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的冬天，北京最火的娱乐场地是户外冰场。这一年，受疫情影响室内娱乐减少，年轻人从夜店、电竞网吧回到他们父辈的冬季乐园。如今冰期即将结束，但还有好多人因为这些冰场而想留在这个冬天，不肯离开。
1991年离你很远，又离你很近。
从物理时间来说它已经过去了30年，在这几十年间，野心勃勃的高楼大厦已经把二环外的城市景观改造得和世界上其他特大城市无异。
而当你站在北京室外的冰场上，无论八一湖、什刹海、还是颐和园，冰冻的湖面、远处的老建筑，以及如爬犁般简朴的冰上小滑车，都让周遭看上去与三十年前并无二致。
2021的北京冬天，最火的娱乐项目应该是户外冰场。这一年，受疫情影响室内娱乐减少，年轻人从夜店、电竞网吧回到户外，回到前互联网时代令人乐此不疲的冬季项目中去。
在这些冰场上，曾有60多岁的老人从大兴远道而来只为和哥几个打场冰球，也曾有90后为抢到一张周末场次的门票兴奋不已。北京的室外冰场就像一个神奇的平行空间入口，无论你是1991年的年轻人，还是2021年的年轻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同一种乐趣。
尽管立春已至，冰期即将结束，但还有好多人因为这些冰场而想留在这个冬天，不肯离开。
2021年冬季的北京八一湖，质朴的冰上景象让人误以为自己穿越到了1991年
01
大年初四一大早，玉渊潭八一湖，结冰的湖面上一支冰球队正在集结。
八一湖位于中华世纪坛后身，临近长安街沿线，北京中心部偏西。说是湖，其实是一引水而来的护城河，呈长条状。原先河畔只有土坡，上冰非常方便，现在两岸装了围栏，翻下去就有点费劲了。
陆续而来的队员换好护具进入冰球场，球场是他们自己用木板围的，两头立着球门，场边扔着刚才扫土用的大扫帚。
不一会儿冰面上就聚集了二十多位手握球棍的玩家。他们分成两队厮杀得正酣，滑行快速且灵巧，冲撞起来超级猛烈，一个个精力旺盛。
直到有队员玩累了下场休息，摘下头盔露出阳光下的银发，这时你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些灵敏而凶猛的冰球玩家其实岁数都不小了。
这是一组平均年龄65岁以上的冰球队，成员总体五六十人，基本都是在五十年代生人。
八一湖面的老年冰球队，运动中的队员和他们的场下休息区
与早早结束营业的正规冰场不同，野冰上的“冰球场“全是爱玩儿的大爷们自己维护出来的。
球队的活跃分子靳大福来晚了，孙女早上非吵着说要吃他做的饺子，他包完饺子吃上一口才赶过来了。他一边忙着和其他几位球友春节问候，一边赶紧穿护具加入战斗。在这个著名冷冬的尾声，在家憋了半个春节的冰上老友们又聚了起来。
北京像这样的老年冰球队还有好几个，分散在各个冰场，光是八一湖也不止这一支。说到老年冰上高手，什刹海那边的花滑、速滑更是藏龙卧虎。
冰上运动在北京特别有群众基础。1951年北京市冰上运动会就开始举行，1955年苏联冰上运动高手的来访也促进了北京的滑冰热，王蒙在自传《半生多事》里描述了在北京过冬时每周六晚上去什刹海溜冰的景象。
若是再往上说，清末民国初年，西方近代冰上运动传入中国，喜欢看冰上运动的慈禧还专门成立过“冰鞋处”，组织一批擅长滑冰的小伙子专门进行表演。1946年，前“冰鞋处”御用滑冰扛把子吴桐轩，就是在冰上展现花滑绝招时被路过的美国《Life（生活）》杂志摄影师Jack Wilkes用相机记录下来。
北京的室外冰上运动很有群众基础，2021年冬天，户外冰场强势回潮
“别打起来，别打起来”，突然冰上有人急促地劝架，这是起争执了。
靳大福跌倒在地上，他一边指着一个看起来稍微年轻点的队友，一边追问他为什么绊倒自己，其他人劝了好一会儿才作罢。
年纪不小，但是这些冰上老男孩玩起来谁也不让谁。不过较真归较真，老哥儿几个玩性大，边互相争辩拌嘴，边又开始打上球了。
这时，一对抱着大包小裹的父子，正经过靳大福他们的球场朝湖面结冰厚实的地方走去。父亲年纪四十左右，孩子十来岁，手里提着的看起来是冰球护具和球杆。
坐在球场边休息的一位冰球老手看见这他们，仰起脸扭过头对路过的小男孩说：“一会儿你的伙伴们就来了。”
02
这位少年叫洋洋，和父亲一起来打冰球。
洋洋之前在室内场馆学习了冰球技术，但室内冰场空间少，费用高。
野冰虽然费鞋，好在没什么限制，加上住的近，也有小伙伴一起玩，就经常和父母过来。
慢慢地，靳大福的老年队旁边，洋洋和小伙伴们也拉开了架势。孩子们的家长在周围的冰面上边冻得跺脚，边聊天或是给孩子拍照，充当冰上守望者，也有少数尝试自己滑滑冰或是玩点其它冰上项目。
说起让孩子学冰球的原因，这些家长普遍认为，其一是因为北方冬天的户外运动本来就不多，二来冰球的速度极快，有不小的对抗性，可以同时训练孩子的体能、平衡力、反应速度以及团队协作能力。
更重要的是，冰球需要专业的指导和设备，更像是一种真正的体育技能，家长们看中的是这项运动对孩子的锻炼，有时也暗中期望其作为一定的门槛帮孩子和家庭筛选社交对象。
在老年冰球队的旁边，打冰球的年轻人们也开始做起了准备
