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女的故事》原作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作品再度被搬上荧幕。
她写于1996年的长篇《别名格蕾丝》
(Alias Grace)
改编的同名六集迷你剧《双面格蕾丝》
,
11月3日在网飞
(Netflix)
放送,此前在加拿大首播,目前已释出三集资源。
关注它不但因为
它在各个评分网上获得不俗的成绩,甚至在「
烂番茄
」获得100%的新鲜度;
它是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作品又一次改编
。
这是一次基于真实历史的诗意改编,一个至今谜团未解的女谋杀犯故事。
六集迷你剧
双 面 格 蕾 丝
Alias Grace,2017
片长:60×6
导演: 玛丽·哈伦
编剧: 萨拉·波莉 /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主演: 莎拉·加顿 / 扎克瑞·莱维 / 安娜·帕奎因
爱德华·霍尔克罗夫特 / 斯蒂芬·约菲 / 丽贝卡·利迪亚德
凯特·罗斯 / 萨曼莎·温斯坦
豆 瓣
:
8.4
IMDb
:
8.3
烂番茄
:
100%
1843年的凶杀案, 20年前的文学重构,加上今日的影像改编。叙事的网织了一层又一层,要用多少气力才能抵达真相?
别担心。这是一出悬案,从来就是观者做主的故事。
更何况,并非知晓真相,就定能把握住
真实
(truth)
。
格蕾丝·马克斯(Grace Marks),别名玛丽·惠特尼,1928年生于爱尔兰,逝世时间不详。此肖像从多伦多《明星及抄本报》转印
作为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最臭名昭著的女性,格蕾丝·马克斯迄今仍是个谜。
她体态纤弱,肤色白皙,有一双蔚蓝色的眼睛,从不正视你。那张优美的脸现出一种无望的忧郁,可长下巴又泄露出一种狡诈、残酷的神情。
剧集里萨拉·加顿饰演的格蕾丝,扮相神似
十六岁,在陷入那桩血腥残忍的谋杀指控后,关于她的新闻八卦铺天盖地:
她是邪恶的教唆者和杀人犯,又是不幸受骗、被迫就犯的无辜;
她性情温和,兼阴郁诡秘;
还有那疯癫失控的症状,是病症的魔鬼真的缠上身,还只是颗为了保命的烟雾弹?……
自相矛盾的文字反映了当时对「
女人本性模棱两可的看法
」,塑造了一个面目复杂、难以把握的格蕾丝。这个最后被定罪的女人变得「大名鼎鼎」。
案件当时的审判记录
那场审判的判词是这样的:
1843年7月23日,女仆格蕾丝·马克斯联合仆人詹姆斯·麦克德莫特勒死了女管家南希·蒙哥马利,再用枪打死主人托马斯·金尼尔,将两人抛尸地窖。南希是金尼尔的情妇,死前已有身孕。格蕾丝和詹姆斯犯案后准备逃亡美国,在落脚的旅店被警察捉回。意图潜逃的二人可能是情侣。
「一个漂亮女人的死亡无疑是世界上最富有诗意的题目。」
(作家爱伦·坡语)
更何况这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杀了另一个同样的漂亮年轻?
案发后,不光是加拿大当地,连美国、英国的新闻圈都炸锅了。每次开庭,现场都挤满了拿着笔的记者。
性、暴力、血腥、阶层的对立
,这个故事的引力不言自明。
图右为詹姆斯·麦克德莫特勒(JamesMcDermott),肖像亦从多伦多《明星及抄本报》转印
詹姆斯于是年11月被当众绞死。而归功于律师的辩护和一群体面绅士的请愿,格蕾丝因为年轻,假定轻微弱智,又是女性,由死刑被减至终身徒刑。
她被关进金斯顿的省教养所
(KingstonPenitentiary)
,即著名的金斯顿监狱。
1901年的金斯顿监狱。该监狱于1835年投入使用,2013年关闭,现为加拿大国家历史景点
1872年,在监狱里呆了28年又10个月后,格蕾丝获得赦免,出狱后杳无音讯。
那她究竟有没有参与谋杀?至今是个未解之题。
在此后的一百年,不断有人重写这个迷人的谋杀故事,包括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她在苏珊娜·穆迪夫人
(Susanna Moodie)
的书《森林开发地的生活》
(Life in theClearings versus the Bush , 1853)
第一次知道格蕾丝。
《森林开发地的生活》(Life in the Clearings versusthe Bush , 1853)。书中的版本是,格蕾丝爱上男主人,嫉妒南希,用性爱引诱詹姆斯一同杀掉两个人
这是本讲述加拿大西部文明一面的书籍,按今天的流行话叫「非虚构」。
其中一部分细致描绘了金斯顿省教养所和多伦多精神病院
(格蕾丝接受精神治疗之地)
的状况。两家机构彼时像动物园一样给人参观。穆迪多次访见格蕾丝·马克斯,那里的明星人物。
相隔一个世纪,格蕾丝向阿特伍德展现的魅力并非晦暗不清。
作为专门讲故事的人,阿特伍德对那些全知全能的叙述者好像不感兴趣。她笔下的人物
(大都为女性)
总是复杂敏感,甚至有点神经质,常常旁观,沉思,快速决策,再推翻决定,自我怀疑。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部分作品。有读者曾问阿特伍德,为何笔下的女人总有些神经质。她答说,「那不是神经质,那是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知。」
不要相信叙事的表象,没有值得全然信赖的叙述者。阿特伍德厌恶康德式的绝对真实和对生活简单明了的答案。
她爱写把握真实的极度困难。
面目复杂的谜团格蕾丝恰好符合这些特质。
「如果我知道格蕾丝的全部真相,」她说,「我就不会写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在阿特伍德心中酝酿了几十年。以此为灵感,她先后写过若干关于格蕾丝的作品。
比如她出版于1970年的第三本诗集《The Journals of Susanna Moodie》,以及1974年为CBS写的剧集 《The ServantGirl》
作家决定写一部容纳所有可能性的小说。
她雇了几个调查员,搜集历史材料。除了案件细节,书中街道、举止、风俗是对多伦多的实情调查,有关监狱和精神病院的生活基于可查找到的历史性材料,光论述梦游的著作就读了六本。
在这本1996年出版的《别名格蕾丝》里,阿特伍德
不曾改变任何已知事实
,面对不确定,选择最合情理的那个。
(比如,南希被斧头砍倒的时候,格蕾丝是在挤牛奶还是收细香葱?)
