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我们一直在推断这篇传奇小说中可能被抄错的字,现在我们回到顺宗与宪宗两位皇帝身上,
分析他俩谁最可能被杀。
先说顺宗,顺宗认为被杀的理由就是,其登基后,重用东宫旧属进行“永贞革新”,而这触犯了宦官集团的利益,以俱文珍为首的宦官集团逼迫顺宗传位给太子。另外史载顺宗退位两个月后,一个叫罗令则的人秘密奔赴秦州,自称得了太上皇的密旨,要求陇右经略使刘澭起兵废黜非正常即位的唐宪宗。好在刘澭并没有听信罗令则的话,而是他捉送到长安,朝廷最终将罗令则连同他的同伙一并杖杀。也就是说认为顺宗被杀的原因是,一是他得罪了宦官集团,二是只要顺宗活着,宪宗的地位会不稳。
元和时期藩镇形势
但这个理由不值得推敲,首先,顺宗登基之前已经中风,而且还特别严重,瘫痪外加不能说话,以这种健康状况来说,顺宗要想威胁宪宗,恐怕不太容易。更重要的是,从唐朝的政治传统来看,也
没有杀太上皇的传统
,顺宗之前唐朝一共出过三位太上皇(武则天不算)——高祖李渊、睿宗李旦、玄宗李隆基,这三位的禅位也都不是真心实意的吧,说到对继任皇帝的威胁,开国皇帝李渊对李世民何如,开元盛世的李隆基对肃宗李亨如何,他们的威胁应当要比顺宗对宪宗大得多吧,但并不需要死啊。所以尊崇太上皇才是唐朝的传统,而不是弑杀。
唐顺宗
还有能证明这件事的就是,晚唐的昭宗也曾一度被宦官逼迫禅位,成为太上皇,但并没有被杀,相反后来还复位成功。按理说身体康健的昭宗比病歪歪的顺宗对皇帝威胁更大,如果顺宗都是被弑杀的,那么这样的传统怎么能不被后代继承呢,宦官集团宁可放着昭宗这么大颗定时炸弹在身边,也不敢斩草除根,唯一的解释就是唐朝没有杀太上皇的传统,退下来的太上皇虽然对皇权可能有威胁,但只要处理得当是可以在掌控之内的,不需要背负弑父的恶名。
既然顺宗被杀的理由不太充分,那回过头来看宪宗。宪宗就不一样了,关于宪宗被杀有强而有力的理由支撑着。《旧唐书·宪宗本纪》记载“元和十五年正月庚子,是夕,上崩于大明宫之中和殿。时以
暴崩
,皆言内官陈弘志弑逆,史氏讳而不书。”也就是说,史书都认为唐宪宗死的突然,而且认为可能是宦官陈弘志干的,这与顺宗驾崩的记载迥然不同。所以说宪宗之死背后有阴谋,是很有可能的,不过这不是书中提到只是一个宦官就能做到的。
宪宗之死应当与其晚年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有关。唐宪宗为太子时的元妃是汾阳王郭子仪的孙女,家族势力十分强大。宪宗在位的时候,因为担心郭氏当上皇后,其母族做大,所以坚持不立后,只封郭氏为贵妃。
郭贵妃
育有一子,就是后来的穆宗,但穆宗走向皇位之路却一点也不平坦。虽然宪宗登记后,群臣强烈要求宪宗册立穆宗为太子,但还是为了防止郭贵妃家族做大,所以一开始宪宗是立长子李宁为太子,暂时平息了这场风波。
郭太后剧照
