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文博类电视节目受众的期待视野——基于《国家宝藏》弹幕评论的分析

接受美学（Reception Aesthetic，又称接受理论）作为现代西方美学流派之一，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德国。汉斯·罗伯特·姚斯（Hans Robert Jauss）是接受美学的首倡者和代表性人物，他认为作品的意义只有在阅读中才能产生，意义是读者和作品相互作用的产物。接受美学把读者的接受活动提高到一个突出的地位，认为读者在文学活动中并不是一种被动因素，它本身便是一种创造力量，读者有自己的特定的期待视野（erwartungs horizont），能对作品的意义作出自己独特的理解和阐释，并在阅读过程中进行再创造。所谓期待视野，姚斯将其定义为读者在阅读之前和阅读过程中，用来理解文本的既成的心理结构图式。

在电视传播领域，受众对节目的期待会直接影响其对节目内容的解读和接受，不同节目的受众群体亦拥有不同的期待视野。探究文博类电视节目受众的期待视野，不仅可深化我们对博物馆公众的了解和认识，亦可直接为博物馆的电视传播实践提供参考与借鉴。本文以接受美学为理论视角，对综艺节目《国家宝藏》的弹幕评论进行内容分析，进而探讨此类电视节目受众的期待视野。

一、相关研究述评

受众是社会环境和特定媒介供应方式的产物，它在不同时期、不同媒介、不同情境下的所指各不相同，本研究所谓的受众特指电视节目的观众。根据理论预设的差异，可将当前文博类电视节目的受众研究分为四类：

（一）“使用与满足”研究

这类研究以“使用与满足”理论为分析框架，致力于探索受众使用媒介的动机及所获得的需求满足。张琳迪最早意识到受众需求的变化，指出文博类节目的受众在获得历史知识的同时，还要从节目中得到视觉享受。《国家宝藏》热播后，以其为个案来探讨受众需求的研究层出不穷，例如，戴小晴认为该节目满足了受众在文化与知识、民族精神与家国情怀、审美与情感共鸣、娱乐与人际交往等方面的需求。

（二）“仪式与认同”研究

“仪式与认同”研究多以“传播的仪式观”理论为指导，将文博类节目视为一种电视媒介仪式，认为仪式感的建构是节目实现对受众的感化与动员，激发受众集体记忆、文化自信和国家认同的关键之所在。

（三）“亚文化”研究

“亚文化”研究注意到了文博类电视节目对青年亚文化人群的冲击与影响。袁之洲以《我在故宫修文物》为个案，探讨了Bilibili网站（以下简称B站）用户所构建的弹幕文化对传统文化的建构与接受；孟雪认为《国家宝藏》以顺应时代潮流的话语方式，实现了对年轻受众的文化收编和价值引领。

（四）“解码方式”研究

“编码—解码”理论的开创者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认为：受众作为解码者，所处的社会环境、背景文化等不同，会导致三种不同立场的解码方式：主导—霸权立场、协商式立场、对抗式立场。以霍尔的三种解码方式为指引，冯丹阳、刘海晋蕾结合实例分析了受众对文化类电视节目的解码策略；田林立、郜玉金则进一步指出受众对《国家宝藏》解码以全盘接受式的解码方式为多。

综上可知，当前文博类电视节目的受众研究多借用传播学理论作为分析框架，且分析方法以定性分析为主，这不仅使得部分研究缺乏实证性数据的支撑，也容易导致对既有理论的过度依赖。本文试图通过内容分析法对《国家宝藏》的弹幕评论进行量化分析，从而对受众的期待视野展开讨论。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对象

弹幕是指在网络上观看视频时弹出的评论性字幕。受众发送弹幕的过程，就是他们对节目进行理解、阐释和再创造的过程。因此，受众的期待视野直接影响弹幕评论的内容，弹幕评论亦是受众期待视野的外显，这使得通过弹幕来探究受众的期待视野成为可能。故本研究将以《国家宝藏》的弹幕评论为研究对象，对受众期待视野展开实证分析。

（二）数据采集

B 站是目前国内最大的弹幕视频网站，以故宫为主题的第一期节目是《国家宝藏（第二季）》在B站播放量最多的一期，故本研究选择该期节目的B站弹幕为研究样本，并通过在线应用程序“唧唧”获取了该期节目于2019年3月2日发送的所有弹幕评论，共计8000条。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主要采用内容分析法（Content Analysis）对弹幕评论数据进行分析。内容分析法是把不系统的、定性的文献材料转化为系统的、定量的数据，并据此对文本内容做出定量分析和事实判断的研究方法。内容分析法是建立在定性基础上的量化分析方法，它既能够对客观的弹幕文本数据进行定量的编码分析，又能够对编码结果进行定性的深入阐释，是研究弹幕评论的一种有效方法。

