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茶馆位于艾提尕尔大清真寺旁边。喀什的布局围绕着艾提尕尔展开,显得有点散漫,一片土城就像是被远古的巨人扔在那的,一层屋子叠在一层屋子之上,渐渐成了土夯的高台,一些地方荒颓宛如史前遗迹,被时间遗忘了,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气息。
老茶馆
艾提尕尔的广场上,“凯普台瓦孜”(养鸽人)视察鸽笼。鸽子起飞时那种密集的振翅声音,节奏刚强有力。它们冲出鸽笼,在喀什噶尔的上空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有些老人,迷恋地看着鸽子滑翔留下的轨迹。
艾提尕尔清真寺
图/杨宙
整个喀什在下午3点30分达到了它最隆重的时刻。那些留着长胡子,戴着花帽的老人开始陆续地走入艾提尕尔,准备一天中的第二次礼拜。等到他们结束,老茶馆就迎来了一天最好的生意。
我几年前曾在茶馆里遇到买买江,当年他62岁,他每周和朋友有两三次从城市边缘走路来到这里。等到他的礼拜结束,就和他的老朋友萨吾提阿吉和木匠买买提·热依木江到老茶馆里喝茶。
他们脱了鞋围坐在炕上,弓着背,双腿盘坐,将托盘里的馕掰成两半,再掰碎。年纪越大的老人越消瘦,掰馕的双手凸显着筋络。
这里属于那些上了年纪的男人。他们谈论一些朋友之间的话题,交换各自的信息。
在这些老人的脸上,布满了岁月刻出的皱纹,高高的鼻子和深深的双目在这样一种特征下显露出安然的神态。
很难在这样的脸上发现其他信息。老态仿佛也是按部就班,60岁和70岁也拥有完全不同的特点。也有一些独自默默喝茶的老人;有的老人衣着干净整洁,有的老人则显得风尘仆仆。
有时他们中有人弹起热瓦普,那是喀什的经典乐器。演奏者左手持琴横于胸前,右手持拨子弹奏,弹奏快节奏时,整个人随着乐曲用力摇晃。
弹奏热瓦普的客人们
其中有一个头戴花帽的老人,在新疆做了40年的记者。另一个维族大叔有着乳白色的眉毛、头发和脸庞,是喀什大学心理系的“铁老师”。
他给我介绍,同桌的另外两位还是退休的政府官员。我们就坐下来聊了起来。
“每天,我们会在这里待上四五个小时。”“铁老师”蘸着茶,吃了口馕。
我们又简单聊了几句,但聊天仅限于此。剩下的一个多小时里,他们很少说话,这是茶馆里的老人特有的沉默。他们的眼睛一直看着阳台下面。
吾斯塘博依大街上,那些首饰铺、帽子铺、打馕铺、烤包子店、古董店,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两层的老茶馆是高层建筑了。在栏杆边,我们可以看见这条街的楼顶,天空清澈,通向远方。
沉默了许久。“铁老师”终于用维语嘟哝了一句。他说,“要变天啦。变天啦。”
当一个茶局结束,人们就各自赶回家去,买买江的老婆每天的多数时间都会待在家里等着他。
他的生活很简单。天还没亮,他从黑暗里起床,迎接属于他的第一缕阳光:先是摸索着打开灯,跑到他的羊圈里巡视一圈,然后开始认真地洗漱。他提着一个水壶,用水仔细把自己的身体擦洗干净,这是礼拜前的庄重仪式。
我问他,回去吃什么。他笑了,“那就要看老婆的手艺了”。
这句简单的话,我想了很久,总觉得其中有一种对命运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