但元和七年(812年)太子李宁去世后,围绕着储君之争,朝堂又掀起波澜,李逢吉、皇甫鎛、吐突承璀等意欲拥立灃王李恽,而王守澄、陈弘志意等极力举荐穆宗。虽然宪宗并不是那么喜欢穆宗,但最后还是屈服了,册立穆宗为太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事情就此平息,我们知道,唐代的储君地位一直都不是非常稳固,到了后期更是威权自专的宦官们随意行废立之事。元和十五年(820年),宪宗皇帝病情加重,但这个时候《资治通鉴》记载吐突承璀想要谋立灃王李恽为太子,只是由于宪宗没有允许才作罢,但吐突承璀并没有死心,依然在暗地里进行活动。
也就是说即使到了政权交替的最后一刻,太子地位仍然不稳。
大明宫正殿——含元殿,大唐权力象征
虽然宪宗暂时没有准许吐突承璀等人的密谋,但是万一病重的父皇经不住这些人的软磨硬泡呢,一旦宪宗在这种时候再次考虑废立问题,穆宗地位岌岌可危。于是在这种情况下,穆宗询问自己的舅舅司农卿郭钊该怎么办。郭钊的回答却耐人寻味
“殿下但尽孝谨以俟之,勿恤其他
”。好好尽孝,不要担心其他的,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安排好什么了,恐怕只有是穆宗继承皇位这样的大事吧。
另外文中提到大将军问皇帝“人间纷挐,万机劳苦,淫声荡耳,妖色惑心,清真之怀,得复存否?”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人间事情太多,皇帝日理万机非常劳苦,在宫廷混乱之中,还保留一片真心吗?此外,下文中又提到,皇帝的灵魂将要“上仙”的时候,“自内阁及诸门吏,莫不呜咽。群辞,或抆血捧舆,不忍去者”,说明这位皇帝在众人心中有很高的权威。这样一位为政治国操劳不息,威望如此之高的皇帝,会是在位仅有八个月,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唐顺宗吗?显然只有在位十五年,刚明果断,慨然发慎,能用忠谋,不惑群议,内能励精图治,外能削平藩镇,缔造“元和中兴”的唐宪宗才能符合这一条件。
也只有宪宗这样与
太子集团、宦官集团、藩镇集团、外戚集团
,都有矛盾的威权帝王,才会有人想要刺杀他。
唐玄宗死后,河朔三镇复叛
所以,经过种种分析,得出的最终结论就是,
《辛公平上仙》这篇传奇,是用来揭露唐宪宗是被谋杀的这一宫廷秘闻。而唐宪宗被弑的原因,就是因为其在储君问题上的摇摆不定,导致穆宗集团决定先下手为强,联合宦官掌控的神策军,母家郭氏一族,刺杀宪宗。至于文中提到的那个大将军,除了名震天下的汾阳王郭子仪郭家外,也许还可能代表对宪宗不满的节度使,比如那个来朝的义成军节度使刘悟后来也欲效法河朔三镇割据,不再听命于朝廷,虽然不能证明他是否参与了这场案件之中,但确实他来朝时间很巧。
参考文献:再谈《续玄怪录》(卞孝萱)、《唐朝的黑夜》(魏风华)、《顺宗实录》与《续玄怪录》(陈寅恪)、《刘禹锡年谱》(卞孝萱)、《唐顺宗被杀说考辨》(张铁夫)、读《续玄怪录·辛公平上仙》杂记(王仲荦)
辛公平上仙(唐)李复言
洪州高安县尉辛公平,吉州庐陵县尉成士廉,同居泗州下邳县,于元和末偕赴调集①,乘雨入洛西榆林店。掌店人甚贫,待宾之具,莫不尘秽,独一床似洁,而有一步客先憩于上矣。主人率皆重车马而轻徒步,辛、成之来也,乃逐步客于他床②。客倦起于床而回顾,公平谓主人曰:“客之贤不肖,不在车徒,安知步客非长者,以吾有一仆一马而烦动乎?”因谓步客曰:“请公不起,仆就此憩矣③。”客曰:“不敢。”遂复就寝。
