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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耆:所谓开明

羽戈1982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17-05-07 08:39

正文



近世人物志系列:

慈禧的知识

君子误国,甚于小人

李鸿章的衣钵

愚人误国


荣禄之后,以开明著称的满族高官,当推托忒克·端方和爱新觉罗·善耆。


我对端方一向评价不高。其人才具,显然难以匹配郑孝胥所吹嘘的“有学有术”,辜鸿铭称他“聪明有余而学问不足,故其病在浮”,与张之洞“学问有余而聪明不足,故其病在傲”相对,可谓持平之论。他的聪明,表现之一,即对潮流的追踪:戊戌变法来了,他讲变法,庚子新政来了,他讲新政,预备立宪来了,他讲立宪。因其善于趋新,与时俱进,故被誉为开明人士。可惜,辛亥革命来了,他还没来得及讲革命,便被革命的士兵砍下了脑袋。其横死之悲剧,一面基于时代浪潮的汹涌澎湃,卷入其中,再无回头路;另一面,则因他“志大心切”,所谓心切,即热衷权力,不甘寂寞,古训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却选择在惊涛骇浪的辛亥年复出,出任川汉粤汉铁路督办大臣这么凶险的职位,把自己的头颅推到革命的锋刃之下,自作孽,不可活。


倘以端方为参照,肃亲王善耆大概是那个时代与他最接近的人:论年纪,端方生于1861年,善耆生于1866年,属于同代人 (清亡之时,执掌朝政的中坚力量正是“50后”和“60后”,考究他们的知识与政治水平,可窥国运之一斑) ;论出身,端方是郑亲王后裔,善耆是肃亲王后裔,皆属皇室贵胄;论政事,端方办教育,善耆办民政,俱为新政先锋;论才艺,端方精于收藏,善耆精于戏曲,都是雅人韵士;论功业,端方是中国公共图书馆的创始人之一,善耆是中国警察制度的创始人之一……


他们最相似的地方,还是头脑之开化、观念之新潮。这着重体现于两点,一在新政,二在处理与反对派尤其革命党的关系。


倘把新政分作知与行,端方侧重于知。试看他的宪政理念。1905年底,他受朝廷之命出洋考察宪政,历时八月,遍访十国。自欧美返国之后,他常对人说:“欧美立宪真是君民一体,毫无隔阂,无论君主、大总统、报馆访事,皆可随时照相,真法制精神也,中国宜师其意。”这般诠释宪政,固然有些肤浅,倒也通俗易懂。同时,他上《请定国是以安大计折》,其中明言:“盖世界政体厥有二端,一曰专制,一曰立宪。专制之国,任人而不任法,故其国易危;立宪之国,任法而不任人,故其国易安。”宪政精义,呼之欲出。当然,他的宪政观充满了功利主义色彩,主旨即立宪强国:“……中国而欲国富兵强,除采用立宪政体之外,盖无他术矣。”不过这是那代人的流行思维,属于时代局限;而且,若不如此措辞,断难说服权力欲极强的慈禧太后推行宪政。



善耆(1866-1922)



谈论宪政,善耆远远不及端方——彼时政坛大佬,只怕无人能望端方之项背——其长处在于行动。借用袁世凯的二分法,他称张之洞为做学问的人,自己是做事情的人,那么善耆正属后者,入仕以来,办巡警,办市政,办税务等,无不有声有色,可圈可点。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不仅称道他的才干,更盛赞他的品行:“得材干之人易,得廉洁之人难;得廉洁之人易,得廉洁而能体下情之人难。使天下办事人尽如肃王,何患不百废俱兴焉!”这使他得了个“贤王”的名号。


善耆对宪政的推动,足见其贤。话说晚清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政治风潮,曰“国会请愿运动”,由立宪派发起,他们认为,朝廷把立宪的预备期定为九年,九年过后,才能开国会,定宪法,过于拖沓,缓不济急,迟则生变,故而各省咨议局纷纷派代表赴北京,请求速开国会。对此,主政者的态度不是压制,就是敷衍。唯有善耆,与立宪派步调一致。作为民政部尚书,他不仅接受了请愿代表的备案请求:“凡人民结社立会能不违背法律者,本部即有保护之专责。查国会请愿一事,多系志士热心爱国,以和平主义力求进行,该会既无强挟之要求,即为不背法律,应即允准立案,无庸请商政府,以致多所转折。”还附议他们的言论:“若不速开国会,民心忿极,大祸必发。屡次遏抑民气,倘有不虞,民政部实难担此重任等语。”可惜孤掌难鸣,落得满腹牢骚:“各王大臣对于国会之态度,不独无真实赞成,且大有反对之意;即或敷衍缩短,亦迫于时势使然,将来必仍有阻力之发现。乃外间不知,犹殷殷企望,此则诚可悲悯者耳。”就此说来,甚至可把善耆径直划入立宪派之列。


相比立宪派,与革命派打交道,更能体现善耆的开明。对于革命党人,执政者无非剿灭与招抚两种办法,前者一般称作强硬派,后者一般称作温和派,在温和派中,善耆的怀柔之道,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譬如任用革命党人程家柽、谷思慎为幕僚,程、谷二人不只是同盟会员,同盟会成立之时,程家柽负责外务部,谷思慎负责经理部,堪称革命领导人,善耆唯才是举,照用不误。


