬头看向,酒保神色如常地擦着杯子。
“我不是让你别进来,门口等我吗?”微微说。
“客人,您在说什么?”酒保一脸不解。
微微此时已经喝得有些晕,她盯着一脸无辜的酒保,半晌,说:“我还要一杯。”
她以前是不喝酒的,又苦又涩,喝完口干舌燥,头痛欲裂,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她更爱喝酸奶、葡萄汁和养乐多。
这些东西是是他下班去接她时,会像变魔术一样掏出来的惊喜。微微忙着给饮料插吸管,他就在旁边帮她戴好头盔,再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敲一下。
嘴巴里酸甜的味道,加上坐在后座脸上的风,长发扬起刮在脸上的痒痒的,还有靠在他背上的温度……这些当时再寻常不过的记忆,在他离开之后变成了“压箱底”的伤痛。
酒却成了良药。
几杯下肚,悲伤就会变得迟钝,世界变得遥远而渺小,大脑像是终于找到了躲避的方法,思绪全部丢在了另一个世界,微微能美美地睡上一晚,等下一个天亮,再缓慢地捡回丢掉的灵魂。
在午夜到来之前,她终于选择买单,踉踉跄跄起身之际,酒保扶住了她。
“客人小心哦,我送您出门。”
微微半眯着眼看他,“这个酒保认识我,他一般都叫我微微姐的。”
酒保愣了一下,眼神随即变了,语气带点责备的质问道:“你经常来这喝酒?”
微微笑了,“骗你的,他不认得我。”
酒保把微微送到了门口就回去了,隔着橱窗,微微看到他回到吧台后忽然醒神的样子,觉得很好笑。夜里的风带着凉,吹得她惬意。
酒吧门口是一条小巷,这个点巷子里没什么人,大概走上七八分钟就能到主路,可以打到车。微微走了一小节,忽然停下来,站在这,能看到尽头的大路上灯光明亮昏黄,偶尔有车经过。
周围没有人,这是一个短暂的片刻,没有人在凝视她。
很安静,也很孤单。
忽然有人影从大路上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她身边问:“怎么还在这发呆,不舒服?”
微微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说:“我们去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