深夜,二人饮酒食肉,私曰:“我钦之之言,彼固德我,今或召之,未恶也。”公平高声曰:“有少酒肉,能相从否?”一召而来,乃绿衣吏也。问其姓名,曰:“王臻。”言辞亮达,辩不可及。二人益狎之。酒阑,公平曰:“人皆曰天生万物④,唯我最灵。儒书亦谓人为生灵。来日所食,便不能知,此安得为灵乎?”臻曰:“步走能知之。夫人生一言一憩之会,无非前定,来日必食于礠涧王氏,致饭蔬而多品。宿于新安赵氏,得肝美耳。臻以徒步不可昼随,而夜可会耳。君或不弃,敢附末光。”未明,步客前去。
二人及礠涧逆旅,问其姓,曰:“王。”中堂方馔僧,得僧之余悉奉客,故蔬而多品。到新安,店叟召之者十数,意皆不往,试入一家,问其姓,曰:“赵。”将食,果有肝美。二人相顾方笑,而臻适入,执其手曰:“圣人矣!”礼钦甚笃,宵会晨分,期将来之事,莫不中的。行次阌乡,臻曰:“二君固明智之者,识臻何为者?”曰:“博文多艺,隐遁之客也。”曰:“非也。固不识我,乃阴吏之迎驾者。”曰:“天子上仙,可单使迎乎?”曰:“是何言欤?甲马五百,将军一人,臻乃军之籍吏耳。”曰:“其徒安在?”曰:“左右前后。今臻何所以奉白者,来日金天置宴,谋少酒肉奉遗,请华阴相待。”
黄昏,臻乘马引仆,携羊豕各半,酒数斗来,曰:“此人间之物,幸无疑也。”言讫而去。其酒肉肥浓之极,过于华阴⑤。聚散如初,宿灞上,臻曰:“此行乃人世不测者也,辛君能一观⑥。”成公曰:“何独弃我?”曰:“神祇尚侮人之衰也,君命稍薄,故不可耳,非敢不均其分也。入城当舍于开化坊西门北壁上第二板门王家,可直造焉。辛君初五更立灞西古槐下。”
及期,辛步往灞西,见旋风卷尘,迤逦而去⑦,到古槐立未定,忽有风来扑林,转盼间⑧,一旗甲马立于其前,王臻者乘且牵,呼辛速登⑨。既乘,观马前后⑩,戈甲塞路。臻引辛谒大将军,将军者,丈余,貌甚伟,揖公平曰:“闻君有广钦之心,诚推此心于天下,鬼神者且不敢侮,况人乎?”谓臻曰:“君既召来,宜尽主人之分。”遂同行入通化门,及诸街铺,各有吏士迎拜。次天门街,有紫吏若供顿者,曰:“人多并下不得,请逐近配分。”
将军许之,于是分兵五处,独将军与亲卫馆于颜鲁公庙。既入坊,颜氏之先,簪裾而来若迎者,遂入舍。臻与公平止西廊幕次,肴馔馨香,味穷海陆,其有令公平食之者,有令不食者。臻曰:“阳司授官,皆禀阴命。臻感二君也,检选事据籍,诚当駮放,君仅得一官耳。臻求名加等,吏曹见许矣。”
居数日,将军曰:“时限向尽,在于道场,万神护跸,无许奉迎,如何?”臻曰:“牒府请夜宴,宴时腥羶,众神自许,即可矣。”遂行牒。牒去,逡巡得报,曰:“已敕备夜宴。”于是部管兵马,戌时齐进入光范门及诸门,门吏皆立拜宣政殿下,马兵三百,余人步,将军金甲仗钺来,立于所宴殿下,五十人从卒环殿露兵⑪,若备非常者。
殿上歌舞方欢,俳优赞咏,灯烛荧煌,丝竹并作。俄而三更四点,有一人多髯而长,碧衫皂袴,以红为褾,又以紫縠画虹蜺为帔,结于两肩右腋之间,垂两端于背,冠皮冠,非虎非豹,饰以红罽,其状可畏,忽不知其所来,执金匕首长尺余,拱于将军之前,延声曰⑫:“时到矣!”将军频眉揖之⑬,唯而走,自西厢历阶而上,当御座后,跪以献上。既而左右纷纭,上头眩,音乐骤散,扶入西阁,久之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