善耆延揽程家柽,还有一段故事。据宋教仁《程家柽革命大事略》:

……前清肃亲王善耆,其时于亲贵中特负盛名,闻君(程家柽)莅京,以为学界魁杰,当引之为自重,遂多方招致,备道倾慕,言将藉君通款中山,愿效革命先驱,言之殷勤,靡不娓娓动听。君知其排汉之心,较铁良为尤甚,非与蛇委,不能以拥护吾党,而北方无进行之望,乃伪与相结。

宋教仁此文作于1912年,有马后炮之嫌。就清末而论,善耆于满汉之分并无成见,遑论“排汉之心”;不过,要说善耆有意借助程家柽私通孙中山,“愿效革命先驱”,这也高估了他的觉悟。有例为证。1908年,善耆派程家柽赴日本东京,给同盟会总部送去三万元,其用意,历来有两种说法,一是示好于革命党,希望停止革命行动,和他一道建设宪政;二是“以尽友谊,声明绝无条件”。无论哪一种,都难达到“愿效革命先驱”的政治高度。好玩的是,对于这笔巨款,同盟会内部同样有些争议,有人认为“虽渴不饮盗泉”,有人认为只要用于正途,但收无碍,最终还是接受了,投入革命,正所谓吃政府的饭,砸政府的锅,拿政府的钱,革政府的命。


除了引用革命党人,当革命党人酿出事端,善耆往往主张宽大为怀,从轻发落。1907年7月6日,徐锡麟刺杀安徽巡抚恩铭,率领学生军起义,失败被捕,朝廷震怒,决意严惩,有人提出:“宜处徐党以严刑,夷其九族,以戒后之为逆者。”善耆闻讯,坚决反对。他认为对付革命党,一要“刷新政治,以去党人口实”,二要“宽容党人,开其自新之路”,“夷灭九族,非文明之法制,而酷刑尤伤宽仁之德。彼革命排满之徒,已心甘鼎镬,不畏一死,酷刑重罚,已难禁其逆谋。何若将该逆正法外,其亲眷戚族,均勿连累,以示朝廷德泽之厚。”


说到对徐锡麟的处罚,时任两江总督的端方扮演了另一种角色。他收到徐锡麟刺杀恩铭的消息,急电安徽布政使冯煦,拟参张汶祥刺马新贻案之例,将徐锡麟“剖心致祭”。冯煦力持不可:“斩首,国法也;挖心,私刑也。不得以私废公。”可惜他缺乏善耆的能量,难挽大局。徐锡麟最终被挖心剖肝,恩铭的亲兵取其心肝,炒菜下酒,为主子报仇。在此,善耆与端方,哪个更开明,一目了然。当然端方的表现,一来与其职位有关,安徽是他的辖区,恩铭是他的属下,他必须有所表示;二来还有一个原因,徐锡麟供状称:“蓄志排满已十余年矣,今日始达目的。本拟杀恩铭后,再杀端方、铁良、良弼,为汉人复仇。”端方恰在黑名单之上,不由得他不愤怒。


徐锡麟死后三年,汪精卫等在北京行刺摄政王载沣未遂而被捕。法部尚书廷杰等主张处以极刑,善耆力争,并说服载沣,最终判处终身监禁。如此行径,使他背负了“通革命党”的嫌疑,以致波及仕途,从炙手可热的民政部,贬到理藩部这样的冷衙门。那么,“善耆与党人通” (慈禧语) 的说法能否成立呢?这首先得看“通”的内涵。善耆的确在任用、联络革命党人,甚至送钱、帮忙减刑,不过仅止于此。1907年,章太炎书生气发作,致信善耆,邀请他加入同盟会,参与革命事业,所秉持的名目自然不会是权位 (“二王三恪之号”) ,而是历史地位 (“千载而下,睹其史书,瞻其铜像,然后贵耳”) 。此举则在挑战善耆的底线,他回话称“不愿入盟,但愿相助”,只能视作客套话。


其次得看“通”的目的。善耆交通革命党人,并非认同革命理念,向往革命精神,他考量的不是革命大义,而是国家兴亡,或者说政权的稳定性。在他看来,革命党人杀之不绝,严刑峻法绝非上策,与其堵塞,不如疏导,与其压迫,不如分化,于是才有了他与革命党人的各种勾兑。与此相应,革命党人如程家柽投奔善耆,目的在于“游说中央军队及大政治家,冀一举推翻政府”;“满清政府利用我侦探革命党的内情,我反过来利用他们取得金钱,送给民报社为革命尽力。”这好比一笔政治生意,双方各怀鬼胎,各取所需,无关观念,无关忠诚。



善耆坐姿照



再以端方为例。据刘成禺《世载堂杂忆》,端方在美国旧金山考察宪政期间,曾约他见面,二人之间有一段非常好玩的对话:


端:“我未来金山,即读汝在《大同日报》所作之文,我语汝,从今以后,那些话都不要讲了。”

刘:“我不知指所讲何话?”

端:“就是你讲的那些话。”

刘:“没有讲什么。”

端:“就是你天天讲的那些话。”

刘:“我天天并未讲什么话。”

端:“你自己还不明白,就是你讲出口的那些话,你也明白,我也明白,从今以后,都不要讲了;同是中国人,一致对外,此次考察回国,必有大办法,老弟,再不要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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