（四）类目系统

将每一条单独的弹幕文本作为一个分析单元，本研究需对8000个分析单元进行编码归类。为避免现有研究成果和理论的影响，本研究通过自下而上的归纳法来构建类目体系，并在编码的过程中对类目体系进行调整。最终，本研究归纳出15种弹幕行为作为内容分析的次级类目，而将这些行为所映射出的5种期待类型作为主类目。

三、研究结果

（一）信度检验

信度是采用同样的方法对同一对象重复测量时所得结果的一致性程度，也就是反映实际情况的程度。信度检验是保证内容分析结果科学性的重要环节，本研究选取Cohen’s Kappa 系数作为检验编码结果的信度指标，利用SPSS22统计软件对两位编码员的编码内容进行信度检验。通常情况下，Kappa值大于 0.75 时，编码结果具有较好的信度，软件的输出结果显示编码结果的Kappa值为0.892，说明两个编码员对分析单元的编码具有良好的一致性。

（二）统计结果

通过对主编码员的编码结果进行统计，8000个弹幕的内容分析结果见表1。从表1主类目的统计结果可以看出，弹幕数量最多的三种期待类型依次是文化期待、娱乐期待和身份期待，情感期待和社交期待的弹幕数量较少。对次类目的统计分析可看出，受众弹幕行为由多至少排名前五位的是“讨论文史”“地域认同”“议论明星”“赞赏人物”“讨论情节”，而这五种行为所对应的也正是受众的文化期待、娱乐期待和身份期待。

四、受众期待视野的构成

整体来看，文博类电视节目受众的期待视野由文化期待、娱乐期待、身份期待、情感期待、社交期待等五种期待构成（见图1）。其中，以文化期待最为强烈，娱乐期待次之，身份期待又次之，情感期待和社交期待则相对较弱。不过，鉴于娱乐期待的普遍存在与弹幕视频天生的社交属性，文化期待、身份期待与情感期待最能彰显文博类电视节目受众期待视野的特殊性。

（一）文化期待

文化期待是指受众对文物本身及其相关文史背景、古今人物所抱有的热情。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文化的需求越来越强烈，这是文博类电视节目能够热播的大前提。在构成受众期待视野的5种期待中，映射文化期待的弹幕数量最多，占所有弹幕的42.46% ，可见文化期待是受众对文博类电视节目最重要的期待。文化期待类的弹幕由“讨论文史”“赞赏人物”“赞赏文物”三种弹幕组成（见图2），其中以“讨论文史”型的弹幕数量为多，占此类弹幕的57.49%。“讨论文史”型弹幕所谈论的多是与节目内容相关的历史文化知识，如“金瓯永固杯”就引发了受众对“康乾盛世”“乾隆功过”“春节习俗”等问题的探讨。“赞赏人物”型弹幕占文化期待类弹幕的28.58%,此类型弹幕既包括对历史人物的赞赏,如称颂李白“你是谪仙人，你是明月魂！”“天下谁人不识君，千古流传第一人！”也包括对当代科教人物的称赞，如对“样式雷建筑烫样”的研究者和保护者王其亨教授，网友们赞颂其“国士无双”“您就是活着的宝藏”等等。而相较于“讨论文史”和“赞赏人物”，“赞赏文物”型弹幕数量并不多，只占文化期待类弹幕的13.92%，且多是“太厉害了”“震惊
了”“神仙操作”等大而化之的赞叹。