《别名格蕾丝》(Alias Grace,1996)英文版和简体中文版(上海译文,2016年版)
在剩余的空白,自由创作开始。她加入了三个虚构人物,把故事开始的时间设置在格蕾丝入狱第16年。
这一年,医生西蒙·戈登
(虚构人物之一)
被格蕾丝的支持者请来,意图证明她因精神疾病犯案,并非罪人。医生试图跟格蕾丝谈论她的梦境和记忆。故事就在格蕾丝的自述、内心独白,和西蒙医生的叙述中行进。
西蒙·戈登,一个禁不住诱惑的心理医生,爱德华·霍尔克罗夫特饰演
这是独立前的英属殖民地加拿大,社会层级森严,移民来的爱尔兰人处在社会边缘。女性被视作附庸,受男性掌控。
而格蕾丝,从爱尔兰漂洋过海来的女仆,在家里
(面对男主人)
家外
(身为移民)
都陷入了困境。
恰是在这种困境里,阿特伍德施展开她擅长的那种诗意化的、刻画内心的细腻笔触,试图消解我们对罪犯的刻板成见。
通过格蕾丝的自述,她成功地把这个发生在19世纪的故事归入自己的写作核心:
关于女性的清醒意识、独立性和自我完整
。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加拿大最受推崇的小说家、诗人、社会活动家,因长期以女性视角写作,常被称为「女权主义写作者」
虽然阿特伍德不乐意被贴上「女性主义」的标签,可她几乎所有作品都在写女性和外界的博弈:
期间有怎样的绝望和软弱,如何面对,以及如何抵抗失去。
正如入狱16年的格蕾丝,注视着西蒙医生,暗暗忖度如何展现诚意,不让唯一的听众失去兴趣,从而一步步掌控整个谈话。
以回忆为诱饵,求生为目的,有意无意,她从未停止玩弄记忆的把戏。
核心问题,很快从格蕾丝有没有杀人,变成她拼凑的故事是否能带她逃离监狱。
而西蒙医生,跌进了病人编制的语辞陷阱,拎不清回忆与现实的界限,落荒而逃。
西蒙医生没多久就陷入了对病人的幻想里。在现实世界,他还有另外一次沉沦。
现年38岁的编剧、导演萨拉·波莉在17岁就打算把这本小说搬上荧幕。谜一般的格蕾丝是她心中最有魅力的文学角色,昭示了人性可能的不确定和内心被无意识压制的声音。
她甚至说,自己写过、导过的那些电影,都仿佛是格蕾丝的回声。
纪录片《我们讲述的故事》(Stories We Tell, 2012)和获得奥斯卡提名的《柳暗花明》(Away from Her, 2006),都在探讨记忆和真实这个「格蕾丝」式的主题
从目前放出的三集资源来看,这是一次十分终于原著的改编。萨拉·加顿饰演的格蕾丝的台词成段引自原书。
那些诗意化的、关于男女关系的敏感笔触也被保留下来:
你写字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在我身上作画,用羽毛或者老式鹅毛笔,在我皮肤上画着什么,就像数百只蝴蝶停在我脸上,轻柔地扇动着翅膀。
但是在此之下,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一种清醒、警觉的感觉,就好像深夜你被覆在脸上的手惊醒,猛地坐起来,心跳加速,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还有另外一种感觉,感觉自己被撕开,不是肉体上的撕开,没有那么疼,而是像一颗桃子,甚至不是被撕开,而是因为太过成熟,自己掉了下来。
在桃子中心,有一个硬核。
至于电视剧里的格蕾丝,一个囚徒和病人,能否如小说里那般成功地挑起阶层和性别的不安情绪,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