2月中旬的八一湖，正规的冰场运营已经结束，游客散去，冰面上还剩下的，是真正爱玩冰的人。除了打冰球，冰上还有各种各样的滑冰爱好者。
比如用粉色公主图案拉杆箱装着冰鞋的小女孩，正在和其它的小朋友一起展开冰上的翩翩舞姿。除了年轻人，还有人老了但动作仍然很高难度的爷爷辈滑冰爱好者，冰上的旋转，一步两步，都是他们的步伐。
在冰场上，人们按年龄、项目、水平各自为营，老人和小孩，高手和麻瓜，共处平行空间
曾于建国后一度风靡北京的冰上运动，随着九十年代后娱乐项目增多、父母安全意识的增强，致使70、80、乃至千禧一代人群对于上冰的兴趣大不如前。但随着冰上运动与教学的不断正规化，这一乐趣又在更年轻的一群人中被捡了起来。
冰场上，人们按年龄、项目、水平各自为营，但又在同一个空间里玩得开心。
在北京这个日新月异的特大城市里，室外冰场不仅将城市风貌冻龄，也让1991年的年轻人和2001年的年轻人，感受到了同一种喜悦。
03
靳大福以前是大学体育老师，他所在的老年冰球队里还有从国家队退下来的一级运动员，但更多人都是非专业选手。这些老男孩以前有当厨师的、有当司机的，但此前的工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的身份，简直是个个身怀绝技与重任。
靳大福浇冰抹缝非常在行，如今主要负责场地维护。
大眼睛，肤色有点黑的尚洪庆说话慢条斯理，性格非常细致，对磨冰鞋、缝衣服颇有心得。他有辆挎斗摩托车，每次来滑冰都带着全套针线和磨刀石装备，把球队的后勤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些冰球老男孩的分工缜密而严谨，技术好的几位前专业队员负责训练和技术教学，其余的老几位就轮着值班扫雪。
冰球老男孩的挎斗车，装的是队友们的后勤设备
尽管靳大福这一队贡献了准专业级冰球氛围，但大多数上冰的中老年人主要还是图一乐儿。
邵志伟今年60岁整，他和靳大福他们一样，十几二十岁就开始滑冰。八十年代，也跟着从国家队、省队退下来的球员凑热闹学过冰球。可惜中年时期一直忙于工作和看孩子，这几年快退休了才有空捡起冰上运动的爱好，却因为中断联系，担心受伤，不敢再做冰球这样冲撞激烈的运动了。
这些冰上老男孩大多如此，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半生献给了社会和家庭，等有了寻找自我的闲暇，就已经年过花甲了。
邵志伟颇为羡慕地看了一会儿靳大福他们打球，然后换好冰鞋走向了业余老年滑冰队的自留地。
立春10多天了，冰面眼瞅着已经变酥，八一湖边缘的位置上鼓起了冰包，这是前一晚下过雨，水却没冻硬实的结果。
今冬，能滑冰的日子也不多了。
04
冰上的老人们，像邵志伟一样的居多，业余并快乐着。
年轻人也是如此，即使不打冰球，甚至不会滑冰，仅仅凭着各种版本的冰上小滑车，也能玩上半天。而且不止八一湖，从什刹海到颐和园，只要有正规运营冰场的地方，就有外行但对冰雪好奇的小年轻。
拿什刹海冰场为例，入场门票平日白天场次60元/人，夜场价格稍低，周末略贵，不计时，从简易椅子型到网红海豹型，造型各异但功能相似的小冰车就可以坐到玩腻为止。
户外冰场和冰上小车让年轻人们找到了一种复古的乐趣，图片：CFP
来自南宁的陆玮，算上读大学，已经在北京度过六个冬天。不同的是，往年的冬天都是在夜店和Live House里消磨时光，今年为了防止室内聚集，她改变策略第一次来到户外冰场。
就像东北人热爱三亚的海，南方人可能看见冰雪更兴奋。面对突如其来的大量稀缺资源，陆玮全心全意投入其中。
冰上小车的乐趣特别儿童，骑起来无门槛，但取到一款心仪的冰车才最考验技术。
进了冰场，就会看见负责维护场地秩序的大叔，他们身边通常摆放着一排一排码好的小冰车。但如果你想要取车，每一位大叔都会操着毫不普通的普通话，用极其相似的难懂口音告诉你去另一个方向拿车。
当你被连续被几个鸡贼的看车大叔支走，在特别滑的冰面上孤独而又小心翼翼地挪蹭上几个来回之后，就会发现其中的秘密：这些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大叔都是好不容易摆齐了自己面前的一堆车，因为怕弄乱了还要重摆，就乱指地方让你去找。
正确的取车方法其实就是在满地散落的车子随便捞一个就好。
捞到了车子，会玩的年轻人们总能找到方法把这种来自冰爬犁的古老创意发挥到极致。比如以最合理的角度让冰上小车无限串联，以同等匀速骑行，形成冰面蜈蚣。
有的年轻人还会带便携音箱，到了夜场，如果付费的狗拉雪橇车有幸从你身边经过，就会带来灯光，配合自播放的嗨曲就能模拟冰上蹦迪的场面。
如果不喜欢别人的音乐，只要带上自己的耳机跟着节奏在冰车上随音乐摇摆，状态马上可以变成无声迪斯科。
夜场的冰面，是无声迪斯科的理想场地，图片：CFP
冰场里还有100块钱可以玩半个小时的电动小冰车，属于高端付费项目。骑车的人在前面转，看车的管理人员在后面跟着转，时间到了就会扯脖子喊“到点儿了“。如果说野冰是高手的乐园，那么正规运营的冰场里，那些憋坏了的冰上Z世代们也能凭借乱成一锅粥的滑稽场面收获另一种业余的乐趣。