（二）娱乐期待

娱乐期待是指受众对节目的形式、情节、明星等娱乐元素的关注。当今社会已进入泛娱乐化时代，无论是电视节目还是博物馆自身，都难以完全拒绝受众对娱乐的需求。就弹幕数量来看，娱乐期待仅次于文化期待，占所有弹幕数量的30.15%，可见娱乐对文博类电视节目受众的重要性。娱乐期待类的弹幕由“议论明星”“讨论情节”“调侃造梗”“形式审美”四种弹幕构成（见图3）。其中，“议论明星”型弹幕数量最多，占娱乐期待类弹幕的42.41%，它所讨论的话题不仅包括明星在节目中的表现，如王菲的演技、张国立的主持，还涉及对明星其他方面的讨论，如翟天临学历造假事件、黎明的出生地等等；其次是“讨论情节”型弹幕，占娱乐期待类弹幕数量的29.98%，此类型的弹幕所讨论的对象涉及情景剧的剧情、非明星嘉宾的衣着谈吐、赞助商的广告等节目本身所呈现的各种情节。“调侃造梗”型弹幕占娱乐期待类数量的19.28%，它是指那些没有明确的意义，单纯为娱乐而出现的弹幕，例如由弹幕“北京冲鸭”衍生出弹幕“北京烤鸭”，进而出现了“羊肉串冲鸭”“鸡皮疙瘩冲鸭”“看鸭看饿了”等一系列调侃搞笑的弹幕；“形式审美”型弹幕占娱乐期待类弹幕数量的8.33%，此类型弹幕所讨论的内容主要涉及节目的布景、音乐、灯光、特效等形式审美，典型的弹幕有“这是全息投影吧我的妈”“bgm很好听呜呜呜”“亿万特效”等等。

（三）身份期待

身份期待是指受众对于自身某种身份的荣誉感和自豪感。身份期待类的弹幕占所有弹幕的16.54%，虽然在数量上不及文化期待与娱乐期待，但身份期待可以更直接地昭显出文博类电视节目受众与其他类型节目受众在期待视野上的差异。文物是中国传统文化与民族精神的重要载体，文博类电视节目更容易激发起受众作为某群体中的一员而产生的归属感和自豪感，这种体现受众对自我身份期待的弹幕可分为“地域身份”“国家身份”“其他身份”三种（见图4）。除故宫博物院外，参加《国家宝藏》的博物馆都是代表各自地域的省级博物馆，这就导致“地域身份”型的弹幕在此类弹幕中所占比例高达93.50%，典型的弹幕有“北京冲鸭”“福建哭了”“南京博物院恳请一战”等等；“国家身份”型的弹幕表达的是对国家和民族的自豪与认同，典型的弹幕有“此生无悔入华夏！”“厉害了我的国！”“上下五千年”等等，这种弹幕占身份期待类弹幕的5.14%；“其他身份”型的弹幕有“我是测绘工作者，很骄傲”“为我天大打call”“中山大学校歌山高水长23333”等等，此类型的弹幕涉及对象宽泛，但数量不多，只占身份期待类弹幕的1.36%。

（四）情感期待

情感期待是指受众倾向于将自身的情感投射到节目中，通过共鸣来获得情感的宣泄和升华。情感期待类弹幕在《国家宝藏》的弹幕评论中所占比例并不大，只占弹幕总数的5.56%，仅比社交期待类弹幕略高。情感期待类弹幕多缺乏实质性内容，仅仅是某种情感或愿望的表达。根据所表现情感的差异，这类弹幕可分为“感叹抒情”“愿望憧憬”“勉励号召”三种（见图5）。其中，“感叹抒情”型弹幕的数量最多，占此类弹幕数量的71.24%，典型的弹幕有“突然泪目”“心酸”“哈哈哈”“妈呀”等等；“愿望憧憬”型弹幕占此类弹幕数量的19.33%，这里的愿望既有“好想去故宫！”“我想学古代建筑了”等对自己的期许，也有“跪求故宫院出售皇家手办”“宫灯快出周边！！”等对博物馆的希望；“勉励号召”型弹幕占此类弹幕数量的9.44%，其中不仅有与节目内容相呼应的号召，如“守护历史，守护世界记忆”“守护历史，守护逸翰长风”，也有对自己的勉励，如“19高考加油考上北京啊”“高考冲鸭，沉睡的宝藏在等待新的接班人”等等。

（五）社交期待

社交期待是指受众对与节目无直接关联的内容进行表达或交流的冲动。弹幕使得观看视频的受众之间可以直接进行交流，所以弹幕视频天生自带社交属性，文博类电视节目也难出其外。不过，社交期待类的弹幕只占所有弹幕数量的5.29%，为五种期待类型中弹幕最少者。社交期待类的弹幕可分为“对话交流”型和“自我说明”型两种（见图6），前者侧重与他人的直接对话，例如“有人吗？有人咕一声”“感谢红字科普”“说游戏李白的走远点行不？”，后者一般不是针对具体的问题或某一弹幕进行互动，而是单纯的向大家介绍自己的情况，典型的弹幕有“历史作业”“昨天刚去完故宫”“没来得及看直播，特
来刷b站！”等等。

五、受众期待视野的